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精灵血脉04:破晓之路 作者:R·A·萨尔瓦多 内容简介 继黑暗军团突袭秘银之厅转眼就过去了好几个年头,一切都好像恢复平静。崔斯特和凯蒂.布莉尔在海灵号上继续着他们的冒险,然而厄图这个强大的贝勒魔丝毫没有放弃对崔斯特的复仇,崔斯特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剑湾的海战,深水城的遇袭,崔斯特心中的伤疤被一点点揭开。在厄图的诱导下,在圣地高飞之灵厄图的流放被解除了,他马上拿到垂涎已久的碎魔晶,和邪恶的魔晶一起对崔斯特展开了复仇。面对前所未有强大的对手,崔斯特、布鲁诺和他们的朋友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在与厄图的作战中他们吃惊的发现原来被蜡融妖吞噬的沃夫加并没有死,他被罗丝当成诱饵送给了厄图。沃夫加见到朋友们终于爆发出他的全力,和崔斯特他们一起击败了厄图,好朋友们在意外的地方以意外的方式又一次重逢了。 序章 姣美的面容、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浓密润泽的长发。在她的颈后倾泻而下。她用温柔的抚摸诱惑他,柔嫩而虚幻的手指缓缓掠过他的下颌、颚骨和他脖颈的棱线。 他绷紧了每一块肌肉,同面前的女子争夺对自己的控制权。这么多年之后,他残存的每一点意志力都陷入了苦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反抗,到底是什么正在从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支持着他,他早已忘记。在这个地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才是欢愉的代价?他还要付出什么? 温柔的抚摸时刻不停,指尖过处,肌肉变得松弛,皮肤上却冒起一粒粒鸡皮疙瘩。他听到声声呼唤,呼唤他就此放弃。 放弃。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流逝,而他正在反对自己的坚持。他没有任何理由反抗。等待着他的,应该是柔软舒适的床褥,而不是困扰他多年的那股可怕的感觉。她的法力可以给他一切,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他在迅速地崩溃,眼睛无法再睁开,皮肤却对那持续不断的爱抚倍加敏感。 他听见她的咆哮,那是凶猛而残忍的啸声。 他的视线越过她,望向远方。他们站在一道山脊的边缘,这道山脊和其他许多山脊一同跨越了破碎、崎岖的大地。它们同脚下的大地一起颤动,仿佛是有呼吸的生命体,正在向他发出阵阵嘲笑。他知道,这道山脊有着无尽的高度。他面前的峡谷相当宽阔,但他只能看到峡谷边缘前方几尺的地方。 远处的世界完全被笼罩在永恒的灰色漩涡中。 深渊魔域。 现在,轮到他发出洪亮的呼喊。喊声中没有恶念,没有野蛮,它所包容的是理性和道德,是他心灵中仅存的火花。他抓住她的手,将它推开,翻转它,扭曲它。她反抗的力量证实了他的记忆,那不是她的形体所能容纳的力量,那不属于自然的范畴。 但他仍然更强一些。他将那只手扭到她背后,凝望着她的双眼。 她厚密的长发有些散乱,一支细小的白角从里面探出。 “不要,我的爱。”她发出细柔的呼声。她的恳求几乎压倒了他的意志。同她的肉体力量一样,她的声音也是超自然的。那里面浸透了幻惑与欺骗,那是所有谎言的源头。 一声尖叫撕裂了她唇边的空气。他用尽全力举起她,将她抛向脚下的深渊。 巨大的蝙蝠翅膀在她背后展开,女妖盘旋在空中,向他发出尖厉的笑声。她张开的嘴里露出可怕的利齿,如果不是他突然将她推出去,这些利齿本来要插进他的脖子。望着开怀大笑的她,他心里清楚,虽然他又熬过了这一次,但他并没有赢,他永远也不会赢。这一次,她几乎胜过了他;比起上一次,她取得了更大的进展;而下一次,她将有更多的收获。所以,她会对他舒展笑颜,那是她对他永恒的嘲笑! 这是对他的一个试练,一个永远的试练。他知道这是谁做出的安排。当鞭子抽进他的脊背,将他击倒在地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惊讶。难忍的灼痛包围了他的身体,他竭力寻找躲藏的地方。但他知道,自己无从逃避。 第二鞭抽下,他滚到悬崖旁边。接着是第三鞭。他攀住悬崖边缘,尖叫着把自己拖下悬崖。他要在无底的深渊中找到长眠的地方,要在石牙岩角上撞碎自己的肉体。死亡才是他惟一的归宿。 厄图——巨大的贝勒魔族,十二尺高的壮硕身躯上肌肉堆垒。体表覆盖着深红色的鳞片和浓烟。他慢吞吞地走到悬崖边缘,向下望去。黎明的朝晖让他能看穿迷雾,找到坠落的躯体,随后他便抓住了那具躯体。 他坠落的速度逐渐减慢下来,最终完全停止。他在向上升起。一张无形的网裹住他的身体,而撒网者正在迅速地收网。鞭子再次抽下。他无力地翻滚几下,总算是失去了知觉。厄图并没有收回鞭索,这个贝勒用同样的虚空之力将鞭索绑缚在受鞭挞者身上。厄图回头向歇斯底里的女妖点点头,她今天做得很好。 望着不省人事的肉体,口水流出女妖的嘴角。她要的是一场盛宴。在她的眼中,餐桌已经设好,正等着她入席。她扇动了一下翅膀,飞回悬崖,同时小心地躲过虎视眈眈的贝勒。 厄图容忍了她的靠近。但当她飞扑过来时,他轻轻地扯动了一下鞭子,系在上面的肉体以古怪的弧线越过贝勒永不熄灭的火焰。厄图向旁边迈出一步,挡在女妖和他的牺牲品之间。 “我要他。”她发出哀怨的哭声,半飞半跑地冲向贝勒身后。柔美而诡异的双手伸出,却只抓到了一缕烟尘。她颤抖着,呼吸渐渐沉重。 女妖缓缓接近,厄图又向旁边迈出一步。 她知道,这只贝勒正在嘲笑她,但望着面前鲜活的血肉,她就是无法离开。她抽泣着,明白自己即将受到惩罚,但她停不下来。 在抽泣声中,她绕过贝勒,双足做好了发力准备。在厄图赶走她之前,哪怕能尝上一口鲜血也好啊。 厄图举起一柄闪电铸成的长剑,口中一声呼喝,大地也在轰然劈下的沉雷中震颤。 女妖尖叫着跑到崖边,飞向黑暗的谷底。厄图的闪电击中她的后背,让她翻滚着落到下面很深的地方,才重新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厄图离开崖边,没有再去想那只女妖。贝勒的心思回到他的囚犯身上,这才是他一直关心的东西。他喜欢折磨这个可怜人,但他必须抑制自己的兽欲。他不能毁掉这个人,不能将他摧残得过于严重,否则他对贝勒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同再次走入主物质界的梦想相比,他只是一个渺小的存在。 崔斯特·杜垩登,那个叛逆的黑暗精灵,他将厄图赶入深渊魔域,让这个贝勒在此苦熬了一百年。只有他才能让厄图重获自由。厄图相信,为了眼前的这个可怜人,他会这样做的。 厄图转动长角的猿猴头颅,望向他的囚徒。他的怒气已经平息,身上的火焰也低弱下来。耐心,贝勒提醒自己。这个东西还有价值,必须留意保管。 时机就要到了,他会在主物质界中的另一年过去之前同崔斯特·杜垩登对话。厄图已经和那个女巫建立了联系,她将传达他的讯息。 到那时,这只贝勒——真正的塔那魔之一,低层界生物中的最强者——将得到自由。他要到那时才能毁掉这个牺牲品,毁掉崔斯特·杜垩登,毁掉所有爱那个叛逆卓尔的生物。 现在,他要耐心。 风与浪 六年时间,对于一个卓尔来说并不算漫长,而我却只能感到离开秘银厅的无数个月、无数个星期、无数天、无数小时。那个地方已经和我远离,成为一段过往的时光,一段记忆中的生活,我的道路正通向…… 通向什么?通向哪里? 对于秘银厅,我最鲜明的记忆是和凯蒂·布莉儿并肩策马离开那里的时候。回头望去,缕缕炊烟从坚石镇升起,飘向第四山峰。秘银厅是布鲁诺的王国,布鲁诺的家。布鲁诺是我最亲密的一位朋友。但那里不是我的家,永远也不曾是。 对此,我无法做出解释。击败卓尔军队的入侵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秘银厅同她所有的邻居分享着繁荣与友谊,和周边的王国共同保护她们的疆界;同时,她还不断地援助贫穷的邻居。 尽管如此,对于我和凯蒂,秘银厅仍旧不是一个家。所以,我们只有重新上路,驰向西方的海岸,前往深水城。 是凯蒂决定离开秘银厅的。她以为我肯定会和她发生争执,但我从没有这样做过。我们有着共同的想法。我们从没有真正地将自己的心放在这个地方,我们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奔忙:击败统治秘银厅的敌人、重新打通矮人矿坑、前往魔索布莱城、与突袭秘银厅的黑暗精灵作战。所有这些都完成之后,我们似乎应该安顿下来——休息,讲故事,把我们的冒险编成新的故事。如果在战斗之前秘银厅曾经是我们的家,我们应该会留下来吧。过往的战斗,过往的失去……对于凯蒂和崔斯特·杜垩登。这太晚了。秘银厅是布鲁诺的地方,不是我们的。战争在这里留下了无数伤痕。我不得不面对我的黑暗血统,不得不面对魔索布莱城。 这里是沃夫加殒命的地方。 凯蒂和我发誓,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这里,这里有布鲁诺和瑞吉斯。但凯蒂看清了现实。溅上鲜血的石头,永远不能摆脱鲜血的味道;生活在这样的岩石中,永远不能摆脱痛苦的阴影。 六年时间里,我一直想念着布鲁诺和瑞吉斯、演说者·芮金克劳,还有管理坚石镇的伯克加勇者。我怀念神奇的银月城,怀念在第四山峰无数高耸的石尖上观看日出时的情景,而我自己则正在剑湾的浪涛上驰骋。我的头顶,乱云翻卷,繁星铺满苍穹;我的脚下,饱经风雨的快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凝重而不可动摇,同时又奔腾不止。豪雨抽击在她身上,发出连绵的嘶吼。鲸鱼跃入空中,落回海面时,撞起雪浪如山。 这就是我的家么?我不知道。我猜这只是我人生中另一段通路。是否真的有一条路,能让我沿着它找到自己的家?我不知道。 我很少想到这些事情,因为我已经知道,我并不在乎。如果这些道路没有尽头,那也随它们吧。有朋友在我身边,那就是我的家。 ——崔斯特·杜垩登 海灵号 崔斯特·杜垩登尽量站在撑帆横杆的末端,一只手紧紧抓住船首帆的帆索。这是一艘飞鸟一样的快船,她拥有优秀的平衡结构和更加优秀的船员。但今天的海洋正在向世界炫耀它的狂暴,全速行驶的海灵号不停地在浪峰浪谷间跃升落下,溅起巨大的浪花。 崔斯特并不介意这些,他喜爱这风与浪的感觉,这种盐水的味道。掠过水面,破开浪涛,他感到自己正在自由地飞翔。在清爽的海风中,崔斯特浓密的白发同他背后的绿色斗篷一起飞舞。溅洒在上面的水滴很快就被吹干,而留下的白色盐点丝毫不能削弱他乌木般皮肤上的润泽光彩。当卓尔瞥见他们追踪的船只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迸射出愉悦的火花。 他们一定能追上那只船,崔斯特对此毫不怀疑。在博德之门以北,没有任何船只能跑过杜德蒙船长的海灵号。她是一只三桅纵帆船,属于全新设计的船型,船体轻盈流畅,完全适于航海。他们追逐的横帆快船在直线顺风航行时可以达到很高的速度,但那种肥胖的船身只要一改变航向,速度就会明显减慢。这时,海灵号将轻松地切入它的航线,迅速靠近它。 这也是她生来就要不断重复的航行,深水城的领主们资助最好的工程师和巫师建造了这艘纵帆船,为的是追缉肆虐无度的海盗。当崔斯特得知他的老友杜德蒙幸运地成为这艘船的船长时,他也感到了同样的兴奋和欢快。为了追击掳走半身人瑞吉斯的阿提密斯·恩崔立,他们曾经从深水城一直航行到卡林杉。在这次旅行中,杜德蒙船长在阿萨维海峡独力战胜了三艘海盗船,其中还包括恶名昭著的皮诺契的旗舰。整个战斗中,崔斯特和他的同伴们也帮了大忙。这次战斗引起了全剑湾的航海者和商人们的注意。当这艘纵帆船的建造完成时。深水城的领主们就邀请杜德蒙出任船长。他深爱自己原来的双桅小船海灵号,但没有任何一个讨海人能抵抗这位美人的魅力。杜德蒙接受了领主们的邀请。领主们答应由他来为这艘船命名,并由他亲手挑选船上的水手。 崔斯特和凯蒂在杜德蒙成为船长后不久来到了深水城,那时,海灵号正停泊在港口的主泊位里。杜德蒙见到他们之后,立刻邀请他们加入了自己四十人的水手队伍。六年以来,他们进行了二十七次航行。对于那些垂涎剑湾黄金航线的人,特别是对于那些海盗们来说,这艘纵帆船是一个彻底的灾祸之源。在三十七次胜利之后,她仍旧快活地驰骋在海面上。 现在,她的第三十八次胜利已近在眼前。 那艘快帆船也注意到了他们。深水城的旗帜高高飘扬在海灵号的桅杆上,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而海灵号的三根桅杆上翻腾不止的巨大三角帆更是这一地区独一无二的奇观。快帆船上的横帆立刻张满,一场追逐战全面拉开。 崔斯特一只脚踏在船首的狮头撞角上,享受着每一秒钟的兴奋。他感到大海无可抗拒的力量正在他脚下涌动,浪花与风伴随他疾速飞驰。他听见雄壮的乐声。海灵号的船员里有几位吟游诗人,每次追击开始时,他们都会拿出乐器,演奏激励人心的歌曲。 “两千!”凯蒂在桅顶望台上高喊,她在报告与敌船之间的距离。当这个距离缩减到五百时,船员们就将进入战斗岗位。会有三个人负责操纵船尾的全方位大型弩炮,两个人控制舰桥前端的旋转十字弩床。崔斯特将守在舵轮处的杜德蒙身边,抵挡接近的敌人。卓尔的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按在弯刀柄上。在远距离上,海灵号是一个危险的敌人。她拥有高明的弓箭手,经验丰富的弩炮操作员,一位极具威胁的魔法师,一架装满火球和电箭的弩床,当然,凯蒂·布莉儿的锁心弓塔玛瑞也会发挥强大的杀伤力。但等到肉搏战开始时,崔斯特和他的黑豹同伴——关海法,还有其他许多武艺高强的战士就会让海灵号变成一把真正的致命利刃。 “一千八!”凯蒂的第二个喊声传来,崔斯特点点头,确认了船速。这回海灵号的靠近速度快得惊人,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崔斯特甚至开始怀疑海灵号的龙骨是否真的浸在水里。 卓尔将一只手伸进口袋,摩挲着他用来从星界召唤黑豹同伴的雕像,暗自思忖是否应该在这时召唤关海法。在上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里,黑豹都待在船上,捕捉了几百只威胁船上食物储藏的老鼠,她现在很可能已经精疲力竭了。 “等到我需要你的时候吧,我的朋友。”崔斯特喃喃地说道。海灵号急剧右倾,崔斯特不得不用双手抓住缆索。他稳住自己的身躯,始终一言未发,地平线那边,横帆船正在迅速变大。崔斯特内心已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的全身心都在倾听脚下的涛声,撕裂劲风的乐声,还有高处凯蒂的呼声。 一千五百,一千。 “黑色短刀,红色轮廓!”年轻女子喊道,她借助手中的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快帆船上的旗帜。 崔斯特并不知道这面旗帜的含义,他也不在乎这件事。这是一艘海盗船,是无数越界侵犯深水城港区的海盗船之一。同所有水域的所有航线一样,剑湾永远有海盗出没。直到几年前,这里的海盗还有某种组织,遵循统一的联络符号。杜德蒙在阿萨维海峡击败了皮诺契之后,他放走了这个海盗。作为一种默契,海盗们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出没于这片海域。 但这种和平已经被打破了,北方的海盗开始变得胆大妄为。他们不仅抢劫船只,甚至还折磨并杀害船上的人,女性乘客的命运往往更为悲惨。在深水城附近发现了许多船只的残骸,海盗们越界作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崔斯特、杜德蒙和所有海灵号的船员都得到了丰厚的酬劳,但他们(也许要把魔法师罗毕拉除外)追缉海盗从来也不是为了黄金。 他们是为了那些受害者而战。 “五百!”凯蒂的呼声透风而来。 崔斯特晃晃脑袋,从痴迷状态中醒来,再次望向快帆船。现在,他已经能看见甲板上的敌人,他们来回乱蹿,为战斗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仿佛是一支忙碌的蚂蚁部队。海灵号的船员数量远不及他们,甚至可能只是他们的一半。崔斯特还能看见那艘船上的重型装备,在船尾有一架尺寸巨大的投石器,它的下面也许还有一架弩炮。它们都已做好了发射准备,周围还设有良好的掩体。 卓尔点点头,回头看了看甲板,舰桥上的十字弩和船尾的弩炮已经准备就绪,许多人都站到了船舷上,测试着他们的长弓。吟游诗人继续演奏乐曲,他们会一直演奏到接船战开始。在甲板上面很高的地方,崔斯特看见了凯蒂·布莉儿,她一只手握住塔玛瑞,另一只手还举着望远镜。他向她吹了一声呼哨,她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 他还能要求什么呢?这样的追击,这样的风,这样的音乐,他们的行动受到了善良人的祝福。卓尔露出开心的笑容,从船首横杆跃到舷侧围栏上,又几下跳到操舵的杜德蒙身边。他注意到魔法师罗毕拉像往常一样面色阴沉地坐在船尾甲板边缘,不时朝主桅的方向挥挥手。罗毕拉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宽大的银戒指,戒指子是一颗钻石,那颗钻石的闪光似乎并非来自对阳光的反射。魔法师的每一个手势都在让那枚戒指释放出魔力,这股魔力凝聚成一股狂风,吹向绷紧的主帆。崔斯特听见主桅“吱呀”作响的声音,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得到如此离奇的高速。 “卡拉克,”杜德蒙船长对来到身边的卓尔说:“红色轮廓的黑短刀。” 崔斯特好奇地望着船长,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原来和皮诺契狼狈为奸,”杜德蒙向他解释,“他是那个海盗旗舰上的大副。我们在阿萨维海峡作战时,他也在场。” “那时抓住他了吗?”崔斯特问。 杜德蒙摇了摇头,“卡拉克是一个海巨魔,一个海上的巨魔。” “我不记得他。” “他一直没有卷入战团,”杜德蒙说,“沃夫加撞击他的船时,他好像跳到海里去了。” 崔斯特没有忘记那件事。他强壮绝伦的朋友拖动原来的海灵号的船尾,几乎让它完全掉头,令当场无数的海盗魂飞胆丧。 “但卡拉克确实在那里,”杜德蒙继续说道,“所有的报告都称,当我让皮诺契从海上漂离曼农的时候,正是他拯救了皮诺契受到损伤的船。” “这个海巨魔还在跟着皮诺契?”崔斯特问。 杜德蒙点点头。皮诺契不能亲自找海灵号的麻烦,为了换得自由,皮诺契曾经发誓绝不向杜德蒙寻仇。但这个海盗还有不少其他的报复办法,他有许多像卡拉克这样的爪牙,他们不必遵守他的诺言。 崔斯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神奇的雕像,他们现在需要关海法。他望向杜德蒙。这个人身姿挺拔,体态略显单薄,但肌肉坚实如钢,灰色的须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是一位注重风度的船长,即使是在怒海轻舟中,他的衣着也像盛大舞会中的绅士们那样无可挑剔。他双目的色泽极为淡薄,以至于那好像是虹膜反射周围环境的颜色,而不是它们本身的颜色,出现这种情况时,杜德蒙总是处于紧张状态。几个月来,海灵号上一直有谣传说海盗们正联合起来,要共同对付这艘船。确定了这艘快帆船和皮诺契的关系之后,杜德蒙开始相信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崔斯特回头望了一眼罗毕拉,他正单膝跪在甲板上,双臂高举,两眼紧闭,陷入冥想之中。现在,卓尔明白了为什么杜德蒙要让海灵号以如此不计后果的速度行驶。 片刻之后,一片薄雾在海灵号周围升起,快帆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它现在距离他们只有一百码不到。舷外传来一阵沉重的溅水声,敌人的投石器已经开火了。片刻之后,他们前方爆起一团火云。海灵号随后就带着保护迷雾穿过了爆炸区域。如果它出现的时间晚一些,就会落到海灵号上。 “他们有魔法师。”崔斯特说。 “并不奇怪。”杜德蒙快捷地答了一句,回头向罗毕拉喊道:“注意进行防御,我们用弩炮和弓箭进行攻击!” “随便你。”罗毕拉干巴巴地回答。 尽管神经早已绷紧,但杜德蒙还是挤出一丝笑容。 “弩枪!”船头传来几声呼喊,杜德蒙立刻猛转舵轮。海灵号急剧侧风转向,强风狠狠地推动船舷,崔斯特甚至害怕这艘船马上就要倾覆了。 同一时刻,崔斯特听见另一阵风声。一根弩炮发射的巨大弩枪切断了一根绳索,从后甲板上惊骇的罗毕拉身边掠过,在后桅帆上戳出一个窟窿。 “系上那根绳子。”杜德蒙冷静地下达命令。 崔斯特已经向那里赶去,他的迅捷是常人无法想像的。他抓住那根断掉的绳索,飞快地把它系上。海灵号这时已经从倾侧状态恢复到了正常位置,卓尔跑到船舷边,向敌船望去,它在海灵号右舷处五十码的地方。两船之间的海水激烈地翻滚,白浪飞溅,又变成漫天的水雾,随烈风一同抽击在人们脸上。 对面的敌人似乎并不懂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们不停地向海灵号放箭,但即使是最为沉重的方镞弩箭,也在罗毕拉施放的强风障壁前无力地坠入海中。 海灵号的船员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战术,他们并没有放箭。现在,只有凯蒂和敌船上同样站在桅顶望台里的弓箭手没有受到风墙的阻挡。那个弓箭手是一个七尺高的豺狼人,他的狼头和人类的头颅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狼头怪物首先射出他的重箭,箭镞擦着凯蒂射入了主桅。豺狼人伏身躲在瞭望台的木板后面,开始准备第二枝箭。 这只不会说人话的生物显然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他不知道塔玛瑞的威力。 凯蒂·布莉儿极其冷静地稳定着自己的双手,等待海灵号继续靠近敌船。 三十码。 闪电从锁心弓上射出,在空中留下一串银色火花。瞭望台上的糟木板在银箭的轰击下,并不比一张朽烂的羊皮纸结实多少。那个倒霉的瞭望员和碎木片一起被打落桅顶,撞在主桅的横梁上,头朝下掉进大海,立刻被卷入快船尾部溅起的白浪中,消失了踪影。 凯蒂再次发箭,这回的目标是敌人投石器的操作队伍。一只看起来有半兽人血统的壮汉中箭倒地,但投石器还是掷出了燃烧的沥青。 快帆船上的掷弹手们没有估量准确海灵号超常的速度,纵帆船在沥青下方驰过,火团坠入海中,周围一片水面立刻陷入沸腾。 杜德蒙带领海灵号冲向海盗船,两船间的海面已经不到二十码。狭窄的水面突然停止了激荡,海灵号上乱箭齐发,每枝箭的箭头上都裹有点燃的沥青。 凯蒂一直在对付那架投石器,她的魔法箭在它的掷臂上留下了深深的裂痕。海灵号的弩炮同时把弩枪射入对方海平面处的船壳里。 心满意足的杜德蒙向左转舵,海灵号转头离开敌船。更多的火箭穿透了两船之间的空气,罗毕拉随后便在纵帆船的尾部再次设起迷雾壁障。 海盗船上的魔法师将一道闪电射入迷雾。虽然它在穿越壁障的时候失去了一些能量,但它还是击碎了海灵号的船舷,将几名船员打倒在甲板上。 崔斯特向船尾掠去,他的白发在鼓动的魔法能量中四散飞扬。他靠在船栏上,探身向外,在敌船的主桅处找到了那个魔法师;并在海灵号过于远离敌船之前用自己天生的魔法能力在那个人身上施加了一个隔绝一切光线的黑暗结界。 当他看到黑色的圆球在敌船甲板上移动时,不禁攥紧了拳头。他的魔法正中目标,球状结界将紧裹住魔法师的身体。他将完全失明,直到他找出反制这个魔法的办法。即便这个危险的魔法师恢复了视力,直径为十尺的黑色圆球也会清晰地标出他的位置。 “凯蒂!”崔斯特向上高喊。 “我瞄准他了!”随着她的回答,塔玛瑞的弓弦连续两次呼啸,两道银光刺入黑暗结界。 那团黑雾还在移动,凯蒂没有射中,但她和崔斯特无疑压制了那个魔法师的气焰! 第二枝弩枪从海灵号上射出,撞穿了敌人的船首。罗毕拉的火球在全速行驶的快帆船前方的空中爆开。缺乏灵活性,又失去了魔法师的快帆船径直冲进火云里。当火球消失时,两根横帆桅杆顶部燃起了熊熊大火,仿佛是插在海面上的两枝蜡烛。 海盗船力图用投石器反击,但凯蒂在掷臂上留下的箭伤这时发挥了作用,粗大的木梁刚一拉紧,就折为两段。 崔斯特冲回到舵轮旁,“再攻击一次么?”他问杜德蒙。 船长摇摇头,“只能再来一次攻击,来不及停船进行接船战了。” “两千码!两艘船!”凯蒂高喊。 崔斯特衷心地敬佩杜德蒙的判断,“还会有更多的皮诺契的手下?”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 “一艘船不可能击败我们,”船长冷静地回答,“卡拉克和皮诺契一样清楚这一点,他只是在把我们引入圈套。” “但我们的速度太快了,他们不可能成功。”崔斯特说。 “做好战斗准备了么?”杜德蒙的语气里突然露出一丝顽皮。 还没等卓尔回答,杜德蒙就急速转动舵轮。海灵号大幅度拐向右方,正面朝向半死不活的快帆船。那艘船的两根方帆桅杆仍然在燃烧,半数的船员都在忙于抢救船帆和索具,让他们的船至少能勉强维持行驶。杜德蒙让海灵号的船头对准敌船航线,准备进行中途拦截,弓箭手们管这种战法称做“掠船首”。 受伤的敌船无法躲过气势汹汹的海灵号,但敌人的魔法师还是在失明状态下释放了一道浓雾墙壁,这是接船海战中标准而有效的防御手段。 杜德蒙小心地调整船头角度,尽量让海灵号切入浓雾的边缘,以便尽量接近敌船。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进攻,必须对敌船造成毁灭性打击,否则它就会援助迅速赶来的盟军船只。 在横帆船的甲板上出现了一片闪光,崔斯特的黑暗魔法受到压制。 站在远高于雾墙处的凯蒂看到了这一切,当魔法师的身影从黑雾中浮现出来时,她已经做好了放箭的准备。穿法袍的人一离开黑雾,就立刻开始吟诵咒语,他要争取在海灵号挡住快帆船之前施展出一个毁伤力巨大的法术。但还没有几个字迸出双唇,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穿透了他的胸膛,而身后的船板随即发出一阵碎裂的声音。他低下头,看见鲜血泼洒在甲板上,自己的身体坐下,躺倒,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浓雾墙壁迅速消散。 罗毕拉明白这个现象所代表的意义,他轻拍双手,让两道闪电扫过海盗船的甲板。桅杆完全被火焰包围,许多海盗在眨眼间丢掉了性命。海灵号挡住了海盗船,弓箭手们纷纷放箭。弩炮手们也在全力工作,但这次他们发射的不是长枪,而是一种后面拖着一根链子的不对称铁弹,链子上缀有几只多齿钩爪。这种铁弹在发射出去以后,不断旋转,将敌船的缆索搅缠在一起,撕裂了剩下的船帆。 另一只流矢,一只活的流矢从海灵号上射向海盗船。六百磅重,肌肉丰健的黑豹蹲踞在海盗船烧光的帆杆上。 “卓尔,准备好了?”罗毕拉的喊声一如他第一次参加战斗时那样兴奋。 崔斯特点点头,向他的战士们挥手示意。海灵号的攻坚部队由二十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他们从船上各处集中到魔法师身边,放下手中的弓箭,抽出肉搏武器。崔斯特带头冲向罗毕拉已经设好的传送门,双弯刀已经紧握在他的手中,闪光爆射出蓝色火焰。 他在魔法通道的另一端出现,周围站满了惊疑不定的海盗。崔斯特向两侧劈砍,立刻在海盗的队列中杀出一个缺口。他疾速前冲,双脚幻成两团虚影。一道劲风袭来,他倒伏身体,躲开偷袭的羽箭,随即弹身跃起,斩下放箭者的头颅。 更多的海灵号战士从传送门鱼贯而出,快帆船中部血流成河。 快帆船船头的混乱程度似乎更加严重,关海法的牙爪不停地撕裂四处逃窜的血肉。而少数几个完整的肉块已经跳入翻腾的海水,企图从鲨鱼的齿缝中逃出一命。 海灵号再次大幅度倾侧,杜德蒙将自己的战舰带向左方,离开快帆船,向另外两条海盗船冲去。高个子船长听见身后传来的杀伐之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快帆船上的敌人数量还在攻坚部队的两倍以上,但他一点也不为此担心。 从没有黑暗精灵和他的黑豹无法战胜的敌人。 从远高于众人的地方,凯蒂又射出几枝箭。每一箭都除掉了一个站在关键位置上的弓箭手,其中一箭,除了射死敌人之外,顺便还穿透了他身旁的一个地精。 这时,年轻女子将注意力从快帆船上移开,朝海灵号前进的方向望去。 崔斯特在敌船的所有地方出现,海盗之中没人能确定他在下一瞬间的位置,这些亡命徒只知道,这条黑色的身影出现时,他们之中就会有一个人丧命。在黑暗精灵的足胫处套有包裹以黑色魔法质料的秘银带,可以提高他的速度。崔斯特从丹卓·班瑞那里得到这件魔法物品,他是著名的卓尔武技长。丹卓用它作为护腕,以提高自己的双手速度。但崔斯特明白它的真正用途,把它套在脚腕上,他可以像野兔一样奔窜如风。 他用这件宝物配合自己惊人的敏捷,海盗们在他的攻击下除了战栗之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有一个海盗决断失误,在某个方位上疏于防守,崔斯特的弯刀就会切入他的身躯。卓尔游侠从容地向关海法靠近,与这位伙伴无可比拟的默契使他能更加安心地战斗。 还没等他到达黑豹身边,快帆船上的剿杀战已经接近结束了。海盗们死伤殆尽,活下来的也都扔下了他们的武器,或者在绝望中跳入大海。全船只剩下一个人还没有投降,他是皮诺契的朋友,也是这艘船上最强悍、最可怕的海盗。 他从前桥下的舱室中走出来,低矮的舱门使他不得不弯下十尺高的身躯。他只穿着一件无袖红皮衣和一条短马裤,裸露的皮肤上铺满了绿色的鳞甲。卷曲的海草色头发披散在壮阔的肩膀上。他的手中没有武器,但一对肮脏的利爪和满口尖牙却叫人不寒而栗。 “看来谣传是真的了,黑暗精灵,”他的声音如暴风雨前的闷雷,“你到海上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崔斯特谨慎地保持着和这个海巨魔之间的距离。他猜测这就是卡拉克,那个杜德蒙口中的海中巨魔,但他不能确定。 “我知道你!”海巨魔猛冲向前,巨爪向崔斯特迎头斩下。 卓尔疾行三步,躲开怪物的攻击,随即单膝跪倒,双刀交叉横扫。 敌人的敏捷远超出崔斯特的预料。海巨魔单腿一蹬,立退数尺,双刀将将擦过青绿色的鳞甲。 海巨魔向前俯身,双爪按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崔斯特,但他始终也及不上卓尔的速度。崔斯特起身左跃。青色魔手急忙跟上,细瘦的黑色身影却穿过十指的锋刃,冲入怪物的怀中。 闪光刺入卡拉克的肋下,左手的弯刀随后也砍入他的另一侧腰肌。 崔斯特承受了敌人的反击,他知道,失去平衡的海巨魔不可能再发挥出恐怖的力量。粗壮的手臂撞上卓尔的肩膀,又被双刀挡开。 战斗已经落入了崔斯特的掌握之中。闪光如闪电般刺入海巨魔伸开的臂肘,弯曲的刀刃牢牢地钉在那里。另一把弯刀刺向海巨魔的胸口,但被海巨魔疯狂挥舞的胳膊挡开了。 这个受伤的怪物只会向一个方向移动。崔斯特预料到了他的退却。卓尔紧握住闪光的刀柄,将全身力量灌注到臂膀上。海巨魔发出痛苦的嚎叫,向后猛退。闪光从肘窝一直拉到怪物的手腕,刮下一团血肉,落在甲板上,发出沉闷而恶心的声音。 海巨魔望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臂骨,黑色的眼睛中燃烧着狂怒与憎恨。他看了一眼仍在甲板上翻滚的巨魔肉团,最后死死盯住了放低身形、双刀摆出防御姿态的崔斯特。 “你死定了,崔斯特。”海盗魔怪咆哮着。 “投降吧。”崔斯特命令道。 “你以为你会赢?” 崔斯特看了一眼那堆肉块。 “我的伤马上就能愈合,愚蠢的黑暗精灵!”海盗大喊。 崔斯特知道这只海巨魔说得没错。海巨魔是巨魔的近亲,这种可怕的生物以他们无可匹敌的再生能力而著称于世。即使将他们肢解,他们也能痊愈如初。 除非…… 崔斯特开始催动黑暗精灵族的天生能力,片刻之后,略带紫色的火焰爬上海巨魔高塔一般的身躯。这种火焰只是为了让黑暗精灵能够清楚地确认他们的目标,实际上没有任何伤害能力。它不能烧伤海巨魔,也无法阻止他的再生。 崔斯特知道这一点,他赌这只怪物不知道。 海巨魔可怕的身躯在惊恐中扭动,他挥舞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在身上各处拍打,但这种紫色的火焰是无法被扑灭的。 “投降,我就熄灭你身上的火焰,那时你的伤口才可能愈合。”崔斯特说。 海巨魔充满恨意的双眼盯住崔斯特,他向前迈出一步,却被卓尔的双刀挡在面前。他不想再尝到这两柄利刃的滋味了,特别是当他的再生能力受到抑制的时候。 “我们会再见的!”海巨魔抛下这句话,一转身,看见几十张面孔都在望向这里,他们是杜德蒙的船员和被俘的海盗。他吼叫一声,撞开挡路的人群,冲过甲板,跳出船舷,投入大海,那是他真正的家,他的所有伤痛都将在那里被治愈。 崔斯特的行动更加快捷,在海巨魔离船之前已经赶到了他的背后,在他身上又留下一道刀伤。但卓尔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无法追下海去,而且他知道,这个海中的巨魔很快就会复原。 还没等他发出一声咒骂,一道黑光突然掠过他身边。那是关海法,她紧随那只巨魔跃入海中。 黑豹滑入碧蓝的水面,翻卷的波浪很快就抹去了海巨魔和她的踪迹。 有几位海灵号的船员焦急地探身向水下望去,这只黑豹已经成为了他们不可缺少的朋友。 “关海法不会有危险的。”崔斯特告诉他们。同时,他高高举起黑豹的小雕像,让众人能看见它。海巨魔至多只能让她回到星界,大猫在那里可以治愈身上的所有伤口,并静心等待崔斯特的下次召唤。但卓尔的表情并不轻松,他凝望着关海法消失的地方,心知黑豹必定会承受皮肉之痛。 被俘敌船的甲板上一片寂静,只有疲惫的老船壳不时发出“吱嘎”的响声。 南方出现的一阵爆炸吸引了所有目光。因为距离遥远,他们只能看见张起的船帆。一艘海盗船已经掉头逃离;另一艘上面燃起了熊熊大火,而海灵号正在环绕它航行。一道接一道银光从海灵号的瞭望台上射向似乎已经陷于瘫痪状态的敌船,在它的船壳和桅杆上爆起团团火花。 即使从如此遥远的地方,攻坚队员们也能看见海盗船上的旗帜从主桅落下,他们投降了。 海灵号的战士们发出一阵欢呼,但欢呼声立刻被海中传来的一连串吼叫所淹没,船边的海水层层涌起,绿色的鳞甲和黑色的毛皮在波涛中心突跃而出。一支海巨魔手臂飘离了战团。在一片混乱之中,崔斯特能够看见关海法正爬伏在海巨魔的背上。她的前爪紧紧扣住怪物的肩膀,后腿在他的腰间大力蹬刨。黑豹强壮的双颚紧紧地钳在海巨魔的颈后。 黑色的血液污染了海水,间或能看见零星的碎骨烂肉。很快,关海法就稳定住自己的身体,牙爪牢牢地钉在死去的海巨魔背上。 “幸亏这里有不少吃肉的鱼,”一个海灵号的登船战士说,“否则我们面前就会长出整整一队这种恶心的巨魔了!” 人们拿着带钩子的长鱼叉来到船舷边,开始打捞卡拉克的尸体。关海法轻松地爬回到船上,将身上的海水抖得到处都是。 “离开大海,海巨魔的伤口就无法愈合,”一名海员对崔斯特说,“我们要把他挂到横桅上,把他晒干,然后烧死这个该死的家伙。” 崔斯特点点头,攻坚队员们通晓他们的职责。他们会组织并管理被俘的海盗,修整帆具,将这艘快帆船驶回深水城。 崔斯特望向南方的地平线,海灵号正在向他们靠拢,半毁的海盗船跟在她后面。 “第三十八次和三十九次。”卓尔喃喃地说道。 关海法低吼一声,作为回应,然后再次用力抖动身体,向她的黑暗精灵伙伴身上甩了一身水。 第一个信使 码头街——深水城港口区一条以脏乱而出名的大街。在这里漫步的杜德蒙船长和周围的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依照他的高瘦身材量身定做的衣服质料精道、剪裁讲究,他的头发和山羊胡都经过了细致的修饰。在他身边,不时有肮脏的海员从酒馆里踉跄地撞出来,身上散发着烟酒的臭气,甚至会一头倒在地上,就此昏睡过去。游荡在这里的盗贼之所以不会去抢掠他们,只是因为他们身上早已分文皆无。 杜德蒙并不觉得这种样子有什么不好,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比这些海员高尚在哪里。实际上,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贵族来,这位绅士船长更喜欢和这些人待在一起。 从海上吹来的夜风让杜德蒙感到一丝寒冷,他用收叠在背后的斗篷裹住自己的身体。即使在白天的时候。一般人也不会单独行走在码头街,但杜德蒙觉得很安全。他的腰间插着自己的饰花短弯刀,他也知道该如何充分发挥它的力量。而且,深水城的所有酒馆和码头都已经得到通知,海灵号的船长处在深水城诸领主的保护之下,他们之中有几位非常强的大魔法师。任何敢向这位船长和他的船员找麻烦的人都难逃一死。深水城是海灵号的庇护所,杜德蒙只要在深水城中,就无所畏惧。所以,当一位老人在一条小巷口呼唤他的时候。他只是感到好奇,并不觉得有任何害怕。这个瘦得皮包骨的老人满面皱纹,几乎不到五尺高。 杜德蒙停下来看着他。除了酒馆里的喧嚣和老旧的船壳在海风中的呻吟以外,码头街再没有其他声音。 “你就是杜——德——蒙?”这个年迈的讨海人轻声呼喊,他每说一个字,缺牙的嘴里都透出一阵风声。他挤出一堆笑容,却显出一副邪恶的样子,黑色的牙龈上只能看见两根扭曲的牙齿。 杜德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毫无回答他的意思。 “如果你是的话,”那个人喘了几口气,“那么我就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来自你所怕的人的警告。” 船长一脸冷漠,对这句话无动于衷。他会害怕谁?这个老家伙说的是皮诺契么?似乎是这样,特别是这个星期早些时候,海灵号刚刚将他的两艘海盗船押回深水城。但深水城里没有什么人会和这些海盗有联系,他们的领地在非常遥远的南方,甚至还在博德之门以南,靠近月影岛的地方。 但除了他之外,这个人说的又能是谁呢? 笑容一直挂在那个老海员脸上,他招手示意杜德蒙和他一起走进巷子里。当老人转身迈步的时候,船长并没有跟过去。 “你难道会害怕老斯卡墨吗?”漏气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杜德蒙知道这可能只是一种伪装,许多最强大的刺客都会变成这副无害的样子,而当他们的目标放松警惕的时候,浸毒的匕首就会刺入那些倒霉鬼的胸膛。 老海员回到巷子口,径直向站在大街上的杜德蒙走来。 这不是伪装,船长告诉自己,这一切太真实,太完美了。而且,他记起自己以前曾经见过这个人,他经常坐在这个巷子口附近,他的家也许就在这里。 那又怎么样?难道这条巷子里就不会有伏兵么? “跟我来吧,”老人喘息着,挥了一下手。他靠在自己的拐杖上,往巷子中走去,嘴里还嘀咕着,“我只是个信使,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关心这个消息!” 杜德蒙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待在这里,而且周围也不像能藏下一队伏兵的样子。他向巷子口走去。老海员在他前面不到十步的地方,右侧的建筑物将阴影投在他身上,几乎掩盖了他的身体,而他的笑声和咳嗽声不断传来,听起来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杜德蒙将手放在刀柄上,小心地跟过去,每走一步,都要仔细观察一番周边情况。这条小巷看起来空空如也。 “够了!”杜德蒙突然停下脚步,“如果你要告诉我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有些事不能大声讲的。”老人回答。 “说!” 这个浑身海味的老人咳嗽不止,或者那就是他的笑声。他蹩回几步,停在杜德蒙三尺以外的地方。 虽然这位船长身边不乏体臭过人之士,但对方身上的气味还是几乎熏晕了他。海船上没有什么洗澡的机会,而海灵号经常连续出海数个星期,甚至是数个月。但廉价酒和陈年臭汗的混合味道仍然让杜德蒙的面孔扭曲,他只好用一只手捂在鼻子上,试图遮挡一下这种毒气。 老海员看见杜德蒙的表情,笑声变得愈发歇斯底里。 “快说!”船长命令他。 杜德蒙的话未出口,老海员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船长并不害怕,他扭动胳膊,但老人的手力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想和你说说那个黑家伙。”老海员说。 杜德蒙愣了半晌,才发觉他刚才那种模糊的口音彻底消失了。 “你是谁?”杜德蒙问,他猛力拽动手臂,但没有任何作用。直到这时,他才认识到对方超人的力量;即使是南方德马林周围珊瑚礁上的迷雾巨人也不曾让他感到如此虚弱。 “那个黑家伙。”老人重复了一遍。他毫不费力地将杜德蒙拖入巷子深处。 船长伸手去抽短弯刀。虽然这个老人死死地攥住了杜德蒙的右手,但他的左手刀法具有同样的杀伤力,只是用这只手抽刀有些麻烦。还没等他把刀抽出来,老人的另一只手已经狠狠地掴在他的脸上。他向后倒去,撞上背后的墙壁。而短弯刀这时已被他握在手中,他把刀柄交到获得自由的右手,挥刀砍中了冲来的老海员的肋骨。 锋利的弯刀深入对方的肉体,老人却没有丝毫退缩。杜德蒙竭力挡住了他的下一次抽击,但等到第三次抽击袭来时,他的防御已然不堪重负。勉强挥出的弯刀被老人一掌打飞。另一只手像弹身捕食的毒蛇一样啄向杜德蒙后仰的头颅。如果不是老人及时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恐怕就要倒在地上了。 杜德蒙努力用变得模糊的视线端详他的敌人。疑惑浮现在他坚毅的脸上,敌人的面孔融化成一团,开始塑造成新的样子。 “那个黑家伙?”那个东西又问了一次,但杜德蒙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已经被吓呆了。用阴险的眼光望着他的,正是他自己的脸。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这里了。”凯蒂靠在吧台上说。 崔斯特能看出来,她正在失去耐心。并不是因为杜德蒙迟到了,这位船长经常会被深水城的各种官方事务所耽搁。搅扰凯蒂的是坐在她另一侧的一名水手,那是一个粗矮健壮的男人。浓密的胡子和卷曲的头发几乎长到了一起,而且全部像乌鸦的羽毛一样黑。他总是撞在凯蒂身上,每一次他都会道歉,并从肩膀后面偷望这位美丽的女子,向她眨眼微笑。 崔斯特转身靠在齐腰高的吧台上。和平常相比,“美人鱼之臂”里面空旷了许多。现在是出海的好天气,大多数渔民和商队都离开了港口。但这个地方还是充满了喧闹,许多海员都在这里拼酒,论交情。当然,吵闹和打架也是常事。 “罗毕拉。”崔斯特轻声说。凯蒂也转过身,顺着卓尔的视线望向正在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的魔法师。 “晚上好。”魔法师无精打采地说。他没有看两名伙伴,也没有等待酒吧招待。他只是晃了晃手指,一瓶酒和一个玻璃杯就跳到了他的面前。酒吧招待刚想抗议,一堆铜币就落在了招待的手中。酒吧招待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就离开了,海灵号的魔法师和他傲慢的态度从来都让他感到很气恼。 “杜德蒙在哪里?”罗毕拉问。“一定是在挥霍我的酬金吧。” 崔斯特和凯蒂偷偷地交换了一个微笑。罗毕拉属于他们遇到的最难以接触和最刻薄的那种人,甚至秘银厅的矮人将军达格那也要比他随和一些。 “一定是的。”崔斯特回答。 罗毕拉抬起头,恼怒地盯着他。 “当然,杜德蒙无时无刻不在偷窃我们的财产,”凯蒂说道,“他的脑子里只有酒和女人,还有如何侵占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罗毕拉一声怒喝,起身离开了吧台。 “我很想知道这个人的故事。”凯蒂说。 崔斯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位魔法师的后背。实际上罗毕拉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卓尔能感觉到,他的过去一定发生过很可怕的事。也许因为某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杀死过什么人,被自己的深爱的人抛弃了,或者是他经历过太多的魔法,见到了凡人所不应该见到的东西。 凯蒂的快人快语勾起了崔斯特对这个人的兴趣。罗毕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始终不变的厌倦与怒气是从哪里来的? “杜德蒙在哪里?”突然响起的问话声唤醒了正在恍惚中的崔斯特。卓尔转头,看见了维兰·麦森。他今年刚二十岁,有着麦色的头发,黄棕色的眼睛,面颊上永远有两个大酒窝,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微笑。他是海灵号上最年轻的水手,甚至比凯蒂还要小,但他在操纵弩炮的时候,眼力奇准。维兰的射击在深水城的海员中已经成了一个传奇。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活得足够长,他无疑会在剑湾获得相当的名誉。维兰·麦森曾经在四百码以外将一枝弩枪从窗口射入海盗船的船长室,戳穿了正在佩戴短弯刀的海盗船长。沉重的弩枪将那名海盗从舱门推出去,最后把他钉在甲板上。海盗船马上就投降了,而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 “我们也在等他。”崔斯特回答。看到这个愉快的年轻人,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崔斯特无法不将这个少年与罗毕拉进行对照,后者也许是除了崔斯特以外船上最老的一个。 维兰点点头,“他应该到了。”他竭力压低了声音,但卓尔灵敏的耳朵听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想见他?”崔斯特问他。 “我有事要和他说,”维兰承认,“希望他能预支一部分酬金。”年轻人的面颊突然变得通红。他靠近崔斯特的耳边,好让凯蒂无法听到他说的话“女朋友”。 崔斯特发现他的微笑更可爱了。“船长迟到了,但他不会迟到很长时间的。” “我刚才看见他就在几百步以外的地方,”维兰说,“在薄雾港门外,他正向这里走过来,我以为能在这里遇到他。” 崔斯特开始有一点关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维兰耸耸肩,“我在他们打架之前就到了。” 崔斯特和凯蒂对望了一眼,刚才的两次打架早就结束了。而美人鱼之臂和薄雾港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杜德蒙不应该耽误这么久。 崔斯特叹了口气,从他的杯子里深吸了一口水。他看见罗毕拉现在又坐回到他身边,而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边上。除了四个海灵号的船员以外,仍然有空出的位子。崔斯特并不很担心,也许杜德蒙忘记了什么事情,或者只是改变了注意,决定今晚不来美人鱼之臂了。但深水城的码头街毕竟是个危险的地方,卓尔游侠的第六感也在时刻警醒着他。 杜德蒙不知道自己失去知觉以后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个诡异的东西已经完美地模仿出了他的外表,甚至连衣服和武器也无一不缺。他现在正坐在杜德蒙的背上。杜德蒙感到肉体的痛苦已经不那么严重了,但更加可怕的是,船长感到这只生物正在搜刮他的思想,剥夺他的记忆。他无疑会用这些信息去侵害杜德蒙的友人。 你会感觉良好的,杜德蒙感到有话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比老斯卡墨要好。 尽管这一切是如此不真实,船长还是感到自己的胃在一阵阵紧抽。他相信,这只怪物已经进入到他知觉的角落中。变形怪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生物,但他们所制造的灾难早已让人们对这个种族谈之而色变。 杜德蒙感到自己被从地上举了起来。怪物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而是在飘浮中恢复了站姿。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只生物,望着他自己的面孔,等待着被吞噬。 “还不到吃你的时候,”怪物对他没有说出口的恐惧做出回答,“我需要你的思想。好船长杜德蒙,我需要对你和你的船进行足够的了解,这样,我才能驾驶它离开深水城的港湾。我们要到遥远的西南方去,去一个没人知道,但人人谈论的岛屿。” 怪物的微笑让杜德蒙感到不安而烦躁。正当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恶毒的微笑中时,怪物突然用前额猛力撞击他的面颊,他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又过了一段时间,杜德蒙觉得自己的面孔又贴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的双手被紧紧地绑在背后,脚踝也同样被捆在一起,一块硬物将他的上下颚撑大到了极限。他努力转头,看见变形怪仍旧保持着他的外表,正站在一块沉重的铁栅板上面。 杜德蒙无法相信这只怪物怎么会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竟然能举起下水道的顶盖,这道铁栅足有五百磅重。变形怪毫不费力地将它举起来,靠在路边的墙上,然后转身拎起杜德蒙,把他扔到路面上。 船长的鼻腔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味,甚至比下水道中的腐臭还要让人难以忍受。他从污泥中抬起脸,才找到这般气味的来源。 在他身边,躺着真正的斯卡墨。他浑身血污,大半躯体已经被撕走,那一定是被变形怪吃掉了。铁盖复位的声音传来,杜德蒙下意识地想跳起身.但他还是躺在原地,心惊胆战,却无可奈何。他知道,斯卡墨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消息,敏锐的感知 又等了一段时间,崔斯特开始真正地担心起来。罗毕拉已经离开了美人鱼之臂,他始终都没有停止对船长的抱怨,杜德蒙被他称作“根本靠不住的家伙”。维兰·麦森仍然坐在崔斯特身边,正和另一个水手聊天。 崔斯特一直背靠在吧台上,观察着酒客们,他在这些海员中间觉得非常轻松。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在他和凯蒂离开秘银厅之前,崔斯特只来过深水城两次。第一次是他前往卡林港追踪恩崔立,第二次是他和朋友们从卡林港返回,去收复秘银厅的时候。崔斯特第一次穿越这座城市的时候,用一副魔法面具将自己伪装成地表精灵的样子。第二次的时候,他没有戴面具,但也没有公开自己的面目。海灵号那时在早晨进入深水港,但在杜德蒙的要求下,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一直等到天黑才从这座城市踏上向东的道路。 在他六年前和凯蒂回到深水城的时候,崔斯特已经敢于以卓尔的身份公开出入这座城市了。不过那并不代表他在这里找到了惬意的生活。每走一步,都会有无数眼光盯在他的脊背上,不止一个无赖曾经向他挑衅。崔斯特避开了这些无理取闹,但他知道,他迟早会陷入这种争斗,或者遇到更糟糕的事。一个隐藏的弓箭手就会让他莫名其妙地死去,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肤色。 这时,海灵号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他的老友杜德蒙在这座大城的港口区拥有相当的名誉。不久以后,崔斯特就在深水城得到了广泛的接受。特别是在码头街,杜德蒙船长为了提高他的声誉,出了很大力气。无论海灵号停泊在什么地方,最不寻常的黑暗精灵——崔斯特·杜垩登的名字就会随海灵号的英雄船员们四处传扬。崔斯特脚下的道路开始变得平坦,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满意了。 所有这些经历,凯蒂和关海法都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凝视着她们,年轻女子和两名海灵号的船员坐在一起,黑豹蜷伏在她腿边的地板上。关海法已经成了美人鱼之臂的顾客们的吉祥物。崔斯特很高兴能在战斗以外的时候,仅仅是为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而呼唤关海法。崔斯特很想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凯蒂叫黑豹来,是因为她觉得脚有些冷。崔斯特并不反对,但在卓尔的思想中,他切实地感到杜德蒙可能遇到了麻烦。关海法也许要完成表达友爱以外的工作了。 片刻之后,卓尔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望着走进美人鱼之臂的杜德蒙船长,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杜德蒙环视一遍四周,最后望定崔斯特,向吧台走来。 “卡林杉酒。”变形怪向酒吧招待喊了一句,他从杜德蒙的思想里知道,这是那个人惯常的饮料。在他们两个短暂的共处时间里,变形怪了解了许多关于杜德蒙船长和海灵号的事情。 崔斯特转身趴在吧台上,“你迟到了。”他仔细地观察船长,竭力想看出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一点小问题。”伪冒者安慰他。 “关儿,怎么了?”凯蒂温柔地拍了拍关海法的脑袋。黑豹抬头望向崔斯特和杜德蒙,她的耳朵紧紧地贴在脑后,胸腔中回荡着低沉的吼叫。“你看到了什么?” 关海法仍旧紧盯着他们两个,但凯蒂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她以为这位同伴只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只老鼠。 “卡维。”伪冒者对崔斯特说。 游侠好奇地看着对方,“卡维?”崔斯特知道这个名字,剑湾的每个水手都知道这座小岛。不过这座遥远而荒僻的岛屿在大多数海图上都没有记录。 “我们必须去一趟卡维。”伪冒者直接盯着崔斯特的眼睛。变形怪完美的模仿使崔斯特对他无法产生丝毫怀疑。 不过这个主意还是让崔斯特感到非常奇怪。卡维只是流传在水手中间的一个故事,大家都说那座诡秘的岛屿是一个女巫的家。虽然有一些水手坚持说曾经到过那里,但还是有许多人怀疑它是否存在。杜德蒙以前绝对没有和他谈起过这座岛。船长现在却突然声明他们必须到那里去一趟,这完全把卓尔搞糊涂了。 崔斯特再次审视杜德蒙,注意到了对方僵硬的表情。他在这里仿佛非常不自在,而这一直是他在码头街最喜欢的酒馆。崔斯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杜德蒙感到身心交疲,所以他才会耽误了这么久。也许是一个秘而不宣的深水城领主突然拜访了他,甚至可能是神秘的凯尔本,否则,杜德蒙不会显出如此烦乱的样子。也许杜德蒙的声明另有隐情。在过去的六年里,海灵号曾经有许多次接受过深水城领主的私人任务,甚至还有比这个更古怪的命令。所以卓尔并不对此感到过于诧异。 崔斯特和变形怪都没有注意到关海法。黑豹低伏在地面上,缓慢地潜行到杜德蒙背后,双耳始终紧紧向后抿住。 “关海法!”崔斯特出言责备她。 变形怪转过身,被扑来的关海法一下子压倒在吧台上。如果变形怪够聪明,扮足了杜德蒙普通人的样子。也许今天的事情就只是一场闹剧而已。但怪物认出了关海法,或者至少知道她并非来自主物质界。如果变形怪能在第一眼就看出这只黑豹的来历,那黑豹也不会不知道他的底细。 纯粹出于本能,变形怪挥手将六百磅重的黑豹打到了酒吧中心的地方。 这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当伪冒者转头看向崔斯特的时候,卓尔已经抽出了双弯刀。 “你是谁?”崔斯特问。 怪物嘶吼一声,伸手抓住了一柄弯刀的刀刃。崔斯特试探性地用另一柄弯刀的刀面抽击他,卓尔仍然害怕是某种魔法控制了杜德蒙,所以刀面只是打在了伪冒者的脖子上。 怪物抓住了第二柄弯刀,用肩膀将崔斯特撞到一边。酒馆中的其他人都认为这只是另一次普通的打架。但海灵号的船员们,特别是凯蒂·布莉儿都看出了其中的古怪。 变形怪冲向门口,随手打开一个挡路的水手。那是海灵号的成员之一。 凯蒂举起锁心弓,一团银色的火花在变形怪头边的墙壁上爆炸。怪物转身望着她,大声地吼叫。但一团六百磅重的黑影突然埋住了他的脑袋,又把他扑倒在地。这一次,关海法知道了敌人的力量,大猫趴在他的后背上,四颗匕首般的犬齿刺入了怪物的脖颈。崔斯特立刻赶到了他们身边。凯蒂、维兰·麦森和其他人紧随在后,其中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美人鱼之臂的老板也跑了出来,他是想看看刚才那枝箭有没有毁掉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东西?”崔斯特抓住伪冒者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的双眼;另一只手撕揪他的面孔,希望能抹掉他的伪装,但卓尔摸索了一番,却一无所获。变形怪张嘴咬向他的五指,逼得他只好把手撤向一边。 关海法咆哮着收紧了双颚,将怪物的面孔猛撞在地板上。 “搜查码头街!”崔斯特召唤维兰,“尤其要注意你最后看见船长的地方!” “但……”维兰指着倒在地上的伪冒者,仍旧犹豫不决。 “这不是杜德蒙船长,”崔斯特对他说,“他不是人类!” 维兰向几名海灵号的船员挥了挥手,带头冲出了酒馆。跟着跑出去的还有许多自称为失踪船长朋友的水手。 “召唤巡逻队!”崔斯特高喊,接着他又对凯蒂说,“准备好你的弓。”凯蒂点点头,将另一枝箭扣在弓弦上。 卓尔和关海法最终制服了变形怪,用酒吧招待送来的粗缆绳将他捆死,让他立在墙边。 “你到底是什么?”崔斯特的声音变得凶狠。怪物将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发出恶鬼一般的笑声。 卓尔并没有用暴力予以回击,只是严苛地盯着这个伪冒者。实际上,崔斯特的心情非常沉重。自始至终,这个伪冒者都只是在盯着他,向他狂笑,这样他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冷。他并不害怕死亡,他从来也没有怕过这件事。但他畏惧自己的以往,他不敢做这样的想像,魔索布莱城的邪恶力量在深水城找到了他,善良的杜德蒙船长因为他而失掉了性命。 这是崔斯特·杜垩登所无法承受的。 “如果你让杜德蒙船长活着回来,我就饶你一命。”卓尔说。 “你没有资格和这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崔斯特不认识的水手说道。卓尔转头向他怒目而视,那名水手立刻闭上嘴,向后退去。他不敢冒犯这位盛怒中的黑暗精灵,崔斯特的战技在全深水城都闻名遐迩。 “用你的性命换杜德蒙。”崔斯特又对变形怪说了一遍。换来的仍然是一阵凶恶的笑声和一口唾液。 崔斯特连番掴击怪物的双颊。最后,他一拳打歪了变形怪的鼻子,但弯曲的鼻梁就在崔斯特眼前恢复了原状,完美地表现出杜德蒙船长的模样。 怪物嚣张的表情和肆无忌惮的笑声使卓尔怒不可遏,他用全力殴击这个伪冒者。 凯蒂抱住崔斯特,将他拖到一边。她的一个眼神就让崔斯特清醒过来,并对自己的鲁莽而羞愧不已。 “他在哪儿?”崔斯特问变形怪。当怪物继续向他发出嘲笑的时候,关海法用后腿立起,将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在离他的面孔不到一寸的地方大声吼叫。怪物安静下来,他知道,关海法清楚他的底细,能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让魔法师来看一眼。”一个水手突然建议。 “罗毕拉!”另一个船员喊道。他是酒馆里除了崔斯特和凯蒂以外惟一剩下的一个海灵号船员,“他一定知道该怎样叫这个东西开口。” “去叫他。”凯蒂大叫。那个人马上就冲了出去。 “一位牧师,”另一个人说,“一位牧师可能更……”那个人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怪物。 在这一切纷乱中,变形怪一直没有说话。他和关海法互相瞪视,却没有任何行动。 去叫罗毕拉的船员刚刚离开,就有另一个海灵号的船员跑进来,报告说杜德蒙已经被找到了。 他们一起离开酒馆。崔斯特押着变形怪,关海法走在另一边,凯蒂断后,搭在塔玛瑞上的银色箭头几乎碰到了怪物的后脑。他们在下水道的盖子还没有完全掀起时就走进了那条小巷。一个船员跳入臭气熏天的下水道,把他的船长扛了出来。 杜德蒙轻蔑地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变形怪,“你也许能改变你的外形,”他立起身,抹掉身上的污泥,迅速恢复了从容不迫的高雅气质,“但他们了解我,也知道你。” 变形怪毫无反应,崔斯特将闪光紧紧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关海法时刻保持着警惕。凯蒂走到杜德蒙身边,想帮助这个受伤的人。 “我能借你的弓靠一下么?”船长问。凯蒂不假思索便将塔玛瑞递给了他。 “他一定是个巫师,”杜德蒙对崔斯特说,不过船长也怀疑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受伤的杜德蒙虚弱地靠在弓背上,“如果他说一个字,发出一个声音,就切开他的喉咙。” 崔斯特点点头,将闪光又向下按了一些。凯蒂伸手握住杜德蒙的胳膊,但船长挥开她的手,示意她走在前面,自己则紧跟在她的身后。 在遥远的深渊魔域,灰色的烟雾中,厄图心满意足地注视着这一切。陷阱已经设好,也许和这个强大的塔那魔派遣变形怪前往深水城时料想的不太一样,但它毕竟已经设置好了。也许现在的情况更加混乱,更加难以预料,更加妙不可言。 厄图很清楚崔斯特·杜垩登的心理,只要他听到了卡维,就已经足够了。这一晚,他们的身上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为了探究真相,他们会自觉自愿地跑到那座岛上去。 这个魔王要获得更大的乐趣,以补偿他在深渊魔域苦忍了这许多年的时光。厄图本可以用更加方便的办法把信息传递给崔斯特,但他还是安排了变形怪和等在卡维岛上的瞎眼女巫,这都只是为了整个过程更加有趣。 对于厄图来说,最大的乐趣无异于亲手撕裂崔斯特·杜垩登,把他身上的肉一点点扯下来,当着他的面慢慢吃下去。 这个贝勒魔族为他的想法而狂吼不止,按照他的构想,这一切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 杜德蒙尽量站直身体,同时不断挥手拒绝别人的援助。船长强打精神,跟着缓慢走向巷子口的凯蒂·布莉儿,朝崔斯特、关海法和那个被捉住的变形怪挪去。 杜德蒙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到那只怪物身上。他明白这只怪物的邪恶,甚至能直接感到它的压迫感。怪物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痛激起了他的恨意,而更加让他无法容忍的是,这只怪物竟然冒用他的形体。望着仍然是海灵号船长外表的变形怪。杜德蒙几乎无法压制胸中的怒火。他走在非常靠近凯蒂的位置,紧盯着他们的俘虏。 在靠近码头街的地方,崔斯特无声地站在被绑住的伪冒者身边。但他和许多围观的人都在注视受伤的船长,没有人注意到变形怪正在重塑他的形体,将两只胳膊从绳索中脱离出来。 崔斯特刚抽出第二柄弯刀,就被怪物猛力推开。变形怪向巷子口冲去,关海法在后紧追。怪物的后背长出翅膀,他高高跳起,企图飞入不见五指的夜幕。 关海法冲上去,全力跃起。杜德蒙船长从凯蒂腰间的箭袋中抽出一枝箭,凯蒂回头时,看见杜德蒙已经扯开弓弦,她急忙闪向一边,银箭从塔玛瑞上激射而出。 变形怪已经飞到二十尺的空中,但跃起的关海法还是将前爪刨入他的身体,她的利齿戳穿了怪物的脚踝。变形怪的肢体立刻开始剧烈波动,黑豹牙爪周围的怪物皮肉翻转收缩,从黑豹的束缚下脱退出来。这时,塔玛瑞发出银色闪电,击中了变形怪背后双翼中间的地方。 关海法用足底的肉垫轻轻落地,随之跌落于尘埃的是变形怪尚未变冷的尸体。 崔斯特冲到黑豹身边,其他人紧随在后。 怪物的形体再次发生变化,成为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人形。他的头顶光秃,全身皮肤平滑如镜,没有任何一点皱纹。细长手掌上的手指连成一片,没有分缝。他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没有任何特征,仿佛只是一个粗略成型的人偶。 “变形怪,”杜德蒙说,“看来皮诺契对我们最近的一次行动非常不满。” 崔斯特点点头,让自己相信船长的推断。这件事和他无关。和他的身世与故乡没有瓜葛。 他只能相信如此。 厄图仔细地观赏着这幅情景的每一点细节,并为不必向受雇的变形怪支付酬金而感到高兴。但能够指引海灵号前往那个隐密小岛的向导终究是失去了,这让魔王感到一丝不快。不过,这个贝勒魔族确信,种子已经撒了下去。 变形怪有效地激怒了杜德蒙,崔斯特也听到了那座岛的确切名称,自然会告诉船长。他们都不是胆小的人,危险和诡秘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崔斯特和杜德蒙将找到前往卡维的路。那个瞎子女巫会把魔王的讯息传递给他们。厄图不必等很久。 不请自来的“援助” 海灵号出海的时间向后拖延了两个星期,航线也转向南方。杜德蒙船长的解释是他们在博德之门还有未完成的生意,那是剑湾最大的港口之一,位于深水城和卡林港之间。没有人对这个解释产生公开的质疑,但大家都感到了他的局促不安,甚至是踌躇不决。他们从未见过这位镇定自若的船长曾经表现出这样的心绪。 在海灵号离开深水城四天以后,船长恢复了往日的风度。那时,海灵号的瞭望员发现了一艘甲板上挤满了人的横帆船。一艘快帆船一般会装载四十到五十人;而为了能在攻击其他船只时占有压倒性优势,再将战利品迅速带回到岸上,一艘海盗船一般会带有三倍于这一数量的船员。海盗船不会载运货物,它们只载运海盗。 如果杜德蒙曾经表现出软弱的样子,他现在则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海灵号全速航行,凯蒂·布莉儿从肩上取下塔玛瑞,向瞭望台爬上去。罗毕拉受命站到船尾的位置上,用魔法为海灵号加速。但从西北方吹来的强劲海风鼓满了海灵号和海盗船的帆篷,这次追击无疑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中央甲板,船上的乐师奏起一段振奋人心的乐曲。崔斯特比以往更早地从船头跳下来,站到操舵的杜德蒙身边。 “如果我们俘虏它,应该把它拖到什么地方?”卓尔问,这在外海是一个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他们现在还是离深水城更近一些,离博德之门远一些。但现在海上正是北风盛行的季节,向南航行显然要合适得多。 “奥卢。”杜德蒙毫不迟疑地回答。 崔斯特感到几分惊讶。奥卢是深水城和博德之门之间一座完全暴露在强风中的岩石岛屿,上面有一座独立的城镇,镇里没有多少人口,那里的武装很难监押一整船的海盗。 “让那里的船匠修葺那艘船?”卓尔满腹疑虑地问。 杜德蒙点点头,脸上的线条变得坚硬,“奥卢得到过深水城很多恩惠,他们要看管这艘海盗船,直到另一艘从深水城前来的船只把它拖走。我会让罗毕拉同深水城取得联系。” 崔斯特不再说话。船长的话看起来非常符合逻辑,但又很不对劲。卓尔明白,这次并非海灵号的常规航行。杜德蒙从不曾留下被俘的船只和人员让其他人处理。在波浪翻滚永世不变的汪洋中,时间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海灵号平时都是在海上四处巡行,如果找到一艘海盗船,就俘获或者击沉它,然后回到一座盟友的港口里。这一历程往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没人会在乎。 “我们在博德之门的业务一定非常紧急。”卓尔面带疑虑地偷望了船长一眼。 出发以来第一次,杜德蒙转头直盯着他,长久未发一言,“我们不去博德之门。”他终于承认了。 “我们去哪里?”崔斯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惊奇。 船长摇摇头,移开视线。稍稍调整了一下舵轮,让海灵号紧跟在快帆船后方。 崔斯特闭上嘴,他知道,杜德蒙能向他承认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博德之门。已经是对他很大的尊敬了。他也知道,船长对他充分的信任。他们的当务之急是那艘海盗船。它仍然远远地跑在前面,方形的帆篷几乎消失在蓝色的地平线下。 “法师,风还要大!如果我们没有更多的风,黄昏之前我们不可能追上它。”杜德蒙头也不回地向罗毕拉高喊,魔法师嘟囔了一声,向船长挥了挥手。 崔斯特向杜德蒙笑了笑,然后向前走去,回到了船头的帆桁上,继续享受海洋的气息和飞溅的浪花。波涛在海灵号周围呼吼,他需要在这种孤独的环境中思考和准备。 他们追赶了三个小时,海盗船才进入凯蒂·布莉儿的观察范围,她在瞭望台上再次确认了对方海盗船的身份。这时正是白天漫长的夏日,太阳还挂在西方的半天中。追击者们知道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截住对方,否则,他们就会趁着黑夜逃遁。罗毕拉可以对海盗船施展锁定魔法:但这艘海盗船无疑也拥有一个魔法师或者牧师。虽然不会像罗毕拉那样强大,想要消除锁定魔法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海盗船从不会在远离它们的秘密港口的地方行动,海灵号不可能追到它们的老巢去,海盗在那里将会得到盟友的帮助。 杜德蒙看起来对此并不是很关心,他们以前曾经因为夜色的降临而失去过目标,所以也无法保证会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海上总会出现需要追缉的罪犯。但在崔斯特偷偷望向船长的眼中,杜德蒙还从没有显出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明显,虽然杜德蒙从不曾谈及深水城里发生的那起神秘事件,但它无疑占据了船长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心神。 卓尔握紧飞帆的缆索,叹了口气。杜德蒙会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和他说这些事的。 海风有所减弱,海灵号的追击速度逐渐加快。看起来那艘海盗船已经无处可逃了。在漫长而乏味的追击过程中已经各自走开的吟游诗人重新聚集起来,开始演奏音乐。崔斯特知道,海盗们很快就会听见这里的乐声,这首乐曲将穿越波浪,告诉他们末日的降临。 现在,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虽然战斗迫在眉睫,但船长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崔斯特尽量使自己相信,杜德蒙的平静是因为他确信他们会捉住这艘海盗船。每件事都会顺利地过去的。 “船尾有大浪!”喊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不止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崔斯特望向凯蒂,她正用望远镜瞄向海灵号后方,同时疑惑不解地摇着头。 卓尔溜过船栏,向船舷外探出身去,端详着那个不明追踪者。他看见一片如山的雪浪,其间露出一支似乎是杀人鲸背鳍的东西,但世界上任何一条鲸鱼都不可能游得这么快。和船上其他人一样,崔斯特立刻察觉到,这不是自然界的生物。 “它要撞上我们了!”船尾弩炮台上的维兰·麦森发出警告。在他说话的时侯,这只奇怪的追踪者突然转向海灵号的右舷,和纵帆船并排前行。 崔斯特看得出来,这不是鲸鱼。无论它是什么,当它在距离海灵号二十码的地方疾行时,激起的水墙直接拍打在纵帆船的船身上。卓尔认为他在水花里看见了一个身体——一个人的身体。 “那是个人!”凯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更加证实了崔斯特的怀疑。 所有船员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看那个人冲过海灵号,向快帆船追去。 “一个魔法师?”杜德蒙问罗毕拉。 罗毕拉耸耸肩,其他人也只是在茫然地摇头。“问题是,”魔法师最后开口道,“他到底是哪一边的?朋友还是敌人?” 很显然,快帆船上的那些人同样不知道这个水中人的来历。一些海盗靠在船栏上呆呆地望着他,更多的海盗则拿起了十字弩。海盗船的弹射器向他发射了一团燃烧的沥青,缓慢的火团终究无法赶上迅疾如风的追踪者,只能无奈地落进海里,发出一阵巨大的“嘶嘶”声。追踪者轻松地绕到海盗船前面,身边的水花随即低矮消散,最终露出他穿长袍的身躯和背后一个巨大的包袱。他站在海浪的尖端,飞快地晃动手臂,大声呼喊。他离海灵号太远,崔斯特他们谁也听不到他到底在喊什么。 “他正在施展法术!”凯蒂从瞭望台上发出警告,“他要……”她突然停住话头,关心地望了一眼崔斯特。虽然远在下方的卓尔无法弄清她的意思,但他能看出,凯蒂陷入了某种困惑。她摇着头,仿佛在否定某件事情。 海灵号甲板上的人们都在努力确定当前的状况。他们看到海盗们在面对那个追踪者的地方骚动不休,不断有喊声和硬弩发射的声音传来,但那个人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突然间,一片可怕的闪光迫使人们不得不紧闭双眼。海盗船后方出现了一个巨大而且不断膨胀的白色光球。红色的火云直冲天际,又弥漫成厚重的浓雾,覆盖了光球周围大片的地方,将海盗船和施法者全部吞没在其中。直到海灵号靠近了浓雾的边缘,杜德蒙才慢慢降低船速。他低声地骂了一句,驾船沿浓雾边缘缓缓巡曳。 船员们在船舷后整装待命,弩床和船尾的弩炮已添好弹药,控弦待发。 在清风的吹拂下,浓雾开始飘移消散。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单手托腮,就站在那场骇人爆炸正中心的位置。 “不可能。”凯蒂失声向崔斯特喊道。 实际上,崔斯特也认为这绝不可能。他注意到那件大红色的袍服,上面绣满了魔法符文和奇异的图形,它们表现了魔法师在施法时各种古怪的姿势,还有一些是本应该被高位魔法师写入法术书的内容。崔斯特同样认出了那个秃头顶和那张娃娃脸。上面的两个酒窝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还有那一头又长又直的褐发。在耳后被紧紧地束在一起,仿佛是站立在头顶上。 “他是什么?”杜德蒙问卓尔。 “不是什么,”崔斯特纠正他的话,“而是谁。”卓尔轻笑了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他是谁?”杜德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严厉。崔斯特开心的笑声显然影响了他。 “一位朋友,”崔斯特回答,他抬头望向凯蒂,“长鞍镇的哈寇·哈贝尔。” “哦,不。”罗毕拉呻吟了一声。像所有的魔法师一样,罗毕拉久闻长鞍镇和古怪的哈贝尔家族的威名,这个最为危险,也最为莫名其妙的法师家族着实为这个多元宇宙增添了不少光彩。 片刻的工夫,雾气就已经消散了大半,杜德蒙和他的船员们已不再那么紧张。直到空气几乎完全恢复透明,他们再次看到了那艘海盗船。它已经远远地跑走了。杜德蒙几乎马上就要发令继续追赶,但他看了看低沉的红日,计算了一下两船间的距离,决定今天还是就此罢休。 魔法师哈寇·哈贝尔的身形现在已经清晰地显露出来。他就站在海灵号右侧船头十几码的地方。杜德蒙将舵轮交给一名船员,和崔斯特与罗毕拉走到船舷边。凯蒂也从主桅上下来,加入他们。 哈寇面无表情地站在水面上,盯着海盗船消失的地方,随着翻滚的海浪不停地上下起伏。蓝白相间的水花总是想添噬他的脚趾,但浮水魔法让它们总是无功而返。 最后,哈寇转身面向海灵号,看着崔斯特和其他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摇了摇头,“看来我的瞄准有问题。” “真不错。”罗毕拉喃喃地说道。 “你要上船来么?”杜德蒙问那个人。而这个问题,或者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踏在甲板上的处境,让哈寇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哦,是的!这真是个好主意,很高兴我能找到你们。”他看了一眼脚下,“我不知道我的法术能坚持多久……”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法术突然失效了,魔法师眨眼间便被海水没过了头顶。 “我很吃惊……”趴在船栏上的凯蒂漫不经心地说。 杜德蒙让船员跳下海去把魔法师捞上来,然后惊诧地望着身边的朋友们,“他就用这么一个不可靠的法术在外海游荡?在这里,他几乎不可能找到我们,甚至不可能找到任何船只……” “他是哈贝尔家的。”罗毕拉干巴巴地回答。 “哈寇·哈贝尔。”凯蒂又强调了一句。 杜德蒙摇晃着脑袋,但看到微笑的崔斯特,他的心情终于也感到了一丝轻松。 短暂的思考 红色的长袍被挂在桅杆高处的地方迎风飞舞,而他的主人则裹着一张毯子站在甲板上大打喷嚏,把唾沫星喷到周围的每个人脸上。他拼命控制自己,但还是冲着正准备进行自我介绍的杜德蒙打出了最响亮的喷嚏。 “让我来介绍长鞍镇的哈寇·哈贝尔。”崔斯特对杜德蒙说。哈寇伸出手,毯子从肩膀上滑下来,露出他的皮包骨。魔法师手忙脚乱地想抓住毯子,结果却抓了个空。 “还是让他赶快吃顿饭吧,”在崔斯特身后躲唾沫星的凯蒂“咯咯”地笑着说,“他大概快饿死了。” 哈寇的面皮有点发红。罗毕拉离开他们,走时还摇着脑袋,暗自担心这位哈贝尔还会闹出什么事故。 “你来这里做什么?”杜德蒙问,“这里可是远离陆地的外海。” 哈寇看了看崔斯特,“我是接受邀请而来的。”他故意放慢了声音,看到卓尔没有做出任何表示,魔法师显出不安的神情。 崔斯特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我确实受到了邀请!”魔法师有些恼怒,“是你叫我来的,”他又转向凯蒂,“还有你!” 凯蒂望向崔斯特,卓尔耸耸肩,摊开双手,显然他并不明白哈寇在说什么。 “哼,好啊,你们就是这样问候朋友的吗?”被激怒的魔法师显得有些结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绝不能希望一个卓尔精灵会有什么好记性。当一个已经一个世纪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站在你面前时,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吗?是啊,那可真是件麻烦事。” “你在说些什么?”崔斯特不得不开口,“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可真不错!”哈寇咆哮道,“否则我就该疯了!”他愤慨地打着响指,“劈啪”的声音让他冷静下来。他迷惑地呆立着,很长时间一言未发。仿佛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和别人说话。 “哦,是的。”哈寇最后直盯着崔斯特。魔法师的表情变得严肃,却很快又浮现出满脸的好奇。 “你在说些什么?”崔斯特又问了一遍,竭力想弄清楚哈寇的意思。 “我不知道。”魔法师承认。 “你刚才告诉了我们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杜德蒙插了一句。 哈寇又开始打响指。“那个法术,当然!”他快乐地说。 杜德蒙叹了口气,“很明显,这是个法术。”船长缓慢地说道,尽量想从魔法师不知所云的话里搜集信息。 “不是一般的法术,”哈寇打断了他的思路,“那是我的新法术,命运迷雾。” “命运迷雾?”杜德蒙感到大惑不解。 “嗯,非常好的法术,”哈寇兴奋地说,“它能作用于你的人生,向你显示你将到哪里去,我想它甚至会直接把你送过去。但它不会告诉你为什么。”魔法师用一只手握住尖翘的下巴,他的毯子又滑到地上,但这次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嗯,我应该注意在这方面加以改进,这样我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不知道?”凯蒂急忙把头探到船栏外面,让视线躲开魔法师瘦骨嶙峋的屁股。 “我怀疑它带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受到了某个邀请。”哈寇回答。 凯蒂·布莉儿的脸上充满了怀疑,崔斯特也一样。 “这是真的!”哈寇激动地高喊,“你们怎么这么容易忘事,别说你们没有说过!那时,你,还有你,”——他从崔斯特望向凯蒂,气愤地挥动着手指——“在六年前路过长鞍镇的时候,你们说非常希望能和我重逢,‘只要你知道我们在你附近。’这不是你们当时说的吗?” “我不是……”崔斯特开口道。但哈寇挥手示意他安静,然后冲向他带来的那个巨大的包裹,那东西正湿嗒嗒地躺在甲板上。他的毯子被他彻底扔在地上,让凯蒂只能马上回过头,呆呆地望着远方的海景。 哈寇从背包里拖出一个小长颈瓶,赶忙又重新披上毯子,跳回到崔斯特面前。挑衅似的在卓尔面前大声打了个响指,拔开瓶塞。 从瓶子里传出一个声音,那是凯蒂·布莉儿的声音——“只要你知道我们在你附近,就来看看我们。” “所以,”哈寇使劲把塞子塞住,用胜利的声音说道,“我就到这里来啦。”他双手叉腰,再不说一句话。 崔斯特连忙赔笑。 “我们在哪里?”魔法师转头问杜德蒙。 船长看了看卓尔游侠,崔斯特只能耸耸肩作为回答。 “来吧,我来指给你。”杜德蒙说着带魔法师向船舱走去,“不过先要给你拿些衣服穿。” 他们两个离开之后,凯蒂·布莉儿回到朋友中间,罗毕拉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离去的两个人。 “祈祷在他离船之前,我们不会再遇上海盗吧。”海灵号的法师说。 “哈寇会帮助我们的。”凯蒂反驳。 “那我就要更加诚心地祈祷了。”罗毕拉嘀咕着离开众人。 “你以后要对你说的话更加注意些。”崔斯特提醒凯蒂。 “即使我不说,你也会说的,”年轻女子毫不示弱,“而且,哈寇确实会帮助我们的。” “有他在,我们很可能会被大火或者洪水吞没。”崔斯特继续提醒她。 凯蒂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他们望着舱门,杜德蒙和哈寇正要进去。 “那么你在我们的海盗朋友身上施加的就是命运迷雾喽?”杜德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力一些。 “哦?那个吗?哦,不是不是,那是个火球,我很擅长打火球!”这个哈贝尔停了一下,垂下眼睛,跟着杜德蒙走进船舱。“不过我确实瞄得不够准。”哈寇低声承认。 凯蒂和崔斯特彼此望了望。然后又看着罗毕拉。“祈祷吧。”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 崔斯特和凯蒂那一晚一直和杜德蒙在一起。自从离开深水城之后,船长一直显得很有精神。两个朋友再三为哈寇的到来向船长道歉,但杜德蒙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他甚至表明自己并不为哈贝尔的到来感到有什么困扰。 最后,杜德蒙坐回到椅子里,用绸巾拂拭着整洁的山羊胡,严肃地盯着两个友人。他们安静下来,心知船长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他们说。 “我们到这里并非出自无心。”杜德蒙坦率地承认。 “也不是要去博德之门,”崔斯特推测,这是他一路以来一直抱有的怀疑。船长声称他们的目的地是博德之门,但他始终也没有让海灵号靠海岸航行。如果要去博德之门,沿岸航行无疑更加直接,更加安全,也更容易遭遇海盗。 很长时间,三个人谁也没说话。最后,船长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我们转向西方,去明檀。” 凯蒂张大了嘴。 “一个自由港。”崔斯特做出注解,也是警告。明檀岛是著名的海盗与亡命徒的天堂,一个野蛮和无法无天的地方。像海灵号这样为正义而战的船只怎么可能会被那样一座港口接纳呢? “一个自由港,”杜德蒙表示同意。“对海盗自由,对海灵号也自由,我们需要从那里获得情报。” 崔斯特没有出言置疑船长,但他的脸上还是写满了怀疑。 “深水城的领主们让我全权管理海灵号,”杜德蒙的声音有些严厉,“她是我的船,我有权力决定她的行止。我能带她去明檀,带她去月影岛,去罗瑟姆岛。全凭我的意愿,没人能阻止我!” 崔斯特坐回到椅子里。船长严苛的话语让他感到震惊。他们一直是知心的朋友,杜德蒙以前从未曾把他当做下属看待。 船长在卓尔失望的眼神中退缩。“请原谅。”他低声说。 崔斯特从椅子里向前探身,臂肘支在桌面上,让自己更加靠近杜德蒙,“卡维?” 杜德蒙直视他的双眼,“变形怪提到了卡维。我必须去那里一趟。” “你不认为这会是一个陷阱么?”凯蒂加入讨论,“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让你去的?” “谁?”杜德蒙问。 “那些派来变形怪的人。”凯蒂推测。 “谁?”杜德蒙又问了一遍。 凯蒂耸耸肩,“也许是皮诺契?或者是其他痛恨海灵号的海盗?” 杜德蒙和崔斯特都靠回到椅子里,船舱又陷入沉默。 “我不能继续在剑湾四处游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相信你也不能。”船长为他的行动做出解释。崔斯特闭上紫罗兰颜色的双眼,他无法否定船长的话。“他们一定是很强大的家伙,变形怪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驱使的。他们要看到我和海灵号的毁灭,我必须找出他们是谁。我从没有在需要战斗时逃跑,我的船员们也不会。任何不准备到卡维去的人都可以在明檀上岸。我会用自己的钱资助他们回深水城去。” “会有不止一个人想离开。”凯蒂承认。 “但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卡维是否真的存在,”崔斯特提醒船长,“有很多人自称去过那里,但那些无非是水手们的醉话和吹牛。” “所以我们必须自己去找到它。”杜德蒙断然抛出这句话。崔斯特和凯蒂都不想和船长发生正面冲突,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你们的魔法师朋友来加入我们并不是一件坏事,”船长继续说道,“另一个熟悉神秘世界的魔法师会帮助我们解决我们现有的问题。” 凯蒂和崔斯特交换了一下怀疑的眼神,杜德蒙船长显然对哈寇·哈贝尔毫无了解!他们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在一起共进了晚餐,并说了一些关于船只和船员们的日常事务。杜德蒙执意要去明檀,崔斯特和凯蒂只好陪着他一起去。 饭后,两位友人在几乎没有人的甲板上散步。满天的星星顽皮地冲他们眨着眼睛。 “船长挑起了你肩上的重担。”凯蒂突然开口。 片刻的惊奇之后,崔斯特点了点头。 “你认为深水城的那件事要由你来负责,而不是杜德蒙和海灵号。”凯蒂继续说道。 崔斯特停下脚步,凝望着这位女子。像往常一样,她的眼睛看穿了卓尔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在凯蒂面前,永远只是一本摊开的书。 “你总是认为所有危险都来自你的出生地。”凯蒂走到船栏边,望着海面上随水波一同荡漾的星光。 “我有很多敌人。”崔斯特来到她身边。 “你把他们都踩在了脚下。”凯蒂笑着说。 崔斯特分享了凯蒂的欢笑,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这次他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几年以来,这个巨大的世界已经成了他的舞台。来自魔索布莱城的威胁原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现在看起来也成为了过去的事情。在这星光夜,在凯蒂的身边,魔索布莱城已经成为数千里外和许多年前的往事。崔斯特·杜垩登感觉到真正的自由与轻松。他不害怕明檀和那些神秘的孤岛,那些鬼怪的谣传并不比鬓旁的微风更加重要。崔斯特·杜垩登并不害怕危险。走在刀刃上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杜德蒙遇到了麻烦,崔斯特的弯刀时刻都会来到他的手上。 他望向凯蒂,神弓塔玛瑞就斜搭在她的肩上,华丽的佩剑卡基德一直插在她的腰间;他又想到忠实的关海法。崔斯特不害怕危险,只有内疚之情才能让他弯下刚强的肩膀。他不应该为这件事而感到内疚,杜德蒙受到的袭击和海灵号选择的路线不应由他负责。他只是杜德蒙的一名部下,一名自愿的部下。 他和凯蒂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和浪花,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游牧民 奇斯塔,雷加克的儿子。他现在正跪在柔软的苔原上,膝盖陷入泥土中。作为一个冰风谷的游牧民,他的个子并不算高,几乎还不到六尺,也没有大多数游牧民那样肌肉堆垒的身躯。金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肩后,一双眼睛仿佛阳光辉映的蓝天。虽然他很少微笑,但那灿烂的笑容总是让人感到他灵魂的温暖。 越过苔原,奇斯塔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凯恩巨锥。它是这片被称为冰风谷的千里冻土带上惟一的山峰。这片苔原正处在浮冰之海和西北方的世界之脊支脉中间的风蚀带上。奇斯塔知道,只要他向凯恩巨锥走上几里,就能看见迪尼夏湖上渔船的桅顶风信带,它在这一地区的三大湖泊中排名第二。 对于奇斯塔来说,只要走过几里路,他就会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有十七个冬天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但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还要众多。他曾经响应沃夫加的召唤,和许多战士从冰风谷前往遥远的坚石镇。他的第九个生日就是在那次旅途中度过的,那也是他庆祝自己最终离开家庭,独立生活的日子。到了十一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野蛮人已经与地精、狗头人和卓尔精灵交过手,坚石镇的领袖伯克斯加勇者也曾和他并肩战斗。正是伯克斯加决定野蛮人应该回到他们的故乡冰风谷,恢复他们祖先的生活方式。 奇斯塔见多识广,经历过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那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现在,他是一个游牧民,一个冻土苔原上的猎人。十八岁的生日正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那时,他将开始孤身一人的狩猎生涯。望着凯恩巨锥,他知道渔船正在迪尼夏湖、西方的都尔登湖和南方的红水湖上漂荡。他了解自己的渺小和这个世界的广大。从他跪着的地方走出几里路,他就能融入到这个广阔的世界里。他能想像布林·山德繁华的市场,那是湖边十镇中最大的一座。春天到来的时候,南方人就会赶着马车来到这里。他们穿着色彩光鲜的衣服,佩戴着五光十色的珠宝,用大价钱收买三座大湖中节头鲑鱼头骨的雕刻。 奇斯塔只能穿棕褐色的衣服,就像他脚下的苔原,像他们猎杀的驯鹿,像他居住了一辈子的帐篷。 但这位年轻人并不为此而感到沮丧,和他的祖先一样,他已经顺从了这种生活方式。奇斯塔无法否认,这样的生活中有一种简单之美,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可以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得到锤炼。奇斯塔是一位年轻人,但他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人们都认为这是因为他的血统传承,他的父亲雷加克在沃夫加离开之后就曾经领导过统一的野蛮人诸部。永远不会失去控制的雷加克没有离开冰风谷去参与收复秘银厅的战役。他对此解释说他太老了,不想再做出改变现状的事情。雷加克一直待在野蛮人的主体社会中,致力于巩固游牧民部落间的联盟和加强野蛮人与十镇居民的联系。 当伯克斯加回来的时候,雷加克并不感到惊奇,他对回归的儿子和族人们表达了由衷的欢迎与问候。但这次回归还是为游牧部落的未来和野蛮人的领导权带来了很多问题。 “还有血迹么?”突然传来的问话声让沉思中的年轻人警醒过来。奇斯塔转过身,看到其他的猎人正站在他身后,伯克斯加也在他们中间。 奇斯塔点点头,指向地面上的红色斑块。伯克斯加刚刚用投枪射中一只驯鹿。能像他那样在远距离用投枪杀伤猎物的人并不多,但他也只是让那只野兽受了伤。对于逃跑的猎物,这些猎人会锲而不舍地展开追击。他们不会让一只受伤的猎物白白死去,这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按照伯克斯加的话说:“住在十镇和世界之脊山南地的人不能有这样的浪费。” 伯克斯加走过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这个高个子的野蛮人领袖同样紧盯着远方的凯恩巨锥。“我们必须快些捉住那只野兽,如果它跑进山谷,矮人们就会偷走它。” 有几名猎人点头表示赞同,狩猎队全速展开追击。奇斯塔跟在他们后面,他的脚步因为首领的话而感到沉重。自从他们离开坚石镇以来,伯克斯加一直在说矮人的坏话,而他们不久以前还是最好的朋友和盟军。布鲁诺的矮人们曾经和他们共同浴血奋战,共同为胜利而欢呼。在坚石镇度过的短暂岁月留给他的最鲜明的记忆不是同卓尔的战争,而是随后而来的欢庆与和平。那时,他们和矮人共同分享彼此的快乐,还有那些古怪的斯涅布力,那些从附近村镇赶来的战士们。 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些都消失了?只是在离开坚石镇一个星期路程的地方,野蛮人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美好的时光不再被提起,人们之间只流传着关于灾难和悲剧的故事。仿佛糜鹿部落、灰熊部落或其他古老的部落曾经屈尊俯就,像奴仆一样为外人做了许多苦役。这样的传言遍布世界之脊,又一直传回冰风谷。渐渐的,连这些话也没人说起了。 现在,有传闻说几十名矮人已经回到了冰风谷,伯克斯加的言论立刻重新引起人们的注意。奇斯塔懂得这其中的原因。传闻中说,秘银厅的第八代王者——布鲁诺·战锤回来了。就在卓尔战争后不久,布鲁诺将秘银厅的王座交还给他的先祖冈达伦。他是战锤部族的创建者。几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受到卓尔精灵的魔法监禁。 即使在他们之间的联盟最牢固的时期,伯克斯加和布鲁诺之间的关系也非常紧张。布鲁诺是沃夫加的继父,他已经成为野蛮人传说中无可匹敌的英雄。布鲁诺曾经为他铸造了强大的战锤——艾吉斯之牙,这柄战锤在沃夫加手里成为了野蛮人眼中最为荣耀的武器。 但在沃夫加离开人世之后,布鲁诺拒绝将艾吉斯之牙交给伯克斯加。 即使是在堡民谷同卓尔英勇奋战之后,伯克斯加还是没能走出沃夫加的阴影。奇斯塔能够理解这个野蛮人首领为什么要急于展开行动,让沃夫加蒙羞。他要使他高傲的人民相信,沃夫加错了,他不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他甚至背叛了他的人民和他们的神。伯克斯加声称只有他们原来的生活和这片能让他们任意驰骋、无拘无束的辽阔苔原才真正地适合他们。 奇斯塔喜欢这种苔原上的生活,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反对伯克斯加的观点。但沃夫加一直是这个年轻人所敬爱的人,伯克斯加对于这位已故领袖的评论也一直都让他感到愤愤不平。 双足在松软的苔原上奔跑,但奇斯塔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凯恩巨锥,他很想知道,那个传闻是否真实。如果那些矮人确实回来了,布鲁诺王会和他们在一起么? 如果布鲁诺在那些矮人之中,他是否会将那柄最强大的战锤——艾吉斯之牙带来? 奇斯塔因为这种想法而感到一阵兴奋。但是伯克斯加很快就发现了那只受伤的驯鹿,猎人们迅速做好围猎的准备,奇斯塔也丢开自己的思虑,加入到其中。 “我要缆绳!”布鲁诺吼叫着将商店老板递给他的麻绳扔到地上,“要像我的胳膊一样粗,你的脑子让半兽人吃掉了吗?你难道以为我能用这种东西来加固隧道?” 店老板慌张地收拾起地上的绳子,磕磕绊绊地跑进里屋。 站在布鲁诺左边的瑞吉斯向矮人皱了皱眉头。 “怎么啦?”红胡子矮人转脸盯着胖乎乎的半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能被这位四尺半的矮人俯视的东西,瑞吉斯正好是一个。 瑞吉斯用胖胖的双手捋了捋卷曲的棕色头发,咯咯地笑起来,“幸亏你的钱永远也花不完,”半身人一点也不理会满脸怒气的布鲁诺,自顾自地说着,“否则麦伯非把你扔到街上去不可。” “呸!”矮人扬起只剩一只角的战盔,“他需要做生意,我让矿坑重新开启,这对麦伯来说就意味着滚滚而来的黄金。” “好事情……”瑞吉斯嘀咕着。 “闭上你的嘴。”布鲁诺警告他。 瑞吉斯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脸上写满了惊异。 “怎么啦?”布鲁诺转头看着他。 “你看见我了,”瑞吉斯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你又看见我了。” 布鲁诺张开嘴,话语却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瑞吉斯站在布鲁诺左边,而布鲁诺在与卓尔的战斗中失去了左眼,并在脸上留下了从右侧额头一直拉到左边颚骨上的巨大疤痕。在秘银厅和魔索布莱城的战斗中,银月城一位最强大的牧师为布鲁诺施展了医疗法术。但那时这道伤疤已经存在了很久,牧师曾断言,他的法术至多也只能起到一点修补面容的作用。实际上,直到几个月之后,布鲁诺的空眼窝中才有新的眼球出现,又过了很长时间,新生的眼球才长大成正常的尺寸。 瑞吉斯将布鲁诺拉到自己面前,用手捂住他的右眼,另一只手伸出一只手指,猛戳矮人的左眼。 布鲁诺跳向后方,并抓住了半身人的手指。 “你能看见了!”半身人大喊大叫。 布鲁诺紧紧地抱住瑞吉斯,来回甩动半身人的身体。这是真的,矮人的左眼恢复了光明! 店里的其他几位顾客都在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当布鲁诺发觉他们的视线,更加糟糕的是,发觉他们的微笑时,急忙把瑞吉斯扔回到地上。 麦伯这时从里屋走了出来,双臂捧着一盘沉重的绳子。“这个合适么?”他问。 “就这么一点吗?”布鲁诺继续向他吼叫,“我还需要一千尺。” 麦伯盯着他。 “赶快去拿!”布鲁诺咆哮着,“要是你的手脚不够快,我就到路斯坎去,用马车给我和我的人运一百年的给养来!” 麦伯愣了片刻,又垂头丧气地向后跑去。只要布鲁诺和他沉重的钱包一走进他的店铺,他的货物就会遭到惨重损失。他喜欢慢慢地卖出商品,把每一笔交易都做得十全十美,从客人那里获取尽量多的黄金。但这片山区最顽固的讲价高手布鲁诺从不和他玩这种游戏。 “看来恢复视力并不能让你的心情更好一些。”麦伯离开后,瑞吉斯这样对布鲁诺说。 布鲁诺向他眨眨眼,“这只是策略,馋鬼,他肯定很高兴我们能回来,这会让他的生意成倍的增长。” 瑞吉斯明白,布鲁诺说得一点也不错。随着布鲁诺和两百名战锤部族的矮人回到冰风谷,麦伯的商店一定会生意兴隆。它是全布林·山德,也是全十镇最大、最好的商店。 当然,这也意味着麦伯要和这个极端难以应付的顾客打交道。想到这位店老板将要和布鲁诺之间发生的战斗,瑞吉斯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矮人铁锤的鸣响将再次回荡在这座岩石山谷中。 瑞吉斯久久地凝视着布鲁诺,回家的感觉真好。 命运迷雾 我们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处在世界的中心,整个世界都在围绕我们运行,也因为我们才能运行。人们管这种想法叫做狂妄自大,或者是自以为是。这就是社会的问题,个体与群体的冲突,个体的意愿往往和群体的需要发生矛盾。我们永远无法确定这个世界是否只是我们的一个梦,不是吗? 我不相信这样的想法是狂妄自大或者自以为是。这只是我们个人的感知。我们可以体会别人的想法,但我们绝不可能通过别人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或者评判各种事件对另一个人思想和心灵所产生的影响。即使是对于最亲密的朋友,我们也做不到。 但我们必须去尝试,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也必须去尝试。这是我们能为我们的社会所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它包含着最基本、也最为不可否认的利他主义因素。但这里也存在着我们必须面对的矛盾。从逻辑上来讲,我们不可能像关心我们自己一样关心他人,但如果我们都将自己的需要和愿望置于社会的需要之上,我们将没有社会可言。 我们来自魔索布莱城,那是一座卓尔的城市,也是一座充斥着自私之心的城市。我在那里见证了私欲的泛滥,也见证了它的惨淡收场。到最后,那里的社会完全崩溃了,为了私欲而进行的奋斗变毫无价值。 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所知道的每一种价值都来自我们和身边事物的相互关联。爱与友谊都是无法度量的。 因此,我们必须克服我们的私心,这是我们要尽力去做的,这也是我们一定要注意的。杜德蒙船长在深水城遇袭后,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对于这件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我的过去又在做恶,我的朋友又在因为我而受到伤害。这样的想法让我痛苦不堪,我感到衰老和疲惫。后来,当我得知做这件事的可能是杜德蒙的旧日敌人,而不是我的敌人时,我才感到自己有更多的心力去进行战斗。 为什么是这样?我身边的危险始终没有减少,它们同样伤害了杜德蒙、凯蒂和其他所有关心我的人。 但我对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非常真实。我一直都知道并理解这种感情,虽然以前我可能并不明白它的源头。现在,我同样理解了这个源头,并为它而感到骄傲。我见过因为放纵欲望而带来的毁灭,我就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我宁可自己因为杜德蒙的过去而丧命,也不愿意他因为我的过去而死亡。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它将折磨我,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无法坐视我所爱的人因为我而受苦、死亡。我宁可让我的血肉之心在胸腔中碎裂,也不能让我的灵魂之心被毁灭,因为那是爱的本源。我渴望并需要融入某种超过我的肉体的东西。 这样的感情,真是非常奇怪。它不受逻辑的束缚,不受本能的控制。在我们有限的时间里,在我们的人性中,我们能感觉到自我欲望在我们的人格上造成的缺陷,我们能感觉到团结的需要超过了个人的欲求。只有当我们承认并理解我们的缺陷时,我们才能超越它们。 我们需要彼此。 ——崔斯特·杜垩登 明檀 崔斯特花了一些时间才看见黑豹。位于深水城西南四百里处的明檀岛被浓密的树林所覆盖。关海法完美地隐藏在离地二十尺高的树枝上。即使是敏感的野鹿,也会毫无知觉地从她下方走过,而不知道末日已经来临。 关海法今天并不是要猎鹿。海灵号在两个小时之前刚刚进入港口,没有扬起任何旗帜,船名和相关的标志也被油布覆盖起来。但这艘三桅纵帆船还是很容易就能被认出来,她在剑湾是独一无二的。许多待在这个自由港里的恶人都曾在她面前逃过命。当崔斯特、凯蒂和杜德蒙走进港口的酒馆——自由斗篷的时候,他们马上就被认了出来。 现在,他们正在静观周围环境的变化。如果这片距离城镇只有两百码的密林中有人要伏击他们,他们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 像以往一样,杜德蒙由衷地为自己能拥有如此忠实而强大的朋友感到高兴。崔斯特和凯蒂在他身边,永远保持警惕的关海法正在为他们放哨,船长不惧怕任何伏击,即使全剑湾的海盗都站在他们面前,他也有信心战胜他们!没有这三个伙伴在身边,杜德蒙将非常脆弱。就连拥有强大力量的罗毕拉也无法给他这种安心的感觉,因为杜德蒙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这三位伙伴,不仅仅是技艺超群,他们更是杜德蒙的知心朋友。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们都绝不会放弃杜德蒙。 关海法的耳朵抿在脑后,发出一声低吼。其他三个人与其说是用耳朵听到这个吼声,倒不如说直接是用心灵感觉到的。 崔斯特伏下身,仔细搜索这一地区,他指了指东方和北方,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滑进阴影里。凯蒂躲到一棵树后,将一枝箭搭在塔玛瑞上。她竭力跟随在崔斯特身后。想依照他的指引找到敌人。但崔斯特很快就消失了。似乎他已经溶化到了周围的空气里。不过凯蒂发现她并不需要崔斯特带路,他们的敌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在丛林中隐匿自己的身形和声音。 杜德蒙安静地站在空旷的地方,双手叠在背后。他不时用手调整一下衔在嘴里的一根烟斗,他同样感到有几个人潜入到他身边,藏身在他周围的树林里。 “你不是这里的人。”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说话的是一个长着黑色小眼睛的小个子。棕色的头发像一只扣在头顶上的碗,两只大耳朵从里面钻出来。他根本没有发现,他和他的七个同伴已经被六只眼睛紧紧地盯住。崔斯特,凯蒂和关海法分别锁定了自己的目标。树冠中的黑豹完全是一个会移动的影子,现在她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能同时扑倒四个人。 在说话者左侧,他的一名同伴发现了凯蒂,急忙举起弓箭。一阵风声传来,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道黑影已经从他面前掠过。他惊叫一声,向后倒去,叶绿色的斗篷拂过他的面庞。那道影子随后就消失了,只剩下这个人完好无损地呆立在那里。 “博加农?”和杜德蒙说话的人回头问,风声又在其他几个地方响起。 “我没事。”博加农哆嗦了一下,急忙回答。他定了定心神,希望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最后低头观察手中的弓箭时,才发现弓弦已经被割断。“该死的。”博加农喃咕了一声,开始匆忙地在藏身的灌木丛里搜寻偷袭者。 “我不习惯和影子说话。”杜德蒙高声喊道,他的声音清晰而镇定。 “你并不孤单。”说话者回答。 “你们也不孤单,”杜德蒙毫不犹豫地说,“还是出来让我们谈谈交易吧,无论那是什么样的交易。” 更多的风声从阴影中传出来,不止一个声音在悄悄敦促这个叫做杜金的人出去和海灵号的船长交涉。 最后,杜金鼓起勇气,起身走出灌木丛。他每走一步,都会向四周逡巡一番。但还是没有发觉头顶上的关海法。当他走到离崔斯特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懵然不知的时候,杜德蒙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不过他确实看见了凯蒂,女射手只是站在空旷地边上一棵树的背后,并未刻意地隐藏自己。 杜金竭尽全力才维持住自己的镇定,他走到高个子船长几步以外的地方,直视他的双眼,“你不是这里的人。”他总算是结巴了一下。 “我认为明檀是一个自由港,”杜德蒙回应道,“难道只有无赖能来这里?” 杜金用手指着杜德蒙,想进行反驳。但他张了半天嘴,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从不知道对于一艘希望能入港停泊的船只会有什么限制,”杜德蒙继续说道,“我的船也绝不是明檀港惟一一艘不挂旗帜、遮住名字的船。”最后这句话一点儿错也没有。这座自由港里有三分之二的船只没有公开的身份。“你是杜德蒙,你的船是深水城的海灵号,”杜金仿佛是在指控某项罪行。他在说话的时候不断拈搓自己的耳朵,船长推测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杜德蒙耸耸肩,又点了点头。 “一艘执法船,”杜金终于又找到一些勇气,放开了他的耳朵,“海盗猎人,你们来到这里,毫无疑问……” “不要胡乱猜想我的意图。”杜德蒙突然打断他。 “海灵号的意图谁都知道,”杜金的声音同样坚决,“她是海盗猎手,而明檀永远都有海盗,其中一艘船还是被你们在这个星期赶到这里来的。” 杜德蒙绷紧了脸部的肌肉。他明白了,这个人是明檀的官员,是这里的统治者——塔希·艾伯汉派来的使者。塔希致力于保持明檀自由港的信誉,他绝不能允许剑湾周围的任何领主插手这里的事务。明檀既不能发生仇杀冲突,也不会存在被追缉的逃犯。 “如果我们来此是为了缉捕海盗,”杜德蒙生硬地说,“海灵号会悬挂深水城的旗帜,无所畏惧地出现在这里。” “那么你们承认你们的身份了?”杜金问。 “我们隐藏它,只是为了防止为你们的港口带来麻烦,”杜德蒙的声音变得稍许轻松,“这里任何一艘海盗船如果想向我们寻仇,我们都不得不击沉它。我相信你的主人不会愿意看到他的港口出现那么多船只的残骸。他不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派你在自由斗篷找到我,并在这里对我虚声恫吓的原因么?” 杜金又一次变得哑口无言。 “你是谁?”杜德蒙继续向这个紧张不安的人施加压力。 杜金仿佛记起了自己的立场,连忙挺直腰杆。“杜金·塔玛斯,”他用清晰的嗓音高声说,“自由港明檀的统治者——塔希·艾伯汉领主的使者。” 杜德蒙考虑着这个明显是伪造的名字。也许是为了逃避仇家,也许是为了逃避法律,这个人跑到明檀,并在塔希的卫队中找到了新的位置。杜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使者,他对外交一无所知,也缺乏应有的勇气。但船长并不会因此就轻视塔希,这位名声显赫的战士使明檀多年以来都能维持相当的和平。也许塔希派这个不合格的外交官来,只是为了让海灵号的船长明白,他和他的船并不被这位统治者所看重。 外交永远是一个古怪的游戏。 “海灵号到此来和海盗毫无关系,”杜德蒙向塔希的使者保证,“也不是为了搜寻某个隐藏在明檀的逃犯。我们到这里只是为了补充给养,并搜集情报。” “关于海盗的?”杜金不快地推测。 “关于一座岛。”杜德蒙回答。 “一座海盗岛?”杜金的问话更像是审讯。 杜德蒙将烟斗从嘴里拿开,严厉地盯着杜金,只字未发。 “据说诸国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讨海人能比明檀这里经过更多的风浪,”杜德蒙停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我正在寻找一座传说中的岛屿,许多人都知道它,但几乎没有人曾经看见它。” 杜金没有回话,看来他根本没有理解杜德蒙的意思。 “我可以和你们谈谈条件。”船长说。 “什么条件?”杜金急忙问。 “我,和我所有的船员,都会安静地留在海灵号上,海灵号也将远离港口。这可以让明檀继续保持以往的和平。我们无意于在你们的岛上追捕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那些违法者。但一定有很多人会愚蠢地以为海灵号在这里比在别的地方软弱,并对海灵号发动攻击。” 杜金禁不住点了点头。在自由斗篷里,他就已经听说,港口里有几艘船对海灵号的出现感到非常不满,他们也许会联合对付她。 “我们会留在港口区边缘以外,”杜德蒙继续说道,“而你,杜金·塔玛斯,你要为我们搜集我们所需要的情报。”还没等杜金回答,杜德蒙就扔给他一袋子金币。“卡维,我需要前往卡维的海图。” “卡维?”杜金的声音中满是疑虑。 “据我所知,它在西南的方向。”杜德蒙说。 杜金紧皱眉头,想把金币扔回去。但杜德蒙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深水城的领主们不希望知道他们的船只在明檀受到冷遇。如果你们对深水城的合法船只做不到一座自由港所应做的事情,那你们就是在宣称,你们是违法者的庇护所。你们的领主塔希将不会为这种宣称所带来的结果而感到高兴的。” 这几乎已经是一种威胁了。当杜金收回金币的时候,杜德蒙感到一丝欣慰。 “我会和领主大人说的,如果他同意的话……”小个子使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杜德蒙将烟斗送回到嘴里,向凯蒂点点头。女射手从树后走出,放松了弓弦。当她走过杜金身边时,毫不眨眼地盯着他。他也同样还以颜色。 但是当崔斯特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信心遭受了严重的打击。而五百磅重的黑豹当头落下,终于让他战栗的身体软倒在地。 杜金第二天就划船来到了海灵号上。尽管杜德蒙对他报以热烈的欢迎,但他还是显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是对这艘剑湾的传奇舰船保持着充分的敬畏。 那次上岸的人差不多都来到了甲板上,向杜金问好。关海法回到了星界的家里,不过罗毕拉和哈寇加入了这次的欢迎队伍。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崔斯特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罗毕拉作为一名高强的魔法师,应该可以帮助控制哈寇的力量。说不定死板的罗毕拉能让这个永远笑个不停的哈寇难受一下! “你得到我要的情报了?”杜德蒙开门见山地问。海灵号至今还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但杜得蒙并不幻想他们能够在明檀得到真正的安全。这里想毁灭他们的船只绝不止十几艘,他们最好尽快离开。 杜金向船长的私人舱室望去。 “就在这里吧,”杜德蒙坚持说,“说完就离开。我没有时间耽搁,而且我也没什么需要瞒着我的船员。” 杜金环视四周,点点头。他不想在这时争吵。 “情报呢?”杜德蒙问。 杜金看着他,仿佛有些惊诧。“哦,对,”他显得有些结巴,“我们找到了一张地图,但那上面画得并不详细。我们无法确定你要找的岛是否存在。也许它只是一个传说,那么,当然也就不会存在一张能找到它的地图喽。” 他的幽默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他只得镇定了一下心神,清了清喉咙。 沉默了半晌,杜德蒙说:“你拿了我的金子。” “领主大人希望能得到另外的酬劳,”杜金回答,“这次不是金子。” 杜德蒙眯起的眼睛,射出令人胆寒的目光。他将烟斗插入唇间,长长地吸了一口。 “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杜金马上向杜德蒙做出保证,“而且我的领主将不只提供一张地图。你需要一位魔法师或牧师为你创造足够大的空间,以保证你能携带足够的给养。” “我们能做到这件事,”哈寇插话道。他把一只胳膊搭在罗毕拉的肩膀上。坏脾气魔法师的满脸怒容吓得他又把手抽了回去。 “呃,是的,但不需要,不需要,”杜金慌促地说道,“领主大人有一只非常奇妙的箱子,一个魔法容器。他可以把它借给你们,还有那张地图。但一袋金子还无法换取这么多东西,还请你们帮个小忙。” “说吧。”杜德蒙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他。”杜金指向崔斯特。 崔斯特急速抬手,挡住了想冲上前痛打杜金的凯蒂。 “他?“杜德蒙怀疑地问。 “领主大人只是想和这位卓尔见一面。”杜金急忙解释,他感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明檀岛周围的海水非常寒冷,没有人愿意从这片宽广的冷水中游回去。 “只是因为好奇么?”凯蒂推开崔斯特的胳膊,大声说:“那就让我教训教训你们的领主大人!” “不是,不是。”杜金竭力做出解释。但如果不是崔斯特挡住众人,他根本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就会被扔进海里。 “你的领主想要做什么?”卓尔平静地说。 “你的英名广为人知,善良的卓尔,”杜金仍显得口吃,“有许多逃进明檀的海盗都曾经提到过你。因为你,海灵号才没有……”他停住口,偷偷看了杜德蒙一眼。 “才没有受到来自明檀港的袭击。”杜德蒙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他们不敢挑战你,”杜金这才敢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崔斯特,“我的领主也是一位有名誉的战士。” “搞什么!”凯蒂嘀咕了一声,猜测着将会发生什么事。崔斯特已经大致掌握了杜金的意思。 “只是见见面,进行一场比试。” “只是为了证明谁更强大么。”崔斯特对这种无聊的竞赛感到有些厌恶。 “是为了那张地图,”杜金提醒他,“还有那口箱子,这些可不是小回报。”考虑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无论你是输是赢,你都会得到这些。” 崔斯特看了看凯蒂,又转向杜德蒙,然后是所有船员。他们毫不掩饰地倾听着对话的每一个字。 “就这样吧。”卓尔说。 凯蒂抓住他的胳膊,紧盯着他的眼睛里露出反对的神情。 “我不能要求你去做这件事。”杜德蒙说。 崔斯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笑意,“也许是我希望能知道谁是更好的战士呢?”他回头看着凯蒂。她了解他的一切,当然也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在黑暗精灵来到秘银厅以前,你也曾为了艾吉斯之牙不惜同伯克斯加一战,这次又有什么分别呢?”崔斯特问她。 确实,凯蒂必须承认。在卓尔战争之前,伯克斯加曾要求布鲁诺交出艾吉斯之牙,否则他就会打破野蛮人与矮人的联盟。而布鲁诺是绝不会把艾吉斯之牙给他的。凯蒂便前往坚石镇,挑战伯克斯加,并击败了他。这段回忆让她明白了崔斯特的职责,也让她最终放开了崔斯特的手臂。 “我很快就会回来。”崔斯特留下这句承诺,便跟随杜金踏上小船。 杜德蒙、凯蒂和其他船员目送他们离开。凯蒂注意到船长紧锁的眉头,仿佛他感到某种失望,感觉敏锐的年轻女子完全能理解船长的心思。 “他不想战斗。”她向杜德蒙保证。 “他是想知道谁更强么?”杜德蒙问。 “他这样做是因为对朋友的忠诚,”凯蒂回答,“没有其他原因,崔斯特忠实于对你和全体船员的友谊。如果一次战斗就能让我们的航程继续,他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崔斯特并不关心谁能取得胜利,他对这种愚蠢的荣誉无动于衷。” 杜德蒙点点头,表情松弛下来。年轻女子的话语帮助他确认了他对友谊的信仰。 一分一秒,不停地流过。随后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海灵号船员的谈话主题逐渐从崔斯特面临的战斗转移到他们自己的处境上。两艘横帆船驶出明檀港。它们并未进入外海,而是停在海灵号和外海之间,让船头顶风,从而保持了相对的静止状态。 “他们为什么不抛锚?”站在弩炮后面的维兰问身边的一名船员。 凯蒂和杜德蒙站在靠近船中心的位置,他们听到维兰的问题,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三艘船扬起帆篷,向海灵号驶来。 “我不喜欢这样。”凯蒂说。 “我们也许中了圈套,”杜德蒙回答。“也许杜金已经告诉了我们的海员朋友们,海灵号上现在暂时少了一位黑暗精灵。” “我到瞭望台去。”凯蒂从肩头卸下塔玛瑞,跑向主桅。 罗毕拉和哈寇已经回到了甲板上,他们显然已经感知到海灵号的危险处境。他们向杜德蒙点点头,走向船尾的维兰和弩炮那里。 随后,所有人都进入等待状态。杜德蒙观察着向他们靠近的三艘船,第四艘船马上又出现在明檀港外。船长知道,他们也许已经被包围了;但他也知道,在罗毕拉的魔法帮助下,海灵号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拔起锚链,驶入外海。任何障碍都挡不住拥有弩炮、熟练的弓箭手和凯蒂手中神弓的海灵号。 杜德蒙首先考虑的不是他的船,而是崔斯特。如果他们离开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命运落到这位卓尔身上。 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新的恐惧。凯蒂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望远镜,崔斯特正在回来的报信声已经从她的嘴里播撒到海灵号的每一个角落。杜德蒙和船员们都向凯蒂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他们只能看见一只小舟正在驶过第三艘海盗船的右舷。 “罗毕拉!”杜德蒙高喊。 魔法师点点头,集中全部精神望向那艘小艇。他立刻就开始施展一个法术。但还没等他的第一个咒语跃出双唇,第三艘船上就已经将一团沥青砸入小艇旁边的海水中,几乎让它倾覆。 “升帆!”杜德蒙喊道,“起锚!” 凯蒂弓弦连响,银箭连续不断地向海盗船射去。但那艘船还在三百码以外的地方。 海港外围立刻沸腾起来。两艘最先出现的船升起满帆,开始顺风行驶;第三艘船又向小艇掷出一团沥青;第四艘船的帆篷也在迅速升起。 还没等到罗毕拉的魔法得到完全施展,第三发沥青正好击中小艇的尾部,砸掉了一部分船身。魔法在此时发挥作用,一道波浪抓住小艇,把它径直推向海灵号。崔斯特放下已经没有用处的船桨,而杜金则在疯狂地舀水。虽然他们冲向纵帆船的速度大大提高了,但严重受损的小艇显然无法撑到海灵号身边。 罗毕拉看到摇摇欲坠的小艇,急忙撤去了自己的魔法,否则小艇很快就会被迅急的波涛打碎。 杜德蒙拼命地计算着他们和小艇之间的距离,以及海盗船赶上小艇的时间。他决定,只要帆篷一张起来,他就会指挥海灵号冲向港口,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危险,他也不能丢下崔斯特。 他的计算马上就出现了变数,崔斯特和杜金已经开始尽全力游向海灵号了。 小艇沉没的时候,杜金甚至比杜德蒙更为惊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卓尔。崔斯特腰佩双弯刀,身穿一件链甲。杜金身上没有任何碍事的装备,他认为卓尔一定会紧抓住他,把他们两个都拽到水里去。令杜金吃惊的是,崔斯特不仅能自己停留在水面,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游泳。 崔斯特身上的链甲柔顺合体,是诸国中最好的铁匠之一——战锤部族的布斯特·腕甲为他量身打制的。而戴在崔斯特脚腕上的魔法带更使他的双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动。他抓住杜金,飞快地向海灵号游去。当被吓坏的明檀使者终于恢复了神智,开始自己划水的时候,他们已经游完了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他们很快就能过来了!”维兰欢快地喊道,他确信他的朋友能游完这段水路。 “但他们丢掉了那口箱子!”罗毕拉指着破碎的小艇残片说。就在小艇残骸后面,第三艘海盗船全速驶来。强风涨满了它的船帆。 “让我来!”哈寇·哈贝尔大吼一声,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什么了。魔法师打个响指,开始施法。同罗毕拉一样,他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挽救那口箱子。 罗毕拉几乎立刻就停止了施法,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一条鱼突然出现在哈寇脚边的甲板上,罗毕拉的眼珠差点蹦出眼眶。“不!”他嚎叫着扑向哈寇,“你不能在异次元上再施加异次元!” 罗毕拉的猜测是正确的,哈寇正是要用次元门将魔法箱子直接拉过来。这个主意看起来不错,但这口箱子里面包含着一个异次元,所以它才能容纳超乎想像的东西,而异次元魔法和物品在相互叠加时往往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比如,将一个异次元口袋扔进一口异次元箱子里,就很可能会在这个多元宇宙上撕裂一个口子,将附近的物体都吸入星界;或者更加糟糕地吸入未知层界。 “啊呀。”哈寇终于发觉了自己的失误,急忙停止施法。 但已经太迟了,一片滔天巨浪在小艇沉没的地方掀起,立刻袭向赶来的海盗船;又将崔斯特和杜金卷入其中。巨浪先将他们甩向海灵号,随即又变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横帆!”当船员们将绳子扔给崔斯特和杜金以后,杜德蒙高声呼喊:“想活命就快横帆!” 船员们拼命地拉动绳索,让船帆兜住海风,海灵号立刻开始掉头,迅速向港外驶去。 而方帆海盗船就没那么幸运了。它也在拼命掉头。试图抢风驶回港口,但它距离旋涡实在太近,乱流猛烈地将它拉成倾侧的状态,有许多海盗被甩出船舷。它沿着漩涡的流向飞快地旋转,海灵号的船员们眼看着它的桅杆最终消失在漩涡中心。 但除了饱受惊吓的哈寇以外,海灵号的船员们都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两艘挡路的快帆船上。罗毕拉知道杜德蒙无意战斗,便召唤出一团迷雾。维兰的队伍和弓箭手们都开始进行自由射击,而包括杜德蒙在内的几名船员合力将崔斯特和哆哆嗦嗦的杜金·塔玛斯拉上了甲板。 “幸好是密封的。”崔斯特向杜德蒙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递给他一个卷轴筒,那里面显然装着前往卡维的地图。 杜德蒙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舵轮。开始操纵海灵号冲出海盗船的包围圈。 海灵号的船头士气激昂,船尾却显得凄凄惶惶。哈寇·哈贝尔感到无比沮丧。从理论上,他知道也许正是他制造的灾难才让崔斯特能够顺利地回到海灵号上,也让海灵号轻松地摆脱了敌船的追击。但善良的哈寇一看见漩涡中无数苦苦挣命的溺水者,总感到于心不忍。他不住地喃喃说道:“哦,不。”脑子里则在拼命搜寻能够帮助那些可怜人的法术。 几乎就在一瞬间,恐怖的漩涡一下子消失了,水面变得平滑如镜。横帆船还留在那里,只是几乎躺倒在海面上,垂下的船帆已经碰到了浪尖。 哈寇大大松了一口气,急忙向天感谢诸神的仁慈。横帆船上的人都泡在水里,但他们完全可以攀附在倒伏的船身上。 哈寇快乐地拍着双手,从后甲板上跳下来,跑到掌舵的杜德蒙和崔斯特身边。这时,海灵号和前面两艘快帆船的遭遇战就要开始了,但它们之间的距离还无法让它们有效地毁伤对方。 杜德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哈寇。 “怎么了?”魔法师被看得有些慌张。 “你还有火球么?”杜德蒙问。 哈寇立时变得脸色苍白,他刚刚毁了一艘船,已经没有心情再烧掉另一艘船了。不过杜德蒙也不想他这样做。 “在敌人之间的水里释放一个火球,”船长向他解释完,又看了一眼崔斯特,“我要趁着雾气向左转舵,那样我们就有时间单独对付一只海盗船了。” 崔斯特点点头。哈寇又高兴起来,他急忙开始准备施法。杜德蒙一发出信号,他立刻就向水中放出一个火球。一片白光之后,海上升起一团浓雾。 杜德蒙驾船冲向雾中,而快帆船则像预料中那样绕开了起雾的区域。当海灵号的船头戳入雾气时,杜德蒙猛力向左转舵。海灵号转头驶向海盗船左侧外围的海域。 杜德蒙毫不怀疑,海灵号的速度和罗毕拉的防御魔法能让他们平安无事地从敌船舷侧擦过去。 一阵爆炸很快就改变了杜德蒙的想法,一个沉重的铁球砸穿罗毕拉的魔法护盾,又撞断了许多绳索。 “他们有发烟药!”哈寇惊叫了一声。 “什么?”崔斯特和杜德蒙同时发问。 “火绳枪,”哈寇呜咽起来,他的双手拼命在头顶画圈,“巨大的火绳枪。” “那又是什么?”两个人更加糊涂了。 哈寇没有做任何解释,但他惊骇的表情也说明了问题的严重。发烟药是一种罕见而危险的东西,冈底斯祭司们经常利用这种可怕的东西把弹矢从铁筒中发射出去。“十中有一,”这是在了解发烟药的人之中非常流行的一句话。它的意思是,用发烟药每发射十次,就会有一次在操作者的脸上爆炸。哈寇觉得那些海盗们一定是恨透了海灵号,才会决定用如此危险的手段进行攻击。 但即使十中有一的规矩确实不错,剩下的那九次也足以将海灵号轰入海底! 哈寇知道,他只有几秒钟的行动实践。海灵号上的其他人,甚至包括罗毕拉在内,都对眼前的突发情况不知所措。发烟药在遥远的东方诸国中才有比较广泛的使用,据说它在科米尔也曾出现,也有人称曾经在剑湾附近的船只上见过这种东西。哈寇曾经研究过它的使用,对它的挥发性、装添量和相关武器结构进行过计算。 “一个金属筒!”凯蒂·布莉儿从瞭望台上高喊。 “那旁边有没有一堆麻袋?”哈寇急忙问道。 “我看不见!”凯蒂回答,弥散的雾气挡住了她的视线。 哈寇知道时间紧迫。发烟药大炮不可能做到精确瞄准,但它并不需要瞄准。它一炮就能打断桅杆,或者在船壳上开出一个足以让这艘纵帆船沉没的大洞。 “瞄准那个铁筒和它周围的甲板射击!”哈寇气急败坏地吼叫。 凯蒂从没有信任过哈寇·哈贝尔,但这次她已经别无选择。一枝接一枝银箭从塔玛瑞上射向铁筒周围的人群,即使不能摧毁那件武器,凯蒂也希望能驱散它的操纵者。透过雾气,她看见箭镞撞击在铁筒上爆出的火花;随后又是海盗们发出的一阵惨叫。 海灵号继续飞驰,已经靠近了海盗船。哈寇打着响指;杜金是船上另一个知道发烟药的人,他正搓着自己的大耳朵。 “快转向,”哈寇命令杜德蒙,“我们太近啦,太近啦。他们会把炮弹打到我们脸上,把我们轰到海里去。” 杜德蒙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大概能了解到,罗毕拉的魔法无法阻止海盗的武器。当船长回头望向罗毕拉的时候,他发现魔法师正在疯狂地鼓动一股股狂风,不断增加海灵号的速度。他显然对敌人的炮击无能为力。如果船长继续向左行驶,海灵号无疑会进入敌船火炮的攻击范围;如果这时他掉头向右,虽然可以躲开炮弹落点,但肯定会和海盗船发生正面冲突。即使他们消灭了这支海盗,剩下的两艘海盗船也将追上他们,让他们承受灭顶之灾。 “让魔法师做好准备,”杜德蒙对崔斯特说,“叫那只猫来;我们需要你,朋友!” 崔斯特立即开始行动。但哈寇看见凯蒂所说的金属筒旁边出现了一枝火把,大喊一声:“来不及了!”一下子就平趴在甲板上。 凯蒂也从高处看见了那枝火把,借助火光,她还看见了哈寇所说的大堆麻袋。她下意识地将箭尖对准那个拿火把的人,但她忽然记起了哈寇刚才的问话。于是轻挪弓背,撒手放箭。银箭直扑向堆积在海盗船甲板上的麻袋。 拿火把的海盗刚想点燃引信,突然感到身边银光一闪,而自己却像一颗豆子一样被崩上了半空。 海盗船几乎垂直竖立在海面上,包围它的火球比哈寇和罗毕拉曾经见过的都要巨大。产生的冲击波震倒了海灵号上所有的人,崩飞的碎片在船帆上撕出不少破洞。 海灵号大幅度左右摇摆,直到杜德蒙恢复神志,并重新站在舵轮后面。不管怎样,他们终于冲出了陷阱。 “诸神在上,”凯蒂喃喃地说道,她这次真是吓坏了。片刻之前,海面上还有一艘完整的快帆船,现在那里只剩下了碎片、木屑,还有漂浮的尸体。 崔斯特望着瞬间形成的屠场,内心的震撼几乎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世界末日的预演。如此彻底的毁灭,即使是强大的魔法宗师也做不到。足够的发烟药能够铲平一座山脉,一座城市,甚至是整个世界。 “这就是发烟药?”他对哈寇说。 “冈底斯祭司的东西。”魔法师回答。 “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崔斯特又看了一眼那片红黑色的海水,起身走向对面的船舷。 那天后面的时间里,船员们一直在为修理帆篷和索具而忙碌。崔斯特和凯蒂在休息的时候靠在船头的栏杆上,眺望空旷的水面,心中思量着他们面前漫长的旅途。 最后,凯蒂忍不住开口道:“你打败他了吗?” 崔斯特凝视着她有些焦急的双眸,仿佛根本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那个领主?”凯蒂继续追问。 “我拿到了那张地图,还有那个箱子,不过没能把它带上船。” “那,杜金说过,无论你是胜是败,都能拿到它们啊。”年轻女子不耐烦地说。 崔斯特冲她笑了笑,“那场比试对我并不重要。” “那你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凯蒂看来不会放过他了。 “他要维持这里的和平与统一,所以保持他的名誉是非常重要的。”崔斯特转头望向大海,又看了看后桅的船员们是否需要帮忙。 “你让他把你打败了?”凯蒂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没有这么说。”崔斯特回答。 “那么就是他自己把你打败了?”年轻女子推测。 崔斯特耸耸肩,走向后桅处正在工作的船员们。罗毕拉和哈寇迎面向他走来,他们显然是想加入到他和凯蒂的谈话中。 凯蒂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卓尔,她一直没有弄明白崔斯特模糊的回答。她相信崔斯特让塔希赢得了比赛,或者至少和他战成了平局。因为某种她说不出的原因,她根本不愿设想塔希是否真正地战胜了崔斯特,她不想任何人战胜崔斯特。 看到她的表情,罗毕拉和哈寇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崔斯特打败他了。”罗毕拉冲她喊。 凯蒂惊奇地望着魔法师。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罗毕拉问她。 “我们看了整场比赛,”哈寇说,“哦,当然,那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哈寇模仿崔斯特的样子一伏身,结果招来凯蒂的一阵嘲笑。“他向左一跳,”哈寇毫不在意地继续表演,“然后又在眨眼间出现在右方,塔希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后他就被崔斯特击中了,”罗毕拉急忙插话,“那个领主还在向左边崔斯特待过的地方发动攻击呢。” 凯蒂知道这套战术,他们管魔法师描述的这种攻击方式叫做“鬼步”。 “这回他可接受到教训了!”哈寇欢呼了一声。 “那个领主大概有很长时间坐不了凳子了。”罗毕拉用这句话结束了整场战斗解说,两个魔法师随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凯蒂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开心的罗毕拉。 年轻女子重新靠在船栏上,而两个魔法师也大笑着离开了。凯蒂翘起唇角,她现在知道了崔斯特说这场比试对他不重要的真意。以后她一定要用这件事去嘲笑那个卓尔。但崔斯特的胜利也让她感到很高兴。 因为某种原因,他的胜利对她非常重要。 海上交谈 修整工作一直持续了两天,海灵号也一直没有全速行驶。即使是这样,北方吹来的强劲海风还是让她轻快地向南前进。仅仅三天时间,她就从明檀赶到了四百里之外的月影群岛东南端。杜德蒙从这里掉头向西,将海灵号驶入广阔无际的外海,逐渐远离了月影群岛的南岸。 “我们在今后的两天航程中还能看见月影群岛。”杜德蒙告诉大家。 “你不去考维尔么?”杜金·塔玛斯总是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想我可以在考维尔上岸。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虽然这个小个子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拈住耳朵的手指早已暴露出他的紧张。 杜德蒙没有理他。“如果明天的风足够强,到正午的时候,我们就会通过龙头。那时,我们可以找到一座叫做维恩门的村庄。我们在那里补充最后一批给养。然后我们进入外海。我们滞留在外海的时间应该是二十天,如果没有这股风,时间就会拖长一倍。” 船员们都明白,这将是一次艰苦的旅行。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部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但这并不包括非船员。 “维恩门?”杜金大声说,“为什么,我要再待上一个月才能离开那里!” “谁说你要离开了?”杜德蒙问他,“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在合适的地方下船。” 这句话让那个人吃惊不小,也改变了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他向不到三步以外的杜德蒙大声喊叫,“如果你们回来?!你也是剑湾人,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说过那些事情,杜德蒙!” 船长慢慢转过身,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不过杜金的话还是在甲板上引起了一阵骚动。 杜金把目光从杜德蒙身上挪开,转头望向甲板。看到紧张不安的船员,他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哈,你没有告诉他们。” 杜德蒙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不能不把那些见鬼的东西告诉他们一声就把他们带到那个鬼地方去!” “这个人这么喜欢捣乱么?”凯蒂悄声对崔斯特说。 “他喜欢倒霉。”崔斯特也同样小声回答。 杜德蒙盯着杜金,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船长严厉的眼神渐渐抹平了他脸上愚蠢的笑容。杜德蒙抬头看着崔斯特和凯蒂,当他需要支持的时候,他总会用目光寻找他们。他们两个看起来毫不在意杜金阴险的言辞。船长从他们那里得到信心,转身面对哈寇。魔法师还是往日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其他人,至少是在舵轮附近的船员都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杜德蒙注意到,不止一个人显出了躁动不安的样子。 “告诉我们什么?”罗毕拉用生硬的口气问,“卡维么?” “唉,杜德蒙船长。”杜金失望地叹了口气。 “卡维,”杜德蒙镇静地说,“也许仅仅是个传说,几乎没有人曾经到过那里,它离所有的文明地区都太远了。” “我们知道这些,”罗毕拉说,“如果它只是个传说,而我们最后不得不因为淡水告磐而返航的话,这对海灵号也没什么损失。但这只虫子说的那些见鬼的东西是什么?” 杜德蒙狠狠地盯着杜金,恨不得立时把他扼死,“有些自称到过那里的人,”船长小心地选择着词汇,“说他们在那里见到过一些特别的东西。” “那是鬼怪!”杜金突然插口说,“卡维是一座鬼怪之岛,”他跑了一圈,用睁大的眼睛扫过周围每一个船员,“那里有幽灵船和女巫!” “够了。”崔斯特对他说。 “闭上你的嘴。”凯蒂喊喝一声。 杜金闭上了嘴,但他用胜利的眼神瞥了一眼年轻女子,自认为已经赢得了这场争论。 “这些都是谣言,”杜德蒙大声说,“我在到达维恩门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些告诉你们,但不是现在,”船长停顿了一下,又一次扫视周围。这次,他是在向他的老部下们寻求友谊和忠诚,“我会把这些告诉你们的。”船上的每个人,也许要把杜金除外,都相信他的话。 “这次航行不是为了深水城,也不是为了对抗海盗,”杜德蒙继续说道,“这次是为了我,我必须对码头街的那件事有所反应。也许海灵号正在向陷阱驶去。也许我会得到答案。但不管怎样,我必须去一趟。我不会强迫你们之中任何人和我一起去。你们的职责是追缉海盗。每一个船长都会因为拥有你们这样的船员而感到骄傲。” 随之而来的又是长时间的停顿,船长和船员们依次交换目光。最后,他把视线落在崔斯特和凯蒂身上。 “任何不愿意前往卡维的人都可以在维恩门下船,”杜德蒙的话让所有船员都睁大了眼睛,“每个人都能根据留在船上的时间得到相应的酬劳,再加上我提供的奖金,如果我们能回来的话……” “如果你们能回来。”杜金又插了一句。但杜德蒙没有理这个制造麻烦的家伙。 “当我们回来的时候,”杜德蒙又说了一遍,这回他的语气更加坚决,“我们会在维恩门带上等在那里的人。留下的人不会受到责怪。” 罗毕拉哼了一声,“每座岛不都有鬼怪么?如果一个赶海的什么都信,他就留在剑湾的海岸上好了。海怪还会出现在深水城呢!罗瑟姆岛有大毒蛇,尼兰德岛不是有海盗吗?” “这话说得不错!”一个水手喝了声彩,大家报以一阵会心的笑声。 “就是这样!”罗毕拉继续说,“那些谣言总是真真假假。” “那如果卡维真的有鬼怪呢?”另一个水手问。 “那我们就在早上靠岸,”坐在船尾栏杆上的维兰乐天地高喊,“等到下午时回到海里好了。” “让那些幽灵在岛上守夜去吧!”不知是谁的玩笑又换来一阵笑声。 杜德蒙真诚地感激这些船员,特别是罗毕拉,船长没有想到他会得到如此热心的支持。最后,没有一个海灵号的人愿意留在维恩门。 杜金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竭力想把卡维岛形容得可怕一些。但他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完全被淹没在水手们的哄笑和揶揄中。 崔斯特和凯蒂并不为船员们这种无条件的支持而感到惊奇。海灵号上的人们早已结成了真正的朋友。他们的身上都焕发着友谊与忠诚的光辉。 “我要在维恩门下船,”杜金最后慌张地说:“无论谁去那个鬼地方,我也不去。” “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崔斯特问他。 “船长杜德蒙刚刚说过……”杜金望向杜德蒙。但被杜德蒙凶狠的表情吓得把话咽了回去,他这才明白,船长答应的条件里不包括他。 “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杜金可怜巴巴地反对,“我是明檀岛领主的使者。我有回明檀的权力。” “你本来应该死在明檀港的。”崔斯特提醒他。 杜金知道他的意思。 “我们现在更关心的是你们在那场伏击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船长说。 “我什么也没做!”杜金嚎叫着,猛拽他的耳朵。 “那你带崔斯特离开的时间就太巧了。” “我几乎在那场伏击中丧了命!”杜金带着哭腔分辩,“如果我知道那帮无赖要对付你们,我绝不会在那个时候跑到港口里去的。” 杜德蒙看了看崔斯特。 “他说的没错。”卓尔点点头。 杜德蒙思考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无罪的。你可以在我们从卡维回来的时候回明檀去。” “你可以在回维恩门时带上我。”杜金试着提出建议。但杜德蒙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太远了,”船长回答,“既然我的人都不会留在维恩门,而我必须去明檀,所以我会在回来的时候选择一条更靠北的路线。从北边穿过月影群岛。” “那也请把我放在维恩门吧。我会想办法和你们在月影群岛北方的城市里会合的。”杜金又提出一个方案。 “哪个北方城市?”杜德蒙问。 杜金没有回答。 “如果你想离开,你可以在维恩门下船,”杜德蒙终于松了口,“但我不能保证你可以从那里回明檀。”杜德蒙说完便转身走回了船舱。只留下垂头丧气的杜金站在舵轮旁边。 “你对卡维岛的了解能帮我们很大的忙,”崔斯特拍了拍杜金的肩膀,“我们会感激你的。” “嗯,来吧,”凯蒂也对他说,“你会得到一点冒险和一点友谊。这个世界上,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崔斯特和凯蒂并肩离开,同时把充满希望的微笑送给彼此。 “我也是刚刚才来,”哈寇·哈贝尔跑到杜金面前,“但这真是有趣啊。”然后也带着一脸傻笑跑开了。 杜金走到船栏前,摇了摇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喜欢海灵号。从小就失去父母的他很早就跑到海里来讨生活。作为水手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大部分都是在海盗船上度过的。和他在一起的是剑湾最无法无天的恶棍。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充满友谊温情的船。明檀港外的伏击战更是触动了他的心灵。 在过去几天里,他完全是一个只会抱怨的傻瓜。杜德蒙一定清楚他的来历,至少他能猜出自己干过海盗。但这位船长并没有把他当做罪犯看待。而那位黑暗精灵更主动邀请他和他们一同前往卡维。 杜金靠在船栏上,看见远方有一群海豚正在浪尖起舞。欢快的海中精灵让他渐渐忘了那些困扰他的事情。 “你又在想他们了。”闷闷不乐的矮人身后有声音传来。那是瑞吉斯,他的朋友。 布鲁诺没有回答。他站在矮人峡谷边缘的一块岩石上。在凯恩巨锥以南四百里的这个地方,矗立着这块叫做“布鲁诺岩”的岩石。这是这位矮人王沉思的地方。虽然这片岩石只比周围的苔原高五十尺,但每次布鲁诺沿着陡峭的小径爬上岩顶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正在向群星走去。 瑞吉斯气喘吁吁地爬上岩块的最后二十尺,站到他的胡子朋友身边。“我很喜欢在夜晚的时候站在这里,”半身人说,“但下个月会不会也有这么多晚上呢?”他用快乐的语调竭力想让布鲁诺笑一笑。他的观察是有道理的。在遥远的北方,冰风谷的夏日极为漫长。但一到冬季,太阳每天只是懒洋洋地出来几个小时。 “没有多少时间能站在这里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布鲁诺转向瑞吉斯。即使是在黑暗中,半身人还是能分辨出矮人紧锁的浓眉。 瑞吉斯知道这副表情背后的意义,那是布鲁诺深沉的悲伤。 “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会快乐的,”半身人表示反对。“你会思念崔斯特和凯蒂,就像我思念他们一样。到早上的时候,你就会变成一只怒气冲冲的雪猿。我可受不了。”半身人来回摇动着他的手指,“实际上,矮人们都在央求我到这里来安慰你。” 布鲁诺喷了口气,没有说任何话。他从半身人面前转过头,不过那只是为了不让半身人看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在崔斯特和凯蒂离开的六年时间里,瑞吉斯已经成为布鲁诺最亲密的朋友。不过,还有一位名叫演说者·芮金克劳的矮人女牧师总和他在一起。矮人王和这位女性间的亲密关系已经成为矮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但最了解布鲁诺的还是瑞吉斯。当瑞吉斯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布鲁诺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确实需要一位伙伴。自从回到冰风谷之后,对崔斯特和凯蒂的思念一直萦绕在老矮人的脑海中。惟一一件能让布鲁诺摆脱这种思绪的方法只有为了重开矮人矿坑而进行的无休止的工作。而瑞吉斯永远都在他身边,永远都是那样欢快,永远都在向他保证,崔斯特和凯蒂一定会回来。 “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在长时间的安静之后,瑞吉斯问。 布鲁诺微笑着耸耸肩,眼睛望着西南的方向,“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瑞吉斯重复了一遍,“这里只有你和我对他们的思念,”半身人靠近布鲁诺,把一只手放在他坚如磐石的肩膀上,“我知道,你还思念那只大猫。”瑞吉斯的话又一次把矮人从忧郁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布鲁诺看着他,禁不住张开了双唇。半身人提到关海法,不仅仅让布鲁诺想起他和那只黑豹之前不断的冲突,还间接提醒了他,崔斯特和凯蒂并不孤单,而且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那一晚,矮人和半身人并肩站了很长时间。他们在倾听那从未曾停止的风声,和远方的友人一起感受着同一片星空。 在维恩门收集给养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海灵号在得到充分的修缮后,很快就将月影群岛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仅仅在离开月影群岛西部海岸一天之后,海风已经减小了很多。他们进入了外海,放眼望去,再没有一点陆地的影子了。 有罗毕拉在船上,纵帆船还不至于寸步难行。但魔法师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不可能长时间让帆船处于满风行驶状态。所以海灵号的速度还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大家在炎热和平淡无奇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海灵号在浪涛中无聊地颠簸。在离开维恩门三天的时间里,杜德蒙一直严格控制给养分配。一切都在降低晕船发生几率和保存尽量多的食物储藏之间维持平衡,不过船员们至少不用担心遇见海盗。不会有其他船只到如此遥远的地方来。这里根本看不见商船和货船,没有任何能吸引海盗的东西。 他们的敌人是晕船、阳光炙伤和单调的环境引起的苦闷。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东西。站在船头帆桁上的崔斯特发现了一只高耸的鱼鳍,那是一只巨大鲨鱼的背鳍。它很快就接近了纵帆船。卓尔于是高声呼唤正站在瞭望台上的维兰。 “鲨鱼长二十尺!”年轻人用喊声报告。他从高处可以清晰地看见鲨鱼在水下的影子。 所有船员都来到了甲板上。他们兴奋地喊叫着,拿起了鱼叉。但猎鱼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惊骇。维兰不断地报告远方有新鲨群出现,这只鲨鱼显然不是在单独行动。纷乱的海浪妨害了对背鳍的计数,但维兰还是尽量做出了精确的估计。海灵号周围的鲨鱼不下数百条。 几百条鲨鱼!它们其中有很多都和崔斯特看见的那条差不多一样巨大。刚才还高声呼吼的船员纷纷转而开始向诸神祈祷。 鲨鱼群包围了海灵号,并随着她游了一天一夜。杜德蒙看出鲨鱼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海灵号。没有人对此说过一句话,但大家心里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这群海中的霸王千万不要把海灵号当成一条鲸鱼。 第二天早晨,鳖鱼群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崔斯特在栏杆上散步时,爬到主桅的瞭望台上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那群鲨鱼确实走了。 “它们没有和我们做任何交流,”凯蒂在稍后一些时候对爬下桅杆的崔斯特说,“它们知道该向哪里走,但我们却不知道。” 这个简单的事实也在困扰着崔斯特。他一想到此,就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渺小。即使是像杜德蒙那样把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航海旅行上的人,也只能了解这个世界很小的一部分。这个由水组成的世界,居住在这里的无数伟大的生物,它们神秘的生活规律。这些都是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的。这样的认知和周围一望无际的汪洋让崔斯特深刻体会到他们的卑微和自然的宏大。 这位游侠经历过严格的训练,配备着精良的武器,有着超逸绝伦的战士之心。但他在那群轻易超越海灵号的鲨鱼眼里是如此微不足道。他只是一幅拼图中的一粒微尘,而这幅拼图的巨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他伸手揽住了凯蒂的肩膀,为能够成为如此壮丽的存在的一部分而感到高兴。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身旁,为他的高兴而高兴。 风势在第二天有所转强,纵帆船的速度逐渐加快了。每个船员都为此而感到高兴。但罗毕拉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魔法师的法术预示了恶劣天气的来临。他告诉杜德蒙,这阵风只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他们该怎么办?附近没有港口,甚至连陆地也没有。杜德蒙只得命令尽量卸下所有易受风毁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一个晚上是凯蒂一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夜晚之一。外海的暴风雨比沿岸地区的还要猛烈。杜德蒙和他的四十名船员全部躲在甲板下面。细长的海灵号则像玩具一样被巨浪抛来掷去,不止一次几乎底朝天地落回到海面上。 只有罗毕拉和哈寇还在拼命地工作。罗毕拉在暴风雨肆虐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留在了甲板上,为海灵号抵挡狂风恶浪的冲击,同时用魔法眼监测船体的损伤状况。哈寇与关海法和五名船员一起下到船舱最低层的储藏室中,在乱窜的老鼠和四处滚动的板条箱中间维护船壳的安全。哈贝尔家族有一个魔法,可以让黑暗的地方变得明亮起来,其他人则忙着封闭船壳上的裂缝。他们把浸透焦油的绳子砸入那些裂缝中。 凯蒂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陷入同样困境的还有不少其他船员。为了防止撞上舱壁或其他人,船舱里的船员们不得不用绳子将自己固定住。可怜的杜金成为最倒霉的受害者。在一次严重的倾翻中,这个小个子没抓住绳索,一下子头下脚上地飞了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结果他的一个肩膀脱臼,手腕也撞伤了。 那一夜,海灵号上无人入睡。 到了早上,纵帆船已经严重地向左舷倾斜。但她仍然浮在水面上,暴风也过去了,大家还都算安然无恙。船员们忙了一个上午,才算修理好一张船帆。 到中午的时候,瞭望台上的凯蒂报告说北方和西方出现了鸟群。杜德蒙轻松地长吁了口气。他先前还在害怕暴风会将他们吹离航线,让他们无法及时找到海鸥岩。它是一般海图上标出的离大陆最远的一座岛屿。他们在风暴的挟带下按照他们的既定路线向南方走了很远。但所有船员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特别是可怜的罗毕拉和哈寇。两位魔法师的眼圈都青了,他们还从没有经历过如此严重的法力和体力耗竭。 不管怎样,海灵号终于安全地停靠在了这座岩石岛上。海鸥岩名副其实,这里除了一片光秃秃的岩石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大多数岩石甚至比海灵号还要小,上面差不多只能站两三个人;几块较大的岩石也不过一里见方。不管是哪一块岩石,都已经看不出石质的本色了,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鸟粪。当海灵号靠近岩石群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海鸥组成的乌云几乎遮蔽了阳光。它们向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发出愤怒的呜叫。 杜德蒙找到了一个水面平静的小港湾,他们能在那里不受干扰地修理船只。船员们也可以轮流下船,平息一下仍然在抽搐的肠胃。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杜德蒙与崔斯特和凯蒂登上海平面以上五十尺处的海鸥岩制高点。船长用望远镜向南方眺望,不过他也知道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应该找不到什么东西。 从月影群岛的最西端到海鸥岩有五百里的水路,他们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走完这段旅程,这几乎是杜德蒙预期时间的两倍。但船长仍然对船上的物资储备感到很有信心,并确信他们一定能找到卡维。自从海灵号离开维恩门以来,大家就再也没有公开谈论过那座神秘的岛屿。不过崔斯特还是在私下里听见许多船员悄声地说着妖魔和幽灵的故事。 “我们已经走完了五百里,前面还有五百里的路程,”杜德蒙继续凝视着西南的方向,“在南方不远处有一座岛屿,我们能在那里收集更多的给养。” “我们需要么?”崔斯特问。 “如果我们前往卡维和回来的旅程顺利,我们就不需要。”杜德蒙回答。 “那你怎么打算呢?”凯蒂问。 “先前的耽搁已经让我感到厌倦了,前面的旅程让我感到更加厌倦。”杜德蒙回答。 “那是因为你对将要出现的结果感到畏惧,”凯蒂不留情面地指出杜德蒙真正的心思,“谁知道我们将在卡维找到什么,卡维真的存在么?” “它就在那里。”船长坚持道。 “我们可以在回来的时候停靠在那座岛上,”崔斯特说,“我们现有的物资足够支持我们到卡维了。” 杜德蒙点点头,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旅程的最后一段,是直接向卡维前进的时候了。从海鸥岩到卡维的一路上,星星将成为船长惟一的路标。他希望塔希提供的那张地图是正确的。 他希望卡维真的存在。 不过,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愿正视这个希望。 卡维 “卡维岛很小么?”凯蒂问杜德蒙。又一个星期在无所事事的航行中过去了。纵帆船孤独地在大海中漂泊,她上面却挤满了人,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单独待一会儿的空间。这就是外海的生活,你永远也不会只剩下一个人,而整个世界却好像消失了。凯蒂和崔斯特总是待在一起,连续几个小时凝望翻腾的碧波,但他们内心中还是感到无法压抑的孤独感。 “几里地吧。”船长漫不经心地回答,仿佛这只是他的本能反应。 “那你想就凭肉眼去找到它?”凯蒂尖刻地说了一句,又慵懒地望了一眼崔斯特。 “我们就是这样找到了海鸥岩,它并不比卡维大。”崔斯特提醒凯蒂。他不想让凯蒂那么消沉,同时还想平息她心中的怒气。 “呸,谁都知道海鸥岩。”凯蒂反驳他。 “我们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也知道我们必须去哪里,”杜德蒙坚持道,“我们有地图,所以我们的航行不是盲目的。” 凯蒂朝杜金皱了皱眉头。那个地图的提供者正在卖力地擦洗甲板。她不悦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杜德蒙,她并不相信这张地图。 “魔法师还得到了新的哨兵。”杜德蒙说。凯蒂无法否认这一点,但她怀疑这样的“哨兵”能起到多大作用。哈寇和罗毕拉从海鸥岩带走了几只海鸥,声称他们能通过魔法和它们交谈。两个魔法师说这些海鸥能帮上大忙,他们每天都把那些海鸥轰到海面上,然后就等着它们回来报告。 凯蒂并没有对它们抱太大的希望,她以为这些鸟肯定会飞回海鸥岩,一路上也许还会带着对这两个愚蠢法师的嘲笑。不过被魔法师带上船的十只鸟实际上只飞走了两只,剩下的都已经把海灵号当成了自己的新家。 “那张地图在我们离开明檀之后,并没有出现差错。”崔斯特轻声对凯蒂说。看到年轻女子古铜色的美丽面庞上露出的畏惧和气恼的神色,黑暗精灵为自己无法安慰她的心灵而感到困扰。他能理解凯蒂的感受,因为他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负面想法。他们都知道这次旅程的艰险,从这个角度讲,他们现在的处境还不算糟糕,至少没有预期的那样糟糕。他们已经离开有人居住的陆地数个星期时间,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外海中度过的。而他们至今为止还没有损失一个人。他们的物资储备虽然不算充裕,但也足够支应他们的需要了。这要感谢关海法和哈寇,想到他们,崔斯特不禁笑了一下。他们离开维恩门之后不久,黑豹和魔法师就消灭了船上绝大部分可恶的老鼠。 虽然旅行至今为止还算顺利,但崔斯特还是无法抑制心中日益强烈的烦躁情绪。他明白,这是单调的海洋和无助的孤独感对他产生的影响。他热爱航海,热爱那种在浪涛上驰骋的感觉。但在外海旅行时这种无休止的空虚感正在啮咬着他的神经。 凯蒂低声咕哝着什么离开了他们。崔斯特看着杜德蒙,经验丰富的船长向他报以微笑,让卓尔的心灵感到松弛。 “我碰见过这种情况,”杜德蒙平静地对他说,“当我们看见明檀,或者当我们返航向东的时候,她就不会这样了。” “你会这样做么?”崔斯特问,“你会放弃那个变形怪所提供的消息么?” 杜德蒙思考了很长时间,“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命运。无论是什么样的危险正在等待着我,我都要睁大眼睛去面对它。但我不会用我的部下去做无谓的冒险。如果我们的食物储备无法保证继续安全航行,我们就回头。” “那个变形怪呢?”崔斯特问。 “我的敌人不是曾经找到过我么?他们还会再次找到我的。”杜德蒙轻松地回答。在这片令人茫然自若的浩瀚汪洋中,这个人像海中的礁岩一样成为了崔斯特和所有船员的坚强依靠。 “那就让我们继续吧。”崔斯特对他说。 随后的旅程短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交谈过后不到一个小时,哈寇·哈贝尔就跑到了杜德蒙面前,一边高兴地拍着双手。 杜德蒙的身后已经聚集了十几个面露焦急神色的水手。崔斯特从船头他通常所在的位置上跃上主桅的帆桁,俯视着脚下纷乱的场面。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凯蒂也正从瞭望台上关注地向下望着。 “哦,我的雷吉真是只顶呱呱的好鸟!”哈寇欢快地喊叫着。 “雷吉?”杜德蒙和附近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 “是瑞韦尔的小名,他真是个顶呱呱的魔法师!他培养出了一只马一样的青蛙,或者是青蛙一样的马,那真是不容易呢!他管她叫什么?池塘跳跃者?还是河流跳跃者?要不然就是……” “哈寇,”杜德蒙干巴巴地说,他想让魔法师从乱七八糟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世界里。 “哦,当然,”哈寇语无伦次地说,“是的,是的,我在哪里?哦,是的,我要告诉你关于瑞韦尔的事。他真是个好人,嗯,是个好人。他英勇地在堡民谷战斗,他的故事都记载在传说中。有一次……” “哈寇!”杜德蒙已经忍耐不住了,他直接把怒火爆发出来。 “什么?”魔法师莫名其妙地问。 “那只该死的海鸥,”杜德蒙向他咆哮,“它找到了什么?” “哦,是的!”哈寇又拍起双手,“那只鸟,那只鸟,雷吉。是的,是的,真是不错的鸟,飞得比谁都快。” “哈寇!”二十个嗓子同时向他咆哮。 “我们找到了一座岛。”被吓得不轻的哈寇终于转入了正题。罗毕拉有些恼怒地走上甲板,“那只鸟今天回来的时候提到了一座岛屿。就在船头左侧不是很远的地方。” “有多大?”杜德蒙问。 罗毕拉耸耸肩,“咯咯”地笑了起来,“所有岛屿在海鸥眼里都是巨大的。那既可能是一块礁石,也可能是一块大陆。” “或者是一条鲸鱼。”哈寇忙不迭地插嘴。 这没关系,塔希的海图上标出卡维岛就在这一带,如果那只鸟真的发现了一座岛屿,那它必定是卡维无疑。 “你和杜金,给我指路。”杜德蒙站在舵轮前,对罗毕拉说。 “还有雷吉。”哈寇高兴地插嘴说。他用手指向天空,大家看见一只鸟正栖息在主桅顶端,凯蒂的脑袋上面。 崔斯特看到凯蒂厌恶的表情和她手中的弓箭,感到可能会发生糟糕的事情。幸好那只海鸥听到了哈寇的召唤,飞落在他的肩上,起飞时也没有向年轻女子身上洒下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那只鸟,海灵号很可能会径直驶过半里以外的卡维岛,而根本发现不了它。这是一座低矮的圆锥形的岛屿,直径不过一两百码。一层蓝色的薄雾覆盖了整个岛屿。即使是从很近的地方看去,它也只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海浪。 纵帆船靠近那片薄雾的时候,收起了一半的帆篷,缓慢地滑向岛屿。海风变得寒冷,太阳似乎也给人一种虚无感。杜德蒙环岛行驶了一周,没有找到任何适合停靠的地方。 回到起始点之后,杜德蒙将海灵号径直驶入薄雾之中。 “鬼风,”瑟缩不止的杜金神经质地说了-句,“这是一块鬼怪的地方,我告诉过你们。”这个小个子拼命揉搓耳朵,为自己没有在维恩门下船而后悔不迭。杜金的另一只耳朵也被揪住了,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手。他转过头,看见了崔斯特·杜垩登的双眼。黑暗精灵高挑纤细的身体这时对他充满了压迫感。 “鬼……”杜金刚想说话,就被崔斯特用一根手指压住了嘴唇。 杜金无力地靠在船栏上,没有再开口。 杜德蒙命令船员再次降低帆篷,海灵号的行驶速度变得非常缓慢。雾气变得浓重,身边的环境和脚底的海流让杜德蒙绷紧了神经。他呼唤凯蒂,但没有听到回答。他的喊声完全被浓雾吞没了。 杜德蒙向崔斯特点点头。卓尔纵身跃上船首帆桁,伏低身躯,开始观察前方水路的情况。片刻之后,他看见了一样东西,双眼立时瞪得老大。 在船头前面大约五十码的地方,一根杆子直戳出了水面。 崔斯特眨眼间就做出判断,那是一根船桅的顶梢。 “停船!”他厉声高喊。 还没等杜德蒙对这个警告作出反应,罗毕拉已经进入施法状态。魔法师将自己的能量向海灵号前方直接发射出去,溅起的巨型海浪在落下时形成的湍流阻止了海灵号的滑行惯性。海灵号的船帆已经完全收起。落锚时产生了巨大的回音,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有多深?”杜德蒙问落锚的水手。锚链上的刻度能够指示出海底的深度。 “一百尺,”片刻之后,一名水手回答。 崔斯特回到船长身边,“我猜是一座暗礁。在我们前方两个船长的地方,有一艘沉船。它只有主桅顶端还露在海面上,但船身并没有倾翻,应该是在匆忙行驶时突然沉没的。” “直接撕裂了它的船底。”罗毕拉推测。 “我们离海底差不多有一两百码的距离。”杜德蒙边说边努力向迷雾中望去。他又望向船尾。海灵号带着两艘小艇,分别悬挂在船尾的两侧。 “我们可以再绕一圈,”罗毕拉明白船长的意图,“也许我们能找到合适的停泊地方。” “我不会让我的船冒险,”杜德蒙回答,“我们用小艇上岸。”他转头看着身边的船员,“放一只小艇下去。” 二十分钟之后,杜德蒙、崔斯特、凯蒂·布莉儿、两位魔法师、维兰·麦森和非常不情愿又非常害怕的杜金统统挤进了一只小艇里。满载的小艇舷侧距离黑色的水面只有一个手掌的高度。杜德蒙对留在船上的人下了特别指示。船员们要将海灵号驶到距离雾气一千码的地方,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归来。如果他们在暮色降临时还没有出现,海灵号就会离开这里,并在明天的正午时分最后一次靠近卡维。 如果那时还找不到他们,船员就要把海灵号安全地带回家去。 七个人离开海灵号。杜金和维兰操桨,凯蒂在船头搜寻暗礁,崔斯特跪在她身后,负责给杜德蒙指出他刚才看见的桅杆。 崔斯特找不到它了。 “没有暗礁,”凯蒂从船头报告,“我猜这是一处良好的深水港,”她回头看着崔斯特和杜德蒙,“你们本来应该将海灵号直接驶到那片该死的海滩上的。” 杜德蒙看着卓尔,后者正在努力地在雾气中搜索,同时为那根失踪的桅杆而感到大惑不解。他刚想承认自己看错了,小船的底部突然撞上了一块锋利的暗礁。 罗毕拉急忙施展了一个法术,让他和哈寇、杜德蒙、凯蒂都飘浮起来,崔斯特、杜金和维兰则合力将小船抬过礁石。最后,一行人又坐回到船上。 “就这么让海灵号进来?”崔斯特问凯蒂。 “那里原先什么都没有,”年轻女子坚持她的观点。凯蒂·布莉儿五年以来一直是海灵号的瞭望员,人们都说她有剑湾最好的一双眼睛。她怎么可能会错失一块礁石,而那还是她刻意寻找的东西。 不久之后,坐在船尾的哈寇突然惊叫了一声。其他人转过头,看见一根船桅正立在那位魔法师的身边。 现在,所有人,特别是崔斯特,都有了和凯蒂一样的疑虑。他们刚刚越过了这根船桅,为什么谁也没有看见它? 杜金狂乱地搓着耳朵。 “是迷雾造成的结果,”杜德蒙镇静地说,“它让我们绕过桅杆而毫无察觉。”这个推论让其他人感到稍许的安心。只有杜金还在摇着他的脑袋,维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划桨吧,”他对杜金说,“一切听船长的就好了。” 凯蒂伏身在船舷边,想仔细看看那艘沉船的残骸。但雾气遮挡了水面,她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灰暗。最后,杜德蒙放弃了在这里搜集情报的尝试,命令维兰和杜金将船径直划向小岛。 一开始,杜金热切地点着头,很高兴能快些离开这片水面。但是当他想到他们的目的地时,又放下桨柄,重新开始搓起耳朵来。 这里的海浪并不大,但回头浪还是一步步阻止着小艇的前进。众人很快就看见了小岛,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到达那里。 “用力划!”杜德蒙命令他的桨手们。不过他也知道,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而且心中同样期望着能尽快脱离此地。最后,船长沮丧地望着罗毕拉。魔法师叹了口气,将手伸进为数众多的口袋里,寻找着能够有帮助的法术材料。 凯蒂在船头仔细地观察白色的海岸上是否有居住者的痕迹。但他们离岸太远了,而中间又隔着一片浓雾。年轻女子低头活动了一下挺累了的脖子,顺便向黑色的水里望了一眼。 她看见点点烛光。 凯蒂疑惑地皱紧眉头。她抬起头,擦了擦眼睛,然后再次望向水底。 不错,那正是烛光,水底的烛光…… 凯蒂好奇地伏低身躯,努力向水中望去。最后,她终于看清了离她最近的一点光芒后面的形体。 凯蒂跌回到船中,感到一阵窒息。“死人,”虽然她想大声喊叫,但她的声音却比耳语高不了多少。她突兀的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即她又突然跳起身,一只肿胀、漆黑的手正扣在她面前的船舷上。 杜金看见年轻女子抽出佩剑,吓得大声尖叫。崔斯特纵身跃到两个桨手的前面。 凯蒂看见亡灵的头颅探出水面,一张恐怖的、腐骨凸现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利剑卡基德猛力斩下,却只落在船舷上,在船侧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延伸到了水面。 “你在干什么?”杜金喊道。崔斯特站在凯蒂的身边,也在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感到奇怪。他没有看到任何鬼怪的痕迹。只有凯蒂的剑还嵌在小艇的船板上。 “快上岸!”凯蒂终于恢复了大声说话的能力。“快上岸!” 崔斯特仔细地端详着她,然后向四周看了看,“烛光?”他也注意到了水下诡异的光亮。 这个词燃起了杜德蒙、罗毕拉、维兰和杜金的恐惧。他们都想起了曾经听说过了的海中亡灵的故事,那些无法进入死亡国度的幽灵隐藏在波涛之中,他们肿胀的身体上有妖光蜡烛作为标记。 “真漂亮!”失心疯发作的哈寇趴在船边上,欣赏着水里的妖光。 “让我们靠岸!”杜德蒙大叫。但他根本不用费心发号施令。维兰和杜金早已在发疯一般地挥动船桨了。 罗毕拉完全陷入了施法的冥想状态之中。他召唤出一道波浪,让它将小船举起,并急速向岸边移动。小船被举起时带来的颠簸让凯蒂坐倒在船舱里,而崔斯特差点被掀翻出去。 真正倒霉的是哈寇,他还在聚精会神地观赏海底奇景。疾速飞行的小船一歪,他一个筋斗滚进了海水之中。 小艇插进了岸边的沙滩里。 在离岸十码远的浅滩中,浑身湿透的哈寇站了起来。 十几个肿胀畸形的躯体包围了他。 “哦,你们好……”友善的哈寇忙不迭地抬头打招呼,但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差点把眼珠瞪到眼眶外面去。 “唉呀!”哈寇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向海滩。 凯蒂已经举起了塔玛瑞,她稍一瞄准,就射出了一箭。 当银箭擦过哈寇身边时,他又尖叫了一声。然后他听见重物倒下的溅水声,回头看见一具僵尸趴在水面上,这才明白凯蒂不是在射他。 另一枝箭紧随而来,射倒了另一具僵尸。这时哈寇脚下的水更浅了,他也终于能够比较顺利地逃离剩下的怪物。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沙滩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烈火燃烧的爆裂声。回头望去,他发现身后立起了一道火墙,将他和海水与僵尸隔离开来。 他急忙跑到六个伙伴身边,向罗毕拉表达谢意。他拼命地摇晃着罗毕拉的手,一下子便打破了他施法时的冥想状态。 火墙消失了。在原本站着十个僵尸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二十个僵尸,而且还有更多的僵尸从水底站起来。 “干得好,”罗毕拉干巴巴地说。 凯蒂又干掉了一个僵尸。 罗毕拉摇动一只手的手指,五道绿色的魔法能量分别从五个指尖迸出,射向海滩。其中三道连续击中了一个僵尸,让他沉回到水里。后面的两道打在另外一个僵尸身上,让他陷入彻底的死亡。 “没什么创意嘛,”哈寇给出评论。 罗毕拉冲他吼了一句,“你能做得更好?” 哈寇生气地打了个响指,挑战赛于是开始。 崔斯特和其他人向后退去,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武器。但大家都知道,最好不要在魔法师施行法术时发动攻击。凯蒂又射出几箭,随后也放下塔玛瑞。将表现的机会留给了两位魔法师。 “一个卡丽杉耍蛇人教会了我这一招,”哈寇将一股麻线弹入空中,用一种高亢、沙哑的嗓音开始吟诵咒语。一根粗大的海草从海水中跃起,像一条蟒蛇一样缠住旁边的一个僵尸,把他拽入水中。 哈寇露出得意的笑容。 罗毕拉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能对付一个么?”他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罗毕拉旋转跳跃,向空中扔出无数金属片。随后,他突然停住脚步,一只手指向海滩。金属碎片熔为液滴,纷纷飞射入僵尸群中。有几个僵尸被射中,金属液滴烧穿了他们残余的衣服,腐烂的皮肉,甚至穿透了他们的骨骼。 片刻之后,五个可怕的僵尸倒伏在地。 “哦,简单。”哈寇为了证明自己对罗毕拉的贬损理由充分,急忙摸出一根金属棒,把它指向水面。 几秒钟之后,一道闪电劈入水中,形成一片环状弧光,吞没了许多怪物。 随后的现象极为怪异,但也可以说是非常好笑。僵尸的头发全部直立起来。这些怪物本来动作迟缓,现在却以极高的频率打着哆嗦,四处乱蹦,直到最后一头栽进水里。 一切都结束之后,僵尸的数量减少了一半。但几乎整片海滩都有僵尸在缓缓爬起。 哈寇却仍旧得意洋洋地打着响指,“简单吧。” “不过如此,”罗毕拉嘀咕了一声。 凯蒂已经放松了弓弦。望着伙伴们,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即使是不久以前还体如筛糠的杜金,现在也因为这两位魔法师的赌气魔法战而露出笑容。看着他们两个,杜德蒙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一直害怕这些恐怖的敌人会打消他的队伍继续深入探索的念头。现在看起来,他的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该轮到罗毕拉表演了,这次他没有使用任何物品,只是瞄准一个已经走到沙滩上的僵尸,开始低声吟诵咒语。双臂以古怪的姿势上下挥舞。一道火线从他的指尖射出,打在那个倒霉的怪物身上,烈火立刻吞没了他的身体。罗毕拉一动指头,火线缠住了第二个怪物。 “喷火术,”他对这场比试的对手说,“阿伽纳萨的遗作之一。” 哈寇哼了一声,“阿伽纳萨不过是个耍把戏的。”他的话引来罗毕拉的一声怒喝。 哈寇从口袋里拿出几样东西,“飞镖,”他把它们举起来,“上面涂了大黄和蝰蛇的胃液。” “马友夫!”罗毕拉高兴地喊道。 “确实是马友夫!那是一位魔法师!” “我认识马友夫。”罗毕拉说。 哈寇一下子停止了施法,结结巴巴地问道:“请问您多大年纪了?” “我知道马友夫的杰作。”罗毕拉做了一下说明。 “哦。”哈寇从新开始施法。 为了证明自己的博学,罗毕拉也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散发着松木焦油味道的珠子。哈寇闻到了这股香味,但已经进入施法最后阶段的他并没有留意这些。 飞镖从哈寇的手中呼啸而出,穿入离他最近的僵尸身体里。强酸从飞镖上喷出,在僵尸的躯体上腐蚀出一个不断扩张的窟窿。僵尸无力地抓挠着巨大的伤口,弯下腰,似乎想从那个窟窿里钻进去。 僵尸随后便倒在地上。 “马友夫!”哈寇自豪地宣称。但他一回头,不由得闭上了嘴。一簇小火球从罗毕拉手中射出,飞洒到僵尸群里。 “更强的马友夫法术。”哈寇不得不承认。 “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表演了,”杜德蒙船长打断了他们,“我们只需要跑离沙滩就可以了,我不相信他们会追上来。”但杜德蒙发现自己说了也是白说,两个魔法师根本不在意他的命令。 “我们又不是在船上。”罗毕拉头也不回地扔出这样一句话。然后他又对哈寇说:“服输了没有?” “我刚才只是在热身!”倔强的哈寇毫不示弱。 两个人同时开始施展自己最强大的法术。罗毕拉拿出一个小桶,啥寇则戴上一只蛇皮手套和一根细长的指甲。 罗毕拉的法术首先生效,僵尸群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深坑,盲目前进的僵尸纷纷落入坑中。罗毕拉一抬手,不远处又出现了第二个深坑。 “破地术。”他在吟诵咒语间歇的时候低声告诉哈寇。 “毕格拜,”哈寇说,“你也知道毕格拜?” 罗毕拉气得脸色有些发白。他当然知道毕格拜!那是历史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 哈寇在第一个深坑附近凭空召唤出一只透明的巨大手掌。罗毕拉瞪大眼睛盯着那只手掌。它伸展出三指,只有中指蜷在拇指下面,对准了深坑。 “我对毕格拜进行了改进。”哈寇兴奋地高喊。这时,一个僵尸走过手掌旁边。 “杜英克!”哈寇大喝一声,手掌的中指弹出,把僵尸打进了深坑。 哈寇冲罗毕拉一扬下巴,“毕格拜的弹指。”他说完便再次把精神集中在打手上,手掌按照他的意愿在沙滩上移动,将走过来的僵尸一一“杜英克”到了深坑里。 罗毕拉不知道应该是反对他的投机取巧还是为他漂亮的战绩而鼓掌喝彩。他不得不承认,哈贝尔非常优秀。但罗毕拉仍然有信心赢得这场比试。他拿出一颗钻石,他为这颗宝石花掉了一千枚金币。“欧提路克。”他以挑战的口气对哈寇说。罗毕拉说的是另一位强大的魔法宗师,他的技艺是魔法师们的必修课。现在哈寇的脸色开始发白了,他对传奇的欧提路克所知并不多。 但看着眼前已经大为缩减的敌群,罗毕拉不禁为是否应该浪费如此珍贵的宝物而踌躇起来。他用手指敲了敲那颗钻石,又把它放回到口袋里,转而拿出一片水晶。 “欧提路克。”他又说了一遍,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施展同样的法术。很快,海滩上的浪花全部冻结起来,把僵尸封入了厚厚的冰层中。 “哦,干得好。”哈寇对罗毕拉说,后者以胜利姿态合起双手,不再看僵尸和哈寇。这个法术清除了海滩上的所有敌人,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哈寇仍然要争取最后的胜利。他看着在冰中挣扎的僵尸,又瞪了罗毕拉一眼。他把手伸进最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陶瓷瓶子,“这可是超级厉害的东西,你听说过谭森么?” 罗毕拉用手指捂住嘴唇,“哦,是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当然,疯狂的谭森。”想到这个名字的含义,罗毕拉的眼睛不禁睁得老大。据说谭森的法术可以将一位魔法师在短时间内变成一名战士——一名狂战士! “不要用谭森的法术!”罗毕拉大呼小叫地将哈寇扑倒在地,不让他打开那个瓶塞。 “帮帮我!”罗毕拉向其他人求援,伙伴们跑过去,结束了他们的扭打。 他们把两个魔法师分开,杜德蒙称应该是离开沙滩的时候了。 崔斯特向凯蒂点点头,就带头向岛屿深处前进。年轻女子并没有紧跟上去。她对两位魔法师之间的友谊感到非常好奇。罗毕拉比以前要活泼和愉快得多,凯蒂认为哈寇·哈贝尔确实对这个阴郁的人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我用心改进毕格拜以后,那个破地术竟然发挥了那么大的作用,”她听见哈寇说,“你真应该把它教给我。我有个名字叫彼得多的狼人堂兄,他总是喜欢把东西埋在院子里,无论那是骨头还是法杖。这个破地术可以帮助我找到……” 凯蒂摇了摇头,跑向崔斯特。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只小艇。杜金·塔玛斯正坐在小艇里,不停地摇着头。凯蒂示意其他人注意他的反常举动。 “我想回船上去,”杜金坚决地说,“魔法师能把我送回去。”他死命地抓住船舷不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雪白。 “来吧。”崔斯特对他说。 杜金一动不动。 “你将有机会见证几乎没人能看到的奇景。”游侠边说边拿出黑豹的雕像,把它放在沙滩上。 “你比海灵号上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卡维,”杜德蒙向他走去,“我们需要你的知识。” “我什么都不知道。”杜金反驳道。 “但还是比我们知道的要多。”杜德蒙说。 “你将得到报偿。”崔斯特的话让杜金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卓尔对这种“报偿”的解释立刻让他恢复了刚才的表情。 “谁能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样的冒险?”崔斯特说,“谁知道有什么样的秘密在等待着我们?” “冒险?”杜金看着海滩上的战场,语气里满是忧虑。那些僵尸仍然直挺挺地立在水中。“报偿?”他冷笑了一声。“倒不如说是惩罚吧,我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吗?” “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解开一个谜团,”崔斯特仿佛要激起这个人的好奇心,“有学习才能成长。我们生命的意义就是发掘这个世界的秘密。” “谁想知道那些东西?”杜金不屑地说,他对卓尔的志向一点也不感兴趣。维兰·麦森则很喜欢倾听卓尔游侠的鼓舞,同时他也非常厌恶这个小个子的丧气相。年轻的海员走到小船旁边,揪开杜金的双手,把他拉到沙滩上。 “我的魔法能力无法把你送回去。”罗毕拉毫无表情地说。 “谭森可以。”哈寇说。 “不要说谭森。”罗毕拉转头盯着他。 “为什么不能说谭森?” “就是不能说谭森。”罗毕拉的语气变得非常严厉。哈寇嘀咕了几声,但没有继续反驳。 “省下你们的魔法吧,”维兰对他们两个说,“我们要把它们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杜金又开始不停地抱怨。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你就能有一个让明檀港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故事了。”崔斯特对这个小个子说。 这句话看起来让杜金平静了一些,但凯蒂却不知趣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崔斯特和杜德蒙同时对她怒目而视,但年轻女子只是促狭地眨眨眼睛,就走开了。 “我会把这些告诉领主的。”杜金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有杀伤力的话,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在听。 崔斯特召唤出关海法,当黑豹出现在沙滩上的时候,七个冒险者都聚集到杜德蒙身边。船长在沙滩上画出了岛屿的大致轮廓,又在他们所处的地方画上了一个X。在轮廓线外面用另一个X表示出海灵号的位置。 “有什么意见?”他望向杜金。 “我曾听人们说过‘呻吟洞穴的女巫’。”小个子低声说。 “沿岸地方好像有洞穴,”凯蒂说,“或者是在这里。”她用手指点在杜德蒙的地图上。她指中的地方有一座孤峰,正是它使得卡维呈现出一种低矮圆锥形的样子。 “我们先搜索内陆,然后再乘船搜索沿岸。”杜德蒙做出决定。在海滩上被冻住的僵尸已经提醒了他们沿岸地区的危险。当他们进入内陆时,才发现这里浓密异常的灌木和蕨类植物几乎让他们寸步难行。 他们刚刚离开沙滩的开阔地带,身边就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无数奇异的鸟雀发出粗细不同的鸣叫,而兽类嘶哑的咆哮更是他们从没有听过的。崔斯特和关海法分别位于队伍的前端和侧翼,他们的身影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丛中。 杜金不断发出呻吟,队伍成员的减少让他感到胆寒。 凯蒂·布莉儿嘲笑他的猥琐,仿佛没了崔斯特和关海法,他就小命不保似的。 他们搜索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在圆锥形山坡的一块小空地上稍事休息。崔斯特将关海法派出去。他知道,在他们休息的这段时间里,黑豹搜索的范围要比他们一整天所走到的地方还大。 “我们下到山背后,从南边返回小艇所在的地方。”杜德蒙说,“然后再翻过山,从北边返回小艇所在的地方。” “我们也许已经走过了那座洞穴,却没有发现它。”罗毕拉低声抱怨。他们都知道,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这里的丛林异乎寻常地茂密、黑暗。而岛上的雾气丝毫也不见稀薄。 “嗯,也许两位魔法师会有什么办法,”杜德蒙语带讽刺地说,“如果他们没有把那么多法力用在证明某件东西上的话。” “那里有敌人攻击我们。”哈寇反驳说。 “我可以用弓箭消灭他们的。”凯蒂说。 “那样会浪费箭枝!”哈寇认为她无法驳倒自己的论点。 不过,其他人都知道,凯蒂用的是魔法箭。“我的箭永远也用不完。”她提醒哈寇。魔法师颓丧地坐回到地上。 崔斯特突然跳起身,紧盯着丛林深处。他的手伸进了装着黑玛瑙雕像的口袋里。 凯蒂立刻卸下了肩头的塔玛瑞,其他人也纷纷做好了战斗准备。 “关海法?”她问崔斯特。 崔斯特点点头,黑豹出事了。但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事。他依照直觉把雕像放在地上,又一次召唤黑豹。片刻之后,灰色的雾气出现并凝聚成形。强健有力的关海法来到了卓尔身边。 “有两只这种东西?”杜金问。 “是同一只猫,”凯蒂向他解释,“关儿因为某种原因回家了。” 崔斯特点点头,看着杜德蒙,“关海法能把那原因再次找出来。” 他们重新上路。一行人跟在关海法身后,穿过一片片树丛。很快,他们就到了锥形山峰的北面斜坡。在一片悬垂的苔藓后面,他们找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崔斯特示意关海法进去,但黑豹没有再向里迈出一步。 崔斯特好奇地望着她。 “我要回小船那里去。”杜金向后走去。罗毕拉早就厌倦了他的胆小怕事,便抽出一支法杖,直指他的眉心。魔法师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也不必说什么。 杜金自动转身面对洞口。 崔斯特蹲伏在黑豹身边。他不知道关海法为什么不愿进入洞穴。他明白,关海法并不是害怕,也许这个地区施有某种魔法,阻止了黑豹的行动。 崔斯特抽出闪光,神异的弯刀上像往常一样跃动着蓝色火焰。他示意伙伴们等在洞口,就闪进青苔遮蔽的洞口。在黑暗中用片刻的工夫调整了视线,卓尔便向山洞深处走去。 闪光的蓝芒熄灭了。崔斯特躲入一块大石后面。他发现自己的移动速度没有预料中那样快捷。脚腕上的加速魔法带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抗魔法,”他理解了关海法不能进入这里的原因。卓尔转身想离开洞穴,却发现不耐烦的朋友们已经跟随他走了进来。哈寇和罗毕拉的神情非常古怪,凯蒂则在不停地拨弄着额头上突然失效的猫眼坠饰。 “我怎么忘记了我所有的法术?”哈寇大声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出很远。罗毕拉捂住了他的嘴。 “嘘!”罗毕拉知道在这种环境里,暴露自己是极不明智的。但是当他想到哈寇所说的内容时,突然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我也是!”然后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里抑制所有的魔法,”崔斯特告诉他们,“所以关海法无法进入这里。 “也许这就是大猫回家的原因。”凯蒂补充道。 他们的讨论结束得非常突兀,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维兰,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枝点燃的火把。 “我可不想像瞎子一样走路,”年轻的海员手里高高举着用灌木绑扎成的火把。 剩下的人也没有理由反对他。他们刚刚走进洞穴几步,周围就已经黑暗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了。而且他们能明显感觉到这座洞穴的空间相当宽广。众人所面对的似乎是无尽的深邃和寒冷。即使是这座岛上黏稠的潮气也被阻隔在洞外。 他们又向里走了一段路,火把的光芒向他们证明了这座洞穴的宏伟。卵圆形的洞穴最深处差不多有一百尺。碎裂的地面分成了高低不同的几块,巨大的钟乳石从洞顶一直垂到地面。 崔斯特本想进行一次系统的探索,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谁能找到我的视觉?”洞穴深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那里比探险队所在的位置要高十二尺。探险者们纷纷尽全力想看清那里。凯蒂扣紧了塔玛瑞的弓弦,同时又在怀疑失去魔法加持的塔玛瑞能发挥多少威力。 杜金把身体转向洞口,却看见罗毕拉的法杖正对着自己。虽然魔法师的目光还是同样严厉,但杜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想到罗毕拉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力量。 “谁能找到我的视觉?”高亢的声音再次发问。 杜金蹿向苔藓覆盖的洞口。 冒险者们同时回头望向他。 “让他走。”杜德蒙说。船长从维兰手里拿过火把,慢慢向前移动。剩下五个人跟在他身后。崔斯特一直将自己隐藏在洞壁形成的阴影里。 问话声第三次响起,平静的语气让人感到这个女巫仿佛并不为水手们的来访而感到奇怪。她从一堆乱石中走到他们面前。这个年老的女巫穿着一件破碎的黑色长袍,将身体完全倚靠在一根被磨得发亮的短杖上。她大张着嘴,似乎正在困难地喘息。从那里面只能看见一颗黄色的牙齿。即使从远处,也能看出她的眼睛灰暗浑浊,无法反射任何一点亮光。 “谁能承受知识的重担?”她问。她侧转过头,呆立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厉的笑声。 杜德蒙举起手,示意其他人停下,然后大胆地迈出一步。“我能,”他高声说道,“我是海灵号的杜德蒙,我到卡维……” “回去!”女巫的厉声喝喊让船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凯蒂将弓拉紧了少许,但并没有把它举起来。 “这并不为你,不为任何男人!”女巫的眼睛盯住了凯蒂。 “这是为两个,仅仅两个,”女巫沙哑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节律,仿佛她正在背诵一部英雄史诗,“不是为任何男人,不是为任何那种皮肤被阳光晒成棕色的东西。” 这个明显的特指让崔斯特垂下双肩。他离开阴影,眼睛看着凯蒂。年轻女子看起来和他一样沮丧。这件事的起因又落到了崔斯特的身上。杜德蒙几乎在深水城被杀,海灵号和她的船员都处在危险之中。他们跋涉千里,远离家乡,只是因为他崔斯特的血脉。 崔斯特还刀入鞘,走向凯蒂。他们一起走过震惊的船长,来到盲眼女巫的面前。 “向你问候,德蒙·纳夏斯巴农的叛徒,”盲眼女巫说。她说的是崔斯特家族的古名,这个名字在魔索布莱城以外的地方几乎无人知晓。“也问候你,矮人的女儿,投出最强矛枪的人!” 女巫最后一句话让两个人产生了一点困惑。不过他们马上就明白了,女巫所说的最强矛枪指的应该是凯蒂使其落下的那些钟乳石,它们戳穿了班瑞家族的礼拜堂。女巫所说的是崔斯特的过去,是他们以为已经摆脱的敌人。 盲眼女巫示意他们靠近她。崔斯特和凯蒂尽自己的勇气所限走到了这个丑陋女人十步以外的地方。女巫仍然站在他们之上几尺的地方,似乎是无所不知的她显示出强大的压迫感。这个丑妇竭力站直身体,绷紧自己弯曲的双肩。她用一双混浊的眼珠直盯着崔斯特·杜垩登。 她开始用平静而快速的嗓音背诵厄图交给她的诗章: 没有偶然的道路,只有谋定的前途, 父亲的灵魂留下更远的脚步。 罗丝的叛徒, 正因为仇恨而被他搜捕。 家族的倾颓,矛枪的隳突, 蜘蛛神后的荣耀受到玷污。 崔斯特·杜垩登身上,有一根针刺入, 刺入他衣袍之下,刺入他心灵深处。 一场挑战,对背叛者源头的背叛, 你不能抵挡,那金色的指环。 你能得到,只有当那猛兽摆脱了羁绊, 脱离那深溯魔域漩涡中的溃烂。 向罗丝奉献,得到罗丝的垂怜, 你会寻到最黑暗的路径。 呈现在绝不忏悔者面前, 你若行于其上,必受无穷的熬煎! 崔斯特·杜垩登,去找对你最深的仇嫌。 一个朋友,一个敌人,在你最初的家园。 在那里,你能找到对幽灵的恐惧, 维系于爱与对战斗的祈愿。 盲眼女巫猝然停止了吟诵,她无光的眼睛四处游移;身体僵直不动,仿佛方才的吟咏已经耗去了她的力量。随后她便没入乱石中,消失了踪影。 崔斯特呆立在原地,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行动。他垂下肩膀,浑身的力量都被这难以想像的事件抽干。“向罗丝奉献,”黑暗精灵喃喃自语,感到无限的悲哀。他只能再说出一个词,“扎克纳梵。” 奇斯塔的心脏 他们离开洞穴,发现关海法正在监守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杜金。崔斯特挥手让大猫离开他,他们开始按原路返回。 崔斯特在回程中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他在一路上未发一言,直到回至海滩,发现冰层和僵尸都已经消失了,确认他们不再会受到任何攻击之后,他才出声让关海法返回了星界。其他人都能理解女巫的讯息对崔斯特造成的打击,出于对卓尔心情的尊重,也都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崔斯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盲眼女巫的话,始终无法将它放下。他知道,女巫的每个音节都可能是一个线索,可能帮助他找出是谁在羁押他的父亲。但这些话到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了。 他的父亲!扎克纳梵!崔斯特一想到他可能的处境,就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回忆起他们无数次的训练。扎克纳梵曾经想杀死他,但这只能让他更爱自己的父亲。因为那时扎克纳梵以为自己心爱的崔斯特已经走上了卓尔的黑暗道路。 崔斯特努力不让自己沉浸在这些回忆中。他没有时间怀旧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精力全部集中在这个突发事件上。可能和扎克纳梵重聚,他同样感受到一种令人颤抖的惊喜。这其中的秘密掌握在一些强大的势力手中,也许是一个主母,甚至是罗丝本人。女巫同样提到了凯蒂·布莉儿,游侠不禁偷偷看了她一眼。年轻女子明显也陷入了同样的沉思中。从女巫的话中可以推测出来,从深水城发生的袭击到前往这座荒岛的旅程,这一切完全是由一个强大的敌人安排的。他的复仇目标不仅是崔斯特,还有凯蒂·布莉儿。 当他们将小艇拖向海滩的时候,崔斯特故意留在了船尾。他没有再看凯蒂,也没有再回想过去那些事情。他将心思全部用在了女巫背诵的那段诗篇上。他现在能为凯蒂和扎克纳梵做的最有用的事情就是牢牢记住这首诗的每一个细节。崔斯特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但扎克纳梵有可能仍然活着的猜想让他无法安静下心神。这段诗的内容也非常模糊,它关系到游侠极力回忆的一个久远的梦。当他们在颠簸中驶离卡维的海岸时,崔斯特的双眼凝视着重复拍击黑色水面的木桨。如果这时有一群僵尸从水底升上来攻击他们,卓尔绝对只能最后一个抽出武器。 不过,他们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海灵号上。杜德蒙在和崔斯特确认过这座岛的问题已经完结之后,就毫不迟疑地将纵帆船驶回到外海中。海灵号以全速冲出包裹卡维的迷雾,很快就将这座鬼怪之岛抛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一直到卡维从视线中完全消失之后,杜德蒙才将崔斯特、凯蒂和两位魔法师叫到自己的房间里,讨论岛上发生的事件。 “你知道那个老巫婆在说些什么吗?”船长问崔斯特。 “扎克纳梵。”卓尔干脆地回答。他注意到凯蒂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年轻女子自从离开洞穴之后一直显得紧张不安,甚至险些发生昏厥。不过她现在看起来只是非常的沮丧而已。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杜德蒙继续问道。 “回家,只能回家,”罗毕拉说,“我们的给养已经不多了。而且我们还必须修理海灵号在暴风雨中受到的损伤。” “那以后呢?”船长径直望向崔斯特。 杜德蒙把决断的权力留给了他,这让崔斯特感到由衷的温暖。但卓尔并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于是船长继续说道:“那个巫婆说:‘去找对你最深的仇嫌’,那会是谁呢?” “恩崔立,”凯蒂回答。她看着惊诧的杜德蒙,“阿提密斯·恩崔立,一个来自南方的杀手。” “就是那个一直被我们追到卡丽杉的杀手?”杜德蒙问。 “看起来我们和他的纠葛永远都无法结束了,”凯蒂说,“他是最恨崔斯特的……” “不。”崔斯特打断她,他摇着头,用手梳理了一下浓密的白发。“不是恩崔立,”卓尔对阿提密斯·恩崔立太了解了。确实,恩崔立恨他,或者曾经恨过他。但他们之间的争斗更多是出于盲目的虚荣心。那个杀手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证明他比崔斯特更强。当他留在魔索布莱城以后,他的这种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崔斯特现在面对的挑战要严重得多,它关系到罗丝本尊。因为那些毁掉班瑞礼拜堂的钟乳石,凯蒂也被牵涉进来。这次追击,这枚众所周知的金指环后面是纯粹而绝对的憎恨。 “那又是谁?”杜德蒙在长时间的寂静之后开口问道。 崔斯特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很可能是班瑞。我树立了许多敌人,魔索布莱城有不少强者愿意长途奔袭来狙杀我。” “但你怎么知道那会是来自魔索布莱城的呢?”哈寇问,“你在地表也有许多敌人啊!” “恩崔立。”凯蒂又说了一遍。 崔斯特还是摇头,“那个女巫说:‘一个敌人,在你最初的家园。’一个来自魔索布莱城的敌人。” 凯蒂无法确定崔斯特是否正确重复了女巫的话,但他的表述看起来是无法辩驳的。 “那么。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杜德蒙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 “那个女巫提到了一个异世界,”罗毕拉提醒大家,“深渊魔域。” “罗丝的家。”崔斯特说。 罗毕拉点点头,“所以我们必须从深渊魔域寻找答案。” “我们要航行到那里去?”杜德蒙的话里带有明显的讥笑。 魔法师总是对这些事有更多的了解,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必须把一个魔鬼弄到我们的世界里来。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的情报。对于精通魔法艺术的人来说,这样做并不困难。” “你行么?”杜德蒙问他。 罗毕拉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哈寇。 “什么?”心不在焉的哈寇突然发现好像每个人都在盯着他。这位魔法师刚才正在拼命地重新组织女巫的诗篇,虽然他在洞里的时候站在了靠近女巫的位置,但他也没有听清女巫所有的词句。 “你有能力召唤魔鬼。”罗毕拉对他说。 “我?”他尖叫了一声,“哦,不。常春藤馆不允许我这样做,这条禁令已经下了二十年时间了。那是很糟糕的事情,好多哈贝尔都被跑来的魔鬼吃掉了!” “那谁能给我们答案?”凯蒂问。 “路斯坎有能做到这件事的魔法师,”罗毕拉说,“深水城里的一些牧师也可以。但雇请他们的价格都不便宜。” “我们有金子。”杜德蒙说。 “那是这艘船的金子,”崔斯特表示反对,“是海灵号全体的金子。” 杜德蒙冲他挥了挥手,“如果没有崔斯特和凯蒂,我们绝对无法取得这样的成绩和收益。你是海灵号的一部分,是我们的一员。我们都会为了能够分担你的苦恼而感到高兴,就像你会倾心竭力地帮助别人一样。” 崔斯特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这种帮助,但是当罗毕拉说“确实如此”的时候,他还是注意到了一点埋怨的语气。 “那么,是深水城还是路斯坎?”杜德蒙问罗毕拉,“我们是去月影群岛北方,还是去它的南方?” “深水城,”哈寇突然插话道,“哦,我宁可选择牧师。一位好牧师对付魔鬼比魔法师要强得多。魔法师也许会有其他的任务或问题让魔鬼去完成,绝不应该让魔鬼在这个世界上做太多的事。” 崔斯特、凯蒂和杜德蒙好奇地望着哈寇,想弄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对的,”海灵号的魔法师向众人解释,“一位善良的牧师不会在召唤魔鬼这件事上节外生枝。我们可以确定他只是为了正义和于世人有利的目的而召唤魔鬼。”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崔斯特。卓尔感觉到罗毕拉已经对这次探查是否明智而产生了疑问,他很可能在怀疑盲眼女巫的话是一个圈套,甚至是崔斯特的动机也可能在他的怀疑范围之内。 “从罗丝或者一个主母手里解救扎克纳梵是正义的行为。”坚持行动的崔斯特不禁显露出一丝怒意。 “那么一位善良牧师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海灵号的魔法师随口答道,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对他的怀疑表示抱歉。 奇斯塔看着驯鹿失去生机的黑眼睛,它静静地躺在平展的苔原上,周围是冰风谷短暂夏日里盛开的五颜六色的野花。它死的时候并没有痛苦,奇斯塔的长矛一击便杀死了它。 奇斯塔很高兴能有这样的结果,这不是因为他对这只华美的野兽抱着什么同情心。他的人民的生存依赖于他们狩猎的成功。如此有价值的动物不应该有任何浪费。这位年轻人很高兴自己的第一只猎物能够如此完整。他望着死兽的眼睛,向它的灵魂致以谢意。 伯克斯加走到年轻的猎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凝望脚下猎物的奇斯塔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族人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随后他才发现走来的大汉手里握着一把长匕首。 伯克斯加在猎物旁边蹲下,抬起它的一条腿,一刀割入驯鹿的胸膛。他的动作快捷而熟练。不到一会儿工夫,他站起身,浸满鲜血的手掌中擎着这只野兽的心脏。 “吃了它,你就能得到这只鹿的力量和速度。”野蛮人领袖对年轻的猎人说。 奇斯塔小心地接过心脏,将它送至自己的唇边。他知道,这是试练的一部分。但他觉得这和他想像的并不一样。伯克斯加的话是不可违抗的,他不能失败。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鲜血的气味唤醒了他体内的野性,他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颗心包含着这只鹿的灵魂,”另一个人向他解释,“你要吃掉这个灵魂。” 奇斯塔不再犹豫。他将暗红色的心脏塞入自己的双唇之间。他几乎没有感觉到自己吞吃心脏的动作,死亡驯鹿的灵魂流遍他的全身。歌声在他耳边响起,伯克斯加的猎人队正在为他的成人而欢庆。 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奇斯塔不再做任何期望,当年长的猎人们清理、捆扎驯鹿的时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这对于他和他的族人们来说确实是更好的生活方式。没有财货的束缚,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奇斯塔现在明白伯克斯加是对的。但这个年轻人对矮人和十镇的居民仍然没有丝毫的恶意,他也无意于削弱自己对沃夫加的崇敬。这位逝去的英雄对冰风谷的族人们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奇斯塔看着他们完美的收获,这只高傲的动物没有遭到任何侮辱与废弃,这让他感到安心。他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感到有血滴沿着他的下巴落入脚下松软的泥土中。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命运。但这又意味着什么?与十镇更多的战争,就像过去那样?他们又会如何对待回归凯恩巨锥的矮人? 奇斯塔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一直听到伯克斯加和其他人为了他的父亲——糜鹿部落的首领雷加克同另一些人发生争论。麋鹿部落现在仍然留在冰风谷的苔原上,而奇斯塔认为伯克斯加打算脱离这个部落。伯克斯加将率领年轻的武士重新建立灰熊部落。他们会在苔原上游荡,为了食物和更好的聚居地而战斗。 奇斯塔也知道,这只是他自己的推测,所以他很快就从心中抹去了这种想法。伯克斯加要成为完全的野蛮人领袖,他想仿效并超过传奇中的沃夫加。分裂残余的野蛮人有悖于他的理想。而且现在冰风谷野蛮人的数量也无法支持建立新的部落。 沃夫加所做的是团结起分散的部落。 也许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但那些可能性似乎又都经不起仔细推敲。 伯克斯加满面笑容地从猎物上抬起眼睛。尽管奇斯塔是雷加克的儿子,而他和这位部落首领之间已经产生了很多摩擦;但奇斯塔的成人还是让他感到由衷地高兴。不过那位部落首领的统治权必然会遭到挑战。 当狩猎队接近部落宿营地的鹿皮帐篷时,这个想法一直占据了伯克斯加的整个思维,直到他看见布鲁诺·战锤和另一位矮人牧师——演说者·芮金克劳。 “你不属于这里!”伯克斯加立刻向矮人首领发出最大音量的吼叫。 “我们应该在愉快的心情中重逢,”丝妲柏不是那种静待别人说话的人。她对伯克斯加太声说道,“你忘记堡民谷了么?忘记了我们对你的支援了么?” “我不和女人谈论重要的事情。”伯克斯加冷淡地说。 布鲁诺伸手挡住就要爆发的丝妲柏。“我也不想和你说话,我和我的牧师到这里来是为了看望雷加克——麋鹿部落的首领。” 伯克斯加的鼻孔中喷出粗气。片刻之间,奇斯塔和其他人都以为他会冲向布鲁诺。矮人也挺直了身子,用手掌拍打着有许多豁齿的战斧,准备迎接野蛮人的进攻。 但伯克斯加并不愚蠢,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也是冰风谷猎人的领袖。告诉我你们的事情,然后离开这里!” 布鲁诺冷笑了一声,径自走过骄傲的野蛮人,进入部落营地。伯克斯加大吼一声,跳到布鲁诺面前。 “你在坚石镇是领袖,”红胡子矮人坚定地说,“你也许在这里也有领导权,但你也可能没有。当我们离开的时候,雷加克是这里的王。就我所知,雷加克现在仍然是这里的王。”布鲁诺再次走过大汉,矮人严厉的灰眼睛一直紧盯着他。 丝妲柏昂起头,一眼也没有看这个高大的野蛮人。 对于同样喜爱布鲁诺和自己的野蛮人部族的奇斯塔来说,这是一次痛苦的会面。 风势变小了,海灵号平静地向东行驶,船上惟一的声音只有船板摩擦偶尔发出的“吱嘎”声。苍白的满月悬挂在天上,不时被乌云遮住她的面庞。 凯蒂坐在放置弩炮的台子上,正在一枝蜡烛的光芒中在羊皮纸上做记录。崔斯特靠在船栏杆上,他已经卷起自己的羊皮纸,把它放入衣兜。根据杜德蒙的命令,见过盲眼女巫的六个人都要根据他们的记忆将女巫的诗记录下来。这六个人里竟然有五个能够书写,这简直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只有维兰是把他所听到的复述给哈寇和罗毕拉,由他们两个分别进行记录,以期不会掺入其中一个人的个人观点。 崔斯特很快就完成了记录工作。他确信自己至少清晰地记录了诗中最重要的部分。他明白,诗中的每个字都会成为一条必要的线索。但当时的他太过激动,以至于无法全神贯注地记住女巫话语的每一个细节。在诗的第二行,女巫提到了崔斯特的父亲,并且暗示扎克纳梵有可能依然生存。这就是崔斯特能想到的一切,他希望记住的一切。 凯蒂的记录更加细致和完整。但她当时也感到同样的震惊,所以她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录有多么精确。 “真希望能和他分享这样的夜晚。”在一片静谧中,崔斯特的声音显得如此突兀,让年轻女子的笔尖差一点戳破了轻薄的羊皮纸。她抬头望向崔斯特,看见他正高昂起头,凝视着天边的圆月。 “只一晚也好啊,扎克纳梵一定会爱上这地表的夜晚的。” 凯蒂露出一丝微笑,她完全相信崔斯特的话,崔斯特曾经很多次和她说起过他的父亲。他的灵魂完全传承自这位父亲,而不是他邪恶的母亲。无论是战技还是心灵,他们两个都非常相像。他们惟一的区别就是崔斯特找到了离开魔索布莱城的勇气,而扎克纳梵则没有。他留在了邪恶的黑暗精灵之中,并最终成为蜘蛛神后的牺牲品。 “向罗丝奉献,得到罗丝的垂怜。” 这行诗突然出现在凯蒂的脑海中。她朗诵了一遍,从听觉上感到它是正确的。于是她看回羊皮纸,找到那一行,发现自己把“向”错写成了“为”,便急忙改正过来。 每个字都是至关重要的。 “我怀疑我现在面对的危险要超过我以往在任何时候见到过的。”崔斯特在向凯蒂说话,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 凯蒂注意到他在话中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而她也已经被卷入其中,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崔斯特的言外之意。但崔斯特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会寻到最黑暗的路径。” 凯蒂意识到这是紧接在刚才那行诗后面的第二行。崔斯特又说了一遍,但她几乎没有听见。她只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字。年轻女子停下笔,抬头紧盯着卓尔。他又要一个人离开了! “那首诗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凯蒂提醒他。 “那条黑暗的路径通向我的父亲,”崔斯特回答,“一位你从未见过的卓尔。” “这就是你的想法么?”凯蒂问。 “这条路应该由我来走……” “还有我,”凯蒂坚决地说,“你不能再这样做了!”她大声斥责崔斯特,“你曾经离开过我,结果差点因为你的愚蠢而毁了你和我们所有人!” 崔斯特转头凝望着她。他是多么的爱她啊!他明白自己无法驳倒她,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论点,她都能一一予以反驳,或者毫不理睬。 “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凯蒂的声音丝毫无法动摇,“我想杜德蒙和哈寇,也许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也会来的。你想阻止我们吗?崔斯特·杜垩登!” 崔斯特刚张开口,又改变了主意。为什么不呢?他永远也不会对他的朋友们说:“让我自己孤身踏上这条黑暗路径吧。”永远也不会。 他的目光扫过黑暗的海洋、月亮和星星。他的思绪又回到扎克纳梵身边,还有女巫告诉他的那枚“金色的指环”。 “至少还要两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回到深水城,”他有些焦急地说。 “三个星期,如果风势再不加强的话。”凯蒂头也不抬地说。 并不是很远了。在主甲板上,哈寇·哈贝尔苦恼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掌。他和崔斯特同样焦急。想到还要度过两或三个星期无聊而反胃的海上颠簸,他几乎受不了啦。 “命运迷雾。”他默默地说道。这个强大的魔法第一次把他带到了海灵号上。现在是再用一次这个新法术的绝好机会。 酝酿中的风景 看见传说成真,布鲁诺·战锤真的回到了冰风谷,雷加克立时便笑得合不拢嘴。在雷加克人生中的第一个四十年里,他和布鲁诺一直都是彼此相望的邻居。但那时普通野蛮人对矮人的了解除了将他们视为敌人以外,几乎等于零。后来,沃夫加统一了游牧部落,并率领野蛮人和十镇的居民、战锤部族的矮人们一同对抗邪恶的阿卡·凯色和他的地精奴仆。 那时距现在还不到十年,雷加克开始学会欣赏布鲁诺和所有矮人的力量与坚韧。在布鲁诺和沃夫加出发去寻找秘银厅之前的几个星期里,一直都和布鲁诺在一起。他们的友谊就是在那时铸就的。布鲁诺离开之后,战锤部族剩下的矮人仍然留在冰风谷,等待他们的王找到秘银厅。雷加克在那时便担负起了加强高大的野蛮人和粗壮的矮人之间友谊的责任。他的工作非常出色。在收复秘银厅的战斗中,包括伯克斯加在内的许多他的族人都自愿和矮人并肩战斗,并和矮人建立了长达数年之久的亲密合作关系。 雷加克能看出来,伯克斯加已经忘记了这种深厚的友谊。当雄壮的战士走进帐篷,加入到和布鲁诺与丝妲柏的聚会中时,他的脸上刻满了冷酷与愤怒。 “坐,伯克斯加,”雷加克指了指伯克斯加身边的一个座位。 伯克斯加一抬手,表示他不愿坐下。雷加克知道,他要依靠身高来保持自己的威严。不过坚毅的布鲁诺即使感觉到了这一点,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舒服地躺在厚毯子和兽皮上。这样,他不用挺起脖子就能看见站立的伯克斯加了。 “你看起来好像是上顿饭吃伤胃了。”矮人对伯克斯加说。 “一个国王为什么要离开他的王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伯克斯加反唇相讥。 “我不再是国王了,”布鲁诺纠正他,“我把王位还给了我的曾曾曾曾祖父。” 雷加克好奇地看着矮人。“冈达伦?”他回忆起伯克斯加告诉过他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布鲁诺的先祖,战锤部族的创始者和秘银厅的建立者,从卓尔精灵的死亡囚禁中回归到现实世界。 “是的。”丝妲柏说。 “你们可以称我为王子。”布鲁诺对怒气冲冲的伯克斯加说。后者立刻抬眼望向别处。 “所以你回到冰风谷来了。”为了避免尴尬,雷加克接过了话头。在这位野蛮人酋长看来,布鲁诺并不欣赏伯克斯加刻意装出的怒容。不过他也不在乎。“你到这里来是故地重游么?” “是安居乐业,”布鲁诺纠正了他的说法,“当我们坐在这里谈天的时候,那些矿坑正在被重新开启。寄居在那里的爬虫将会被清除,坑道也会得到修整。我们会在一个星期之内开采出新的矿石,并在第二天将它们打制成器具。” 雷加克点点头,“那么这次拜访就是有交易要谈喽。” “也是为了我们的友谊,”布鲁诺立刻做出回答,“如果这两件事能一起谈,那当然更好。” “同意,”雷加克注意到伯克斯加面颊上绷紧凸出的肌肉,“我相信和你们做交易价钱一定是合理的,我们能各取所需。” “我们有金属,你们有皮毛和肉。”布鲁诺回答。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东西,”伯克斯加突然大声喝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布鲁诺面带冷笑地望着他。伯克斯加转而盯住了雷加克,“我们不需要矮人的东西,”战士坚持说,“苔原会给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呸!”布鲁诺不屑地说,“你们的石头矛尖只能从优质的盔甲上弹开。” “驯鹿不穿盔甲,”伯克斯加冷冰冰地说,“如果我们要和十镇以及十镇的盟军作战,我们的力量能让那些石头矛尖穿透矮人打造的任何东西。” 布鲁诺坐直身体,雷加克和丝妲柏立刻紧张起来。他们都害怕这位火烈性格的红胡子矮人会因为这个公开的威胁而扑向伯克斯加。 但布鲁诺已经更为年长,也更加睿智。他转头看着雷加克,“谁在这里说话算数?” “我。”雷加克瞪着伯克斯加,语气不容置疑。 伯克斯加并未退缩,“艾吉斯之牙在哪里?”大汉问。 这就是了,布鲁诺暗自寻思,这是真正的重点之所在,所有争端的起因。艾吉斯之牙是布鲁诺亲自铸造的强大战锤,是他送给他的野蛮人儿子——沃夫加的礼物。 “你把它留在秘银厅了?”伯克斯加上前一步。布鲁诺觉得这个战士仿佛希望他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它是不是还在被当成一件无用的装饰品?” 丝妲柏明白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回归冰风谷之前,她就和布鲁诺讨论过这件事情。伯克斯加一定希望他们将艾吉斯之牙留在距离冰风谷几百里以外的秘银厅。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它的阴影将无法覆盖到伯克斯加和他的巨剑——班肯佛尔,北方的凶神。但布鲁诺并不管这一套。艾吉斯之牙是他最杰出的作品,是他铸造生涯的顶峰之作。更重要的是,它是他与自己逝去爱子的惟一联系。布鲁诺走到哪里,艾吉斯之牙就会被他带到哪里,就让伯克斯加的感受见鬼去吧! 布鲁诺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更好的应对方式。丝妲柏倒是更干脆一些,“那柄锤子在矿坑里,布鲁诺把它带来了,他是它的铸造者。” 伯克斯加的面色更加难看,而丝妲柏并未停止攻势,“你既然说这块平原能为你提供所需的一切,那为什么你会对一柄矮人打造的锤子穷追不舍?” 壮硕的野蛮人并未答话。布鲁诺和雷加克都感到丝妲柏已经占据了上风。 “你背后的那把剑也不是这块平原给你的吧,”她继续说道,“你是通过贸易得来的,而那很可能也是一件矮人的作品!” 伯克斯加对她放声大笑,但雷加克的帐篷里却没有什么欢愉的气氛。战士的笑声与其说是快乐,倒不如说是威胁。 “那些自称为我们的朋友的矮人是谁?”伯克斯加问,“而他们却不愿意将一件为野蛮人打造的武器交还给野蛮人。” “你说的话题已经老旧了。”布鲁诺警告他。 “你也正在变得老旧,矮人,”伯克斯加反驳他,“你不应该回来。”他说完这句话,便冲出了帐篷。 “你应该看好他。”布鲁诺对雷加克说。 野蛮人酋长点点头,“伯克斯加被他自己的话迷惑了,还有许多人也是这样,他们大多是年轻的战士。” “总是希望战斗。”布鲁诺做出评论。 雷加克露出微笑,他不能否认这一点。伯克斯加是应该受到注意,但实际上,雷加克基本上无能为力。如果伯克斯加想分裂部落,会有很多人赞成并追随他,雷加克根本无力阻止。更加糟糕的是,如果伯克斯加要求进行争夺部落统治地位的权力的挑战,他会获得足够的支持,雷加克很难拒绝他。 年迈的雷加克已经无力对抗伯克斯加。当沃夫加团结起诸部落的时候,他以为冰风谷野蛮人的生活将会发生改变。所以他在沃夫加离开时接受了酋长的位置。在过去,这样的头衔只能通过世袭或者战争获得——或者凭借丰厚的功绩,或者凭借高贵的血统。 旧日的习气总是难以消失,望着被离开的伯克斯加掀起的门帘,雷加克如此想到。那些从秘银厅回来的部落成员。甚至是越来越多留在雷加克身边的人都在思念往日的自由自在,狂野不羁。雷加克经常听到老年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去那些伟大的战争,他们对十镇的攻击。而沃夫加就是在这样的攻击中被布鲁诺抓到的。 雷加克知道,他们的怀旧之情用错了地方。在对十镇的攻击中,他们死伤惨重,以至于诸部落几乎无法活过随之而来的冬天。但老人口中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光荣和激动之情,对于真正的悲剧,他们只字不提。随着伯克斯加以及布鲁诺和矮人们回归所带来的兴奋,有许多人都把结盟前的时光想像得过于美好了。 在帐篷外面,另一个倾听者——年轻的奇斯塔对布鲁诺的警告点头表示同意。奇斯塔感到自己的思绪被撕裂成为两半,他对伯克斯加和布鲁诺两个人同样充满了崇敬。但这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和矮人之间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冲突。 布鲁诺声明艾吉斯之牙在冰风谷! “好像就是我们在海鸥岩附近遇到的那场暴风雨。”罗毕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海灵号前方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黑色云墙。 “还要更强,”杜德蒙说,“它正在从水中聚集力量。”他们已经离开卡维岛六天时间,现在还处在阳光底下。根据杜德蒙的计算,他们再用八天时间就能看见月影群岛了。第一阵风头吹拂在船长的脸上,跟在这股轻柔气流后面的却将是大气狂暴的袭击。 “急转右舷!”杜德蒙向掌舵的水手呼喊,“我们要从北边绕过它,从北边绕过月影群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只有罗毕拉听到了——“我们要尽快转向左侧。” 魔法师点点头。他知道杜德蒙并不想转向北方。越往北,海风就越难以预料,海浪会更加猛烈,水温会更低。但他们此时没有选择。如果他们向南走,就不得不靠近尼兰德海盗岛,以海灵号现在的状态,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只能向北行进,绕过暴风和月影群岛。不管怎样,这样的风险会小些。看着那堵不时被闪电撕裂的黑色云墙,罗毕拉并不确信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躲过去。 “用你的魔法风让海灵号全速航行。”杜德蒙向他下达了命令。船长平静的嗓音表明他已经感受到了魔法师的不安。 罗毕拉走到船尾甲板,面对主桅坐下。双腿伸入尾甲板与主甲板之间的栏杆缝里。他向桅杆高举左手,用手上戒指的力量召唤出一阵狂风。这样的小魔法并不会对这枚强大的戒指造成多大负荷。罗毕拉不断重复这个法术,直到劲风将帆篷撑满,海灵号开始在海面上疾驰。 但他们的速度仍然不够快。黑色的云开始挤压他们。巨浪撞击海灵号,让她只能在浪尖上来回跳跃。一个严酷的选择落到了杜德蒙面前。他或者降下船帆。收拢船上的每样东西,希望海灵号能挺过这场浩劫;或者继续扬帆快行;争取绕过风暴的北部边缘。 “运气总是在我们身边。”船长决定继续满帆行驶。最后,风暴吞没了他们。 海灵号是世界上最好的海船之一。她的船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航海专家,现在她上面还有两位强大的魔法师、崔斯特、凯蒂和关海法,她的船长是全剑湾公认的最有经验和最受尊敬的航海者。从人类的标准来看,她是一艘完美的船,但面对自然真正的力量,她却如此的渺小。海灵号上的人们竭力逃跑。暴风却像一位高明的猎手,在最适当的时候合围了它的猎物。 帆索绷断,桅杆在强风下弯曲。罗毕拉拼命想用反向的魔法风力抵消暴风的力量,哈寇也及时伸出援手。但即使是两位魔法师协力施法,也无法挽救主桅。粗大的桅杆立柱发出断裂前的脆响,真正救了它的还是断开的帆索。 船帆飞出,打中了一个人,让他落进乳浊的海水中。崔斯特立刻赶过去,叫出关海法,让她跳进水中搭救落海者。关海法没有丝毫迟疑,他们以前就曾经这样做过。大猫吼叫着跃入昏黑的海水中,立刻便消失了踪影。 骤雨和冰雹抽击着每个人的身体,如山的巨浪一遍又一遍地从船头扫来,雷声的轰鸣让本就跳跃不止的船身一阵阵颤抖。不止一道闪电打在了高耸的桅杆上。 “我应该让船停下来的!”杜德蒙尽全力呼号。但是当整个世界都在风雷中震颤的时候,即使是站在他身旁的崔斯特也只能勉强听到他的话。 卓尔摇了摇头。这艘船显得摇摇欲坠,像惊马一样在浪尖上蹦跳,大多数船员已经躲入了船舱。“因为刚才的急速行驶,我们才能处在风暴边缘的位置,”卓尔坚定地说,“如果你让船停下来,我们就会落入风暴中心。那样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杜德蒙只听见了崔斯特话语的零星片断,但他明白这位黑暗精灵朋友的意思。他将一只手放在崔斯特的肩膀上,以表达自己的谢意。但他突然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船栏上,差一点就滚进海中。一道巨浪轰击在海灵号的船侧,几乎将她打翻。 崔斯特在眨眼间就抓住了他,卓尔的魔法腕带和不可思议的敏捷让他能在来回翻动的甲板上如履平地。他扶起船长,两个人挣扎着向舱口爬去。 杜德蒙先进入舱内,崔斯特又扫视了一遍甲板,以确定所有人都已经进入船舱。这时,甲板上只剩下了他和罗毕拉。魔法师的双腿嵌在栏杆之间,一边诅咒着这场风暴,一边还在送出一股股魔法风,以抵消袭来狂风的力量。魔法师注意到崔斯特正在盯着他,便挥手让卓尔下去,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戒指,提醒崔斯特他有足够的魔力自保。 崔斯特一走进天旋地转的舱室,便拿出了黑豹雕像。他希望关海法已经找到了那个溺水的船员,并将他牢牢地抓在掌中。如果卓尔再耽搁一些,那个人很可能就会被淹死了。所以他急切地对着雕像说:“回家,关海法。” 他马上就想叫回关海法,以确定那个人是否得救了。但船身突然一阵剧烈地晃动,雕像脱手掉入了黑暗的角落里。崔斯特急忙跑过去四处摸索,只是船身晃动太过剧烈,而且他身边没有一点光亮。 在黑暗的舱室中,心惊胆战的船员们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那场曾经侵袭过他们的暴风雨。如果真的是那场暴风雨,那它的力量已经明显加强了。上下飞颠的海灵号仿佛是炒锅里的一颗豆子。海水从甲板上每一道裂缝灌入舱室。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向外舀水。尽管身边充满了黑暗与恐惧,但船员们还是表现出良好的默契和严格的纪律。海灵号也因此才能继续漂浮在水面上。这场磨难又持续了两个小时,大家恨不得把肠子都吐了出来。但崔斯特的估计是正确的,杜德蒙的决策挽救了海灵号。她一直待在风暴的边缘,而不是它的核心部位。在风暴的全力压榨下,诸国中没有任何一条船能幸存下来。 突然之间,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还会传来沉闷的雷鸣,不过也已经越来越远了。海灵号严重地向左倾斜,不过她终于挺住了。 崔斯特第一个走上甲板,杜德蒙紧跟在他身后。纵帆船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主桅所受的损伤最为严重。 “我们能修好么?”崔斯特问。 杜德蒙对此并不乐观,“除非能在港口停泊,否则什么都做不了。”他并没有提到,离海灵号最近的港口也在五百里之外。 凯蒂也走上了甲板,手里还拿着那个黑豹雕像。崔斯特立刻就叫出了黑豹。大猫出现在众人面前,放下了一个面色非常难看的船员。 “你有一个给孙子讲的精彩枕边故事了。”杜德蒙用爽朗的语气对那个人说,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船长希望能借此提高一下船员们的士气。获救的船员无力地点点头,另外两个人扶着他离开。 “真是个不错的朋友,”杜德蒙对崔斯特说,卓尔知道他指的是关海法,“那个人本来肯定会被淹死的。” 崔斯特点头表示同意,又伸手搔了搔关海法肌肉虬结的腰窝。他从不将大猫对他的友谊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 凯蒂专注地望着崔斯特,心知营救这名船员对于这个卓尔来说绝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善心。如果这名船员淹死了,崔斯特·杜垩登将承受更为深痛的负罪感。他会认为又有一位无辜者因为他黑暗的过去而丧命。 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海灵号和她所有的成员看来都还算是安然无恙。快乐的情绪很快就蔓延开来,直到哈寇问了一个简单而又要命的问题,“罗毕拉到哪里去了?” 所有视线都集中到后甲板的栏杆上,人们这才发现,那里的栏杆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崔斯特的心脏几乎停跳,凯蒂立刻跑到栏杆那里,搜索周围空旷的水域。 杜德蒙看起来并不担心,“魔法师总是能平安度过风暴的,”船长向大家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崔斯特和凯蒂都知道,事实的确如此。罗毕拉曾经不止一次为了出席深水城的魔法师公会例会而用魔法离开海灵号。即使是当海灵号离开深水城数百英里的时候,他也是来去自如。 “他不可能溺水,”杜德蒙继续说道,“只要他还带着那枚戒指,他就有能力自保。” 罗毕拉的朋友们都同意这个观点。罗毕拉的戒指来自水元素界,这个强大的魔法宝物在海上能给他的佩戴者很多帮助,即使是风暴的力量也奈何它不得。罗毕拉也许被闪电击中;或者受到重物撞击,失去了知觉;但最大的可能还是他被吹离海灵号,不得不用魔法暂时离开风暴区,直到海灵号平安脱险。 凯蒂继续进行搜索,崔斯特也加入她的行动。 杜德蒙另外有事情要做,他必须制定将海灵号平安驶入港口的计划。他们经历过暴风雨,并生存下来,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以后会一帆风顺。 船长的行动和伤痕累累的纵帆船都被哈寇看在了眼里。他同样清楚海灵号现在的危险处境。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躲进杜德蒙的舱室里,悄悄锁上门。然后魔法师轻快地搓了搓双手,满脸笑意地拿出一本皮面魔法书。 匆匆地扫视了一周,确定屋中再无旁人之后,哈寇打开魔法卷宗。这是他的最新法术,也许还是最强大法术的一个组成部分。书中大多数页面是空白的,在哈寇第一次施展命运迷雾之前,所有的书页都是空白的。现在书的最前面几页记录了哈寇用魔法到达海灵号之前的历程。以及他随海灵号一起旅行时发生的所有事件。他很高兴能看到这些记录。以前,他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些内容,现在细读之下,让他大吃一惊,甚至连盲眼女巫的诗歌也一字不落地被记录在上面了。 哈寇知道,只要命运迷雾还在运作,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在这部书中写上一个字。是这个法术记录了所有这一切! 这个法术已经超越了哈寇对它的最大期望。他不知道这个法术会持续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涉足到某个非常特殊的领域之中。而他还要对此进行小小的改进。他在书中看到海灵号在海水中挣扎,还有那个落到崔斯特和凯蒂头上的任务,好像也把他牵涉了进去。哈寇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他用一只手在第一个空白页上挥舞,开始低声吟诵咒语。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钻石粉,将其撤在空白页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 哈寇将同一个施法过程重复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当他离开船舱的时候,倾斜的海灵号还是在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哈寇揉搓着很久没有刮过的下巴。这个法术显然需要改进。 罗毕拉站在翻滚的浪尖上,不耐烦地点着脚尖。“它到哪儿去了?”魔法师指的是刚刚被他召唤出来的水元素怪物。罗毕拉派它去寻找海灵号,但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那只怪物还没有回来报告。 最后,魔法师面前碧蓝色的海面向两边分开,水中冒出一个人形生物。罗毕拉的嘴里发出了水流的“汩汩”声,他正在用水系生物语言查问那只生物是否找到了那艘船。 它报告说船已经找到了。魔法师就命令它带自己过去。怪物伸出一只粗大的手臂。它看起来完全是水做的,但它实际上比任何液体都要坚韧。等魔法师舒服地坐进水元素的臂弯之后,水元素立即乘风破浪,向远方奔去。 命运迷雾 当天整个下午,海灵号的船员们都在忙碌中度过。但船只的整修工作却进展甚微。他们挂上了后桅帆,但他们既无法调整到合适的受风角度,也无法转动舵轮让纵帆船转向。 当凯蒂从瞭望台上发出警报的时候,海灵号就是这副样子。杜德蒙和崔斯特并肩跑到船舷边,以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都害怕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海盗船。就他们此时的状态而言,再加上没有了罗毕拉,高傲的海灵号不用作战就可以投降了。 前方出现的并不是海盗船,而是一片浓重的雾气。杜德蒙抬头望向凯蒂。年轻女子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耸了耸肩。这种天气情况非常少见,除了这堵雾墙以外,天空万里无云,而气温也相当平稳。 “这片雾气是怎样形成的?”崔斯特问杜德蒙。 “我不知道,”杜德蒙转头对船员高喊,“准备划桨!尽量升起船帆,我们要绕过它。” 杜德蒙再次将视线转向前方的大海,却发现崔斯特正在疑惑地摇着头。浓雾已经向他们靠近了许多。它是不固定的。 “它正在接近我们。”船长感到了同样的疑虑。 “速度很快。”崔斯特在说话时,他敏感的耳朵听见了哈寇“咯咯”的笑声。卓尔立刻推断出这一定是那个魔法师的杰作。他一转身,正看见哈寇消失在舱门处,便跟了过去。不过崔斯特在进舱之前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后传来了杜德蒙的喘气声和许多人紧张的呼叫。 凯蒂爬下桅杆。她的表情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那是什么?” 在灰色的纱幔中,海浪拍击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他们正在离开海面。船员们聚集在一起,有许多人抽出了他们的武器,仿佛会有敌人趁着浓浊的迷雾爬上甲板。 关海法让崔斯特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模糊的线索。黑豹来到崔斯特身边,耳朵紧抿在脑后。她的表情和动作都显示出强烈的惊奇。 “异维度。”卓尔喃喃自语。 杜德蒙好奇地望着他。 “这是哈寇干的,”崔斯特对他说。“魔法师让我们离开了外海。” 听到这个消息,杜德蒙的脸上放出光彩。凯蒂也很高兴,但是当她想到他们的拯救者时,脸上的神情就有了突兀的逆转。 凯蒂望着抹煞一切光线的迷雾,突然觉得待在一艘破船里,在空旷的水面上漂流也不是很糟糕的事情。 “你是什么意思?”罗毕拉恼怒地咆哮着。他猛力拍击双手,用水系语言向水元素问出这个问题。 水元素毫不迟疑地给出回答。罗毕拉对这种生物非常了解。元素生物都会全力协助召唤者,罗毕拉不认为它会欺骗他。 海灵号不见了,她彻底从海上消失了。 罗毕拉听到第二个报告,才稍感安慰地叹了口气。纵帆船并没有沉没,她只是离开了海面。 “哈寇·哈贝尔,”魔法师做出推断,“他把他们送到港口去了,干得好!”罗毕拉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处在远离陆地的外海中。他命令水元素继续向东前进,叮嘱那只生物在第二天黎明之前都不要离开。然后他拿出自己的法术书。那是一本神奇的皮制防水书。魔法师根据上面的金穗书签找到了记载有传送术的那一页。 然后魔法师坐进水元素的臂弯,放松了全身。他需要休息,以聚积力量和法力。水元素现在可以保护他免受伤害,到了早晨,他就能回到深水城魔法师公会他的私人房间里了。过去的几个星期实在是一次艰难而枯燥的历程,现在他应该在岸上好好修整一段时间了。 海灵号以绝对静止的状态在异空间飘流,周围听不见任何风或水的声音。浓厚的雾气迫使崔斯特必须将身体挂在船外才能勉强看到水面。他不敢碰触面前的灰色液体。如果这真是哈寇的法术的话,谁知道它会产生什么结果。 最后,他们听见一阵溅水声,一道波浪拍击在船首。浓雾立刻就开始变得稀薄,但他们还是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是每个在甲板上的人都能感到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股气味。”凯蒂的话一出口,她身边的人都点头表示赞同。那种能让人觉得喉咙发干的咸水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夏日的味道,让人想起树叶、花瓣,但其中也夹杂着一股沼泽的黏滑味道。人们耳中的声音也改变了。无休止的风啸浪吼变成了涟漪的拍打和悦耳的啁啾…… “鸣禽?”崔斯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雾气完全消散,所有船员都感到如释重负,他们已经靠近陆地了!大陆左侧还有一座小岛,岛上绿树成荫;树林中央有一座小城堡和几幢大房子。一座长桥横跨在海灵号前方,将岛屿和海岸连接在一起。长桥接岸的一端是一座港口和一座有围墙的城镇。在城镇后面有一片高耸的山峰,那应该是任何航海者都不会错过的一个路标,但杜德蒙却不知道这是哪里。有许多小船停靠在岸边,它们并不比海灵号上的小艇大多少。那些船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茫然地望着这艘依靠魔法驶来的纵帆船。 “不是深水城,”杜德蒙说,“也不是那附近我知道的任何地方。” 崔斯特审视着这个地方,仔细研究了一下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不是外海。” “一个湖。”凯蒂推测。 他们三个彼此端详了一番,突然齐声大吼,“哈寇!”哈贝尔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喊他,急忙跑出舱室,蹦到他们身边,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神色。 “我们在什么地方?”杜德蒙问。 “命运要求我们前往的地方,”魔法师故作神秘地说。他兴奋地挥舞双臂,两只肥大的袖子仿佛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我以为你能给出更好的答案。”凯蒂无奈地说。 哈寇耸耸肩,放下双臂,“我当然不知道。那个法术只是推动我们的进程,它不是随便将我们送到这里来的。但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就不知道了。” “哪个法术?”杜德蒙问。 “命运迷雾,”崔斯特代替哈寇回答,“就是把他送上海灵号的那个法术。” 卓尔每说一个字,哈寇就点一下头,对自己成就的自豪感让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你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湖里!”杜德蒙愤怒地咆哮。 还没等哈寇弄明白船长为什么会这样生气,来自水中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哟嗬,海灵号!” 四个人向船栏外面望去。崔斯特同时还把兜帽扣在头上。他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但他认为如果那些人发现海灵号上有一个卓尔精灵,他们将肯定得不到热情的欢迎。 一条宽大的渔船向他们驶来,上面的六个人全神贯注地望着海灵号。“你们遭遇战争了,”一位看起来像是船长的灰胡子老人推测道。 “一场暴风雨,”杜德蒙说,“一场我从未见过的风暴。”六个人交换了一下狐疑的眼神。他们在这之前的一个月里天天都要出航,却从没见过什么暴风雨。 “那场暴风雨发生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杜德蒙理解他们的怀疑,竭力想向他们解释清楚。 “你们这个样子,能走多远?”灰胡子老人转头望着向远方延伸的湖岸。 “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一定会让你们吃惊的。”凯蒂瞥了哈寇一眼。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灰胡子老人问。 杜德蒙摊开双手,“我们是深水城的海灵号。” 对方的怀疑变成了讥笑,“深水城?”灰胡子不屑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不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凯蒂轻声对崔斯特说。卓尔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特别是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哈寇·哈贝尔的时候。 “深水城。”杜德蒙平静而严肃地说。 “你到这里来可是离家太远了,”另一个渔人对他说,“足有一千多里。” “一千五百里。”灰胡子纠正他。 “而且只能从陆路过来,”另一个人笑着说,“你们的海灵号装上轮子了吗?”不但是这六个人,其他几艘赶过的小船上也都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还应该看见一队驽马吧。”另一个人的嘲讽又引起更多的笑声。 即使是杜德蒙也不禁微笑起来,知道了自己的船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他感到一阵安慰。“这是因为魔法师的法术,”他向众人解释,“我们本来在剑湾的海面上行驶,位于月影群岛西南五百里的地方。我们在那里遭遇风暴,我们的魔法师”——杜德蒙回头看了一眼哈寇——“就用法术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他带错路了。”一个人高声说。 “但他让我们离开了外海,”杜德蒙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如果我们还留在那里,我们必死无疑。请告诉我,好人们,我们在哪里?” “这里是伊珀斯湖,”灰胡子回答,然后他指了指背后,“那是卡顿岛,岸边的是卡顿城。” 杜德蒙并不知道这些名字。 “那里是落雪山。”船长又指着身后的山脉说。 “南方,”凯蒂突然说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我们到了远离深水城的南方,”她说,“如果我们从这个湖继续向南行驶,我们就会到达深流。然后是维尔红流域;最后进入内海。” “你说的不错,”灰胡子告诉她,“但你们船的吃水会让你们无法驶入莎兰湖。” “而且除非你们有翅膀,否则你们绝对过不了裂隙山脉!”灰胡子身边的人补充道。不过他们已经不再嘲笑海灵号了。现在,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体会到问题的严重性。 杜德蒙长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哈寇。而魔法师只是愣愣地盯着甲板。“我们以后再关心该去什么地方吧,”杜德蒙说,“现在要抓紧时间整修海灵号。”他又转向灰胡子,“我害怕你们的湖没有足够的水深。请问哪里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港湾?我们可以在那里修缮我们的船只。” 渔人船长指着卡顿岛,那里有一座向外伸展的长码头。 “岛北边的水更深些。”他旁边的人告诉杜德蒙。 “但那座长码头是私人领地。”第三个渔人说。 “我们会帮你请求允许停靠的。”灰胡子向海炅号上的众人保证。 “要修理这艘船,可真不容易呢,”杜德蒙叹了口气,“我们失去了船帆,舵轮也损毁了。我对这里的水域丝毫也不了解。” “互相介绍一下吧,船长……” “杜德蒙,”海灵号的船长回答,“船长杜德蒙。” “我的名字是特杜克,”灰胡子说,“幸会。”他在说话时向其他船只打了个手势。那些船已经聚集到海灵号旁边,都想看看新来客人的样子。 “我们可以把你们拖入码头,卡顿有不少船匠,他们会帮助你们修好海灵号的。”特杜克继续说道,“即使是你们的桅杆,我们也能找到足够高的树,为你们做一根新的。凭我对我们这里人的了解,你们要付出的就是足够多的在剑湾航行的冒险故事。” “我们有很多故事可讲!”杜德蒙对他说。 渔船纷纷将绳索挂在海灵号上,开始牵引纵帆船进入港口。 “这里水手之间的友情就像兄弟一样。”崔斯特说。 “看起来是这样的,”杜德蒙表示同意,“如果我们要替换船员的话,我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寻找了。”船长望向哈寇。魔法师还在用那种被遗弃的眼神盯着甲板。“你做得很好,哈贝尔大师。”听到杜德蒙的话,魔法师的面庞立刻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我们本来必定要死在那个连海图上都没有标出来的地方,现在,我们全都安然无恙地脱险了。” “但跑到了一个湖里。”哈寇说。 杜德蒙挥手示意他不必在乎现在的状况,“罗毕拉会找到我们,你们两个一定能找到方法让我们回去的。至于说现在,我的船和我的人都已经安全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干得好!” 哈寇真正地感到快乐起来。 “但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凯蒂禁不住问道。 “命运的迷雾,”崔斯特和哈寇不约而同地说。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到这里来,”魔法师补充道。 “什么样的需要?”凯蒂继续问。 “当然是那个任务!”哈寇高声嚷起来,“不是这样吗?”他环视四周,仿佛自己已经解释了一切。但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里似乎并没有他要寻找的理解。“在那场暴风雨之前,我们的目的是……” “深水城,”杜德蒙回答,“你的法术并没有让我们靠近深水城。” 哈寇疯狂地晃动着双手:“不,不。不是深水城,而是一位牧师,或者是一位魔法师。我们去深水城只是为了能找到他们。” “那你认为我们在这里才能找到我们所需要的施法者,而不是在深水城?”崔斯特对此深感不可思议,“在这座远离家乡的小镇上?” “善良的特杜克船长。”哈寇朝船头的方向呼喊。 “在这里。”回应的声音从遥远的前方传来。特杜克的船处在拖船队伍的领头位置。 “我们正在寻找一位牧师,”哈寇喊道,“一位非常强大的牧师……” “凯德立,”特杜克毫不迟疑地回答,“凯德立·邦那杜斯,你在诸国中再也找不到更强大的牧师了!”特杜克洋洋自得地夸耀着,仿佛凯德立是全卡顿的共有财产。 哈寇向他的朋友们抛去一个胜利的眼神,“命运的迷雾。”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凯德立呢?”杜德蒙问,“卡顿城么?” “不,”特杜克回答,“要向山里走两天,那里有一座叫做‘高飞之灵’的神庙。” 杜德蒙看着哈寇,没有再提出任何问题。 魔法师的双手拍到一起,“命运迷雾!哦,一切都契合得那么完美。”他突然变得非常兴奋,仿佛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就像海灵号和一个湖那样契合得完美。”凯蒂话中的讽刺意味非常浓重,但哈寇根本就没有听见。 “你们不明白吗?”魔法师的胳膊再次挥动起来,“海灵号(Sea Sprite)和高飞之灵(Spirit Soaring)——SS和SS,还有命运迷雾(fog of fate)——FF。” “我要睡觉,”凯蒂呻吟了一声。 “还有HH!”哈寇的声音越来越高。崔斯特好奇地看着他。“哈寇·哈贝尔(Harkle Harpell)!”兴奋的魔法师又伸手指定了卓尔。“还有崔斯特·杜垩登(Drizzt Do'Urden)的DD!命运迷雾的FF,SS和SS,HH和DD!还有你……”他指着凯蒂·布莉儿(Catti-brie)。 “没辙了吧?”年轻女子笑着问他。 “没关系。”崔斯特试图打破眼前的尴尬。杜德蒙紧咬嘴唇,竭力不让自己粗野的笑声抹煞哈寇的光荣。 “嗯,这些字母一定有某种奥妙,”哈寇自顾自地说道,“我必须对它们进行一番探索!” “先探索一下你的脑子吧,”凯蒂说完这句话以后,又压低了声音。所以她的后半句话只有崔斯特听到了,“最好带上一个大灯笼和矮人隧道背包。” 随后传来的是一声低笑。 “你的父亲!”哈寇突然又跳到凯蒂面前。吓得年轻女子差点一拳打到他的脸上。 “我爸爸?”她问。 “BB!”哈寇,崔斯特和杜德蒙同时高喊。卓尔和船长也装出一副兴奋的表情。 凯蒂又开始呻吟。 “没错,没错,布鲁诺·战锤(Bruenor Battlehammer),”哈寇喃喃自语,同时急促地来回踱步,“BB。哦,我必须探索这些字母的相互关联,必须!” “那么你觉得BF有什么相互关联呢?”凯蒂问他。哈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径直向杜德蒙的私人房间走去。那里实际上已经成为哈寇的私人房间了。 “BF?”船长问凯蒂。 “胡说八道的傻瓜(Babbling fool)。”她和崔斯特一同给出了答案。三个人终于爆发出一阵狂笑。不过,凯蒂、崔斯特、杜德蒙和其他所有人都不能否认,正是这个胡说八道的傻瓜救了海灵号,并让他们更加接近既定的目标。 邪恶的本性 他们是绝对的存在,信念的执掌者。善良的神祗与邪恶的魔鬼,他们为了争夺凡间生物的灵魂,展开了永无休止的战争。罗丝,代表着至恶;梅莉凯,代表着至善。如同黑与白的相对,其间绝没有混沌或暗影。 善与恶是绝对严格的区分。真正的邪恶行为中不可能有丝毫正义,其中绝无混沌或暗影。尽管一个善良的行为经常会带来好的结果,但对行为本身的判定绝对要根据产生它的意图。我们对绝对存在者的信念的浓缩就是这种判定。但真正的凡间种族又如何呢?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人类、精灵和矮人、侏儒和半身人、地精和巨人。善与恶在我们中间混淆,绝对不复存在。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判定很容易做出:我是卓尔,卓尔是邪恶的,因此我是邪恶的。 他们错了,如果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又怎能算是智慧生物?没有了独立的意志,也就不会有邪恶与善良。诸国中确实存在着种族和文明的差异,地精就表现出普遍的邪恶,而地表精灵则有着明显的善良倾向。但即使是这些在许多人眼中代表着绝对的善与恶的种族,它们的行动也要由独立个体的意志作最终决断。我知道一位并非邪恶的地精,我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屈从于本族文化的卓尔。但只有极少的卓尔和更少的地精能够走上我们的道路,所以,他人的成见始终存在。 最为奇怪,也最具多交性的种族非人类莫属。他们没有恒久的特质,也就不存在特异的个体。他们对外界的感知和领悟对于他们的行为有着极为巨大的影响。他们的意图经常被隐藏起来。没有任何种族能像人类那样善于用正义的面具伪装自己。他们习惯于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将自己的行事说成出于善良的目的。而他们欺骗最深的,往往却是他们自己。人与人之间的杀戮和战争多至不可计数。两支杀人的军队,却同时拥戴一位善良的神祗。 他们的神真的会站在他们一方,会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么? 善良并不是一种感觉。一个文明中的“善良”不可能在另一个文明中就变成了“邪恶”。也许风俗习惯和行为方式会有很大差异,但善良是绝对的。 善良是对生命与爱的赞礼,是对于他人的宽容,是帮助他人,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的愿望。善良让我们摒弃虚荣和嫉妒,让我们与他人分享我们的欢乐,并为他人的成就而感到高兴。善良不仅仅是正义,它存在于每一颗心中。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件邪恶的事,即使他戴上了完美的面具,也无法掩盖真实。他的本心无法用任何东西去掩盖。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无法避开事实的地方,我们的良心在那里对我们进行审判。承认我们自己的所做所为就是把我们放在那个审判台前。在那里,程序无足轻重,被关注的只有善良和邪恶的意图,没有理由遮盖的意图。 凯德立真心实意地前往那个地方,我看到了善良在他的心中开花结果。高飞之灵——最为宏伟,也是最为谦逊的人类成就。 阿提密斯·恩崔立也会前往那个地方,那可能要到他死的时候,但他还是要去。那是我们共同的归宿,当他真实的邪恶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将承受无法忍耐的痛苦。我祈祷他能快些前往,我的希望并非出自仇恨,仇恨是一种空虚的情感。但愿恩崔立能按他自己的意愿让他的心灵看见真实的他,并从此改正自己。他将在苦痛中得到快慰,否则在他现在的道路上,他的心灵永远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平和。 我随着我的心灵,尽量长时间地站在那座审判台前。那是一个痛苦的地方,一个无处可逃的地方。但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更加靠近善良。在那个没有面具的地方,我们能认识到我们的本心,并了解我们所作所为的真实动机。只有在那里,经过良心的审判,英雄才能诞生。 ——崔斯特·杜垩登 高飞之灵 崔斯特·杜垩登、凯蒂·布莉儿、杜德蒙和哈寇顺利地离开卡顿,进入了落雪山脉。卓尔一直用兜帽盖住他的头脸。镇上的人都被海灵号吸引住了,所以并没有注意离船而去的几个人。 一行四个人轻易就走过了城镇大门。他们本来还做好了镇里人会侵扰卓尔游侠的准备,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经历过前几个星期的风风雨雨之后,现在大家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平静。 他们在山道上轻声交谈,大部分时间是崔斯特向大家介绍自然界丰富多彩的生灵——什么样的鸟雀会以什么样的声音呜叫;一片松林中平坦松软的松针床表明这里是多少只鹿的家。有时,谈话也会涉及当前的任务,大家会讨论一下那个盲眼女巫的诗。这时,可怜的哈寇就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困境。他知道,其他人错失了诗中很多重要的,甚至是关键的部分。而他根据命运迷雾魔法书的记录,已经明晰了这首诗所有的细节。但魔法师并不确定自己能将正确的内容公布出多少。命运迷雾是一个被动法术,是一种让哈寇推动历史进程,见证未发生事件的手段。如果他让处在这一进程中的成员接触到魔法书中的内容,就是让这个魔法主动干扰了历史的进程。那样的话,他很可能会毁了这个魔法。 如果命运有需要,哈寇完全可以用自己其他的魔法投入战斗,或者像在海灵号上讨论该如何召唤魔鬼时那样提供必要的信息。但使用命运迷雾直接干涉命运很可能改变未来,并因此而毁掉已经注定的命运。哈寇绝不会为此而创造法术。魔法有它自己的界限。可怜的哈寇不知道自己能将这个界限推到多远。在他四十年的生命历程中,他的身边都是像他一样肆意妄为的魔法师,他见过太多被自己的法术毁掉的魔法师了。 所以哈寇在其他三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那首诗的时候,完全变成了应声虫。只要他们说的内容还算和原诗吻合,他就点头称是。他避开了所有直接的问题,但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和不停的小声嘀咕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道路开始迅速升高,不过还算平坦,显然这里的人经常整修和使用这条道路。四个人逐渐离开山麓的阴影。道路的终点是一片平坦的草坪。再往前是一道陡峭的悬崖。他们走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卡顿人会对这位牧师如此崇敬。 崔斯特和凯蒂见过雄浑高大的秘银厅;哈寇借助自己的魔法曾经到过像路斯坎的巫士塔这样的许多堪称奇迹的地方;杜德蒙驾船行遍了剑湾各地。但他们到过的那些地方都没有像他们眼前的奇景这样令他们感到震撼。 它被称为高飞之灵,这个名字非常适合于这座宏伟的庙宇。高耸入云的尖塔和轻灵如羽的拱柱随处可见;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铺展成庙宇的墙壁;排水槽在玻璃窗外编织成美丽的框架,自然地汇集到每个角落,形成滴水怪兽的脖颈。神庙穹顶的最低缘距离地面超过一百尺。而三座最高塔则要超过这个高度的两倍以上。 当然,班瑞家族的建筑比它庞大。巫士塔比它富于魔法幻想。但这里却有着任何地方都没有的神圣与庄严。这座建筑物通体由褐色和灰色的石块构成,它们本来都是普通的石头,但是当它们凝聚在一起,矗立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一股恢宏的力量环绕在它们周围,令人不敢仰视。仿佛这座神庙的基石连接着这座大山的根系,而它的高塔则沐浴在天堂的光辉中。 动人的旋律和丰美而甜润的嗓音从神庙向四周飘散,支撑天地的山岩仿佛也在用低沉的歌声吟咏这美丽的乐韵。四个人在片刻的恍惚之后才想到这是一个人类的声音,如果不仔细聆听,谁都会以为是这座神庙本身在歌唱。 这个地方有着非常秀丽的景色。通向神庙大门的卵石小路掩映在一片青葱翠绿的小树林中。地毯一样的阔叶草坪铺衬在整座神庙周围,最外面一圈是缤纷绚丽的灌木花墙。整片地方点缀着被修剪成各种林间生物的灌木丛——一只鹿、一头熊、一只大耳兔子和一群松鼠。 当看到这里的园丁时,凯蒂眨了好几次眼睛。作为被矮人养大的孩子,这是她见过的最非同寻常的矮人。她拉了拉崔斯特,示意他注意那位矮人,其他人也转过头来。矮人看见了他们,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 他的胡子是绿色的——绿色的!矮人将他的长胡子分为两股,分别从他的两只大耳朵上面被顺到脑后,和他的头发合在一起,一直披垂到后背。他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无袖薄衫,衫子的下襟一直垂到膝盖处。他光着两条小腿。透过上面浓密的毛发可以看见一块块壮硕的肌肉。矮人的脚上只穿着一双细带凉鞋,大部分皮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他穿过草坪走到四个人前方三十尺左右的卵石小径上;将两根手指伸进嘴里,回头打了声呼哨。 “出了什么事?”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片刻之后,第二个矮人离开大门旁边的树影中,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有一副宽阔、健壮的肩膀和一捧黄胡子;穿着棕色的衣服;一柄巨大的战斧被缚在他背后;头上的钢盔装饰着两枝鹿角。 “我说过我会帮助你!”黄胡子矮人冲他的同伴大声咆哮,“但你也答应过我让我睡觉的啊!”矮人吼完才发现四位来客,便急忙向他们走去。 绿胡子矮人先走到四人面前。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托起凯蒂的手吻了一下。他发出“咿,咿,咿”的声音,脸上焕发出红光。从凯蒂望向杜德蒙,转头看一眼崔斯特,又…… 他又转回头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崔斯特。然后他弯身抬起脸,想看看兜帽下面卓尔的面孔。 卓尔掀起兜帽,晃开浓密的白发。对于崔斯特来说,与任何人的初次见面都是一道难关。而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人们应该绝对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唉呀!”小矮人尖叫了一声。 “一个邪恶的卓尔!”黄胡子咆哮着冲向他们,战斧早已被他擎在手中。 崔斯特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感到惊奇,而他的三名同伴觉得非常尴尬。 和蔼的绿胡子矮人仍然只是惊惧地跳来跳去;而黄胡子矮人则采取了更为直接和更具威胁性的手段。他高举大斧,像发怒的公牛一样撞向崔斯特。 崔斯特保持静立不动的姿势一直到最后一瞬,然后轻移身形。黄胡子矮人一下子撞进了卓尔背后的树丛中。 绿胡子矮人盯着崔斯特,似乎也想冲过来。但是当他看见黄胡子矮人扑进树丛里,一斧砍断了一根树枝的时候,立刻急如风火地跑到同伴身边,将他拉出树丛,又狠狠地打了他的脑袋一下。 “一个邪恶的卓尔!”黄胡子一直没有停止吼叫。同时他又抬起斧柄,阻止绿胡子矮人继续打他。 最后,他终于摆脱了绿胡子的纠缠,又跳向黑暗精灵。不过他发现包括崔斯特在内的三名男性仍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有那位深红色头发的女子举起了一张弓,上面搭着的银箭已经对准了他。 “如果我们想要你的命,我们在你刚刚睡醒的时候就已经这样做了。”她说。 “我没有恶意,”崔斯特对他说,“我是一个游侠,和你一样,是森林的孩子。”卓尔的说话对象是绿胡子矮人,因为他看起来头脑更清醒一些。 “我的弟弟是一位德鲁伊。”黄胡子矮人说。他竭力想表现出一副坚强凶猛的样子,但有过刚才的经历之后,他这样做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卓——坏!”绿胡子矮人表示同意。 “矮人德鲁伊?”凯蒂对此感到惊奇,“我和矮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没有听说过这个种族里会出现德鲁伊。” 两个矮人都好奇地望着她。年轻女子的说话方式无疑属于标准的矮人口音。 “那你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矮人?”黄胡子问她。 凯蒂放下塔玛瑞。“我是凯蒂·布莉儿,秘银厅第八代王者——布鲁诺·战锤的养女。” 两个矮人的眼睛瞪得老大,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们仔细地端详着凯蒂,然后彼此看了看,又看回到凯蒂身上,又彼此看看。他们猛力拍击额头,发出“啪、啪”的响声,然后又死盯着凯蒂。 “嘿,”黄胡子矮人用一根短粗的指头指向崔斯特,“我听说过你,崔斯特·杜登。” “崔斯特·杜垩登。”卓尔纠正了他的发音错误,向他深鞠一躬。 “是的,”黄胡子表示同意,“我听说过你,我的名字是伊万,伊万·石肩。这是我的弟弟派克。” “我的哥哥,”绿胡子矮人伸手抱住伊万宽阔的肩膀。伊万回头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对不起啊,我从没有见过卓尔精灵的。” “你们来这里……这里……这……这个庙?”派克问。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凯德立·邦那杜斯。”杜德蒙回答。“我是海灵号的杜德蒙船长,我们驾船从深水城而来。” “你们的船能在陆地上行驶?”伊万问。 杜德蒙摇手表示否定。 “我们必须见到凯德立,”船长接着说,“我们的事情非常紧急。” 派克合起双掌,将它们枕在头侧,闭眼发出轻微的鼾声。 “凯德立正在小睡,”伊万向众人解释,“那些小东西让他累垮了。我们先见一下丹妮卡女士,然后去吃饭。”他冲凯蒂眨眨眼,“我和我的弟弟都想听你说一说秘银厅。据说自从布鲁诺离开后,管理那里的换成了一个老家伙。” 凯蒂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惊奇,只是对伊万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崔斯特,卓尔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布鲁诺离开了?突然之间,他们两个都想坐下来和这对矮人好好谈谈。与凯德立的会面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高飞之灵的内部同样令人肃然起敬。他们走进神庙的主厅,也是它的中心礼拜堂。虽然这里至少有二十多人,但广大的厅堂还是让四名伙伴产生了天地间只有我一人的感觉。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沿着高耸的圆柱向上移动,穿过半空中的装饰雕像和彩色玻璃掩映下的缤纷光晕,最后落在百尺高处布满精细浮雕的穹顶上。 伊万好不容易才让这四个痴迷于眼前美景的拜访者离开主厅,他带领他们穿过一道侧门,走进一间布局一般的房间。不过这个地方的结构,那种纯粹的力度感和精致的细节还是让他们感到震撼。这里拱柱和门上全部装饰着精美的浮雕。他们刚才通过的那扇门上密布各种符文和雕刻。崔斯特相信,他可以站在那扇门前,连续数个小时心无旁骛地观赏和研究。但即使这样,他仍旧无法看清上面的每个细节,解读那其中的每一条信息。 伊万在一扇门上敲了两下,便开始安静地等待。当屋里人发出邀请之后,他才推开门。“让我向你们介绍丹妮卡·波纳杜斯。”矮人郑重其事地对拜访者们说。 杜德蒙领头,剩下的人随之鱼贯而入。船长刚一进门,就差一点被撞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从他面前飞跑而过。看见陌生人,他们停下了脚步。那个男孩有着一头沙色的头发和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他大张着嘴,愣愣地盯着卓尔游侠。 “请原谅我的孩子们。”屋子另一边的一位妇人说道。 “没关系。”崔斯特单膝跪地,招呼两个小孩到他的身边来。男孩和女孩互相看了看,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向卓尔。男孩壮着胆子摸了摸崔斯特乌木色的皮肤。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似乎是以为会有黑颜色染到自己的手指上。 “没有黑色,妈妈,”他高举手指,望着妇人大声喊道,“没有黑色。” “嘻,嘻。”后方传来派克的笑声。 “把这些小讨厌带走。”伊万轻声对他的弟弟说。 派克走到孩子们面前,小孩的脸上立刻焕发出光彩。派克将双手的拇指分别插在自己的耳朵上,剩下的手指一通乱动。 “哦,哦!”孩子们欢叫着追逐他们的“派克叔叔”离开了房间。 “您真应该看看我弟弟是如何给他们两个上课的。”伊万对丹妮卡说。 她笑着从椅子上站起,向拜访者们致以问候。又和蔼地望着面前的矮人,“那对双胞胎能有派克和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们的幸运。”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矮人立刻低下了头,脸上却泛起一片红光。 崔斯特能够看出这位妇人是一个战士。她的步伐轻而无声,每一步都保持着完美的平衡。她的身材苗条,比凯蒂要矮一两英寸,体重不会超过一百一十磅,肌肉匀称地分布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的眼睛比他的孩子们还要奇异,杏仁形状的双眸显出层次丰富的棕褐色,生命的活力从瞳仁中射出,仿佛天幕上的星光。她金红色的头发如同卓尔的白发一样浓密,它们披散在她的肩背上,辉映着华美的生命色彩。 崔斯特又看了看凯蒂,感到这两位女子在精神上的相似。 “让我向您介绍崔斯特·杜登,”伊万从头上取下鹿角战盔,“凯蒂·布莉儿,秘银厅布鲁诺的女儿;来自深水城的海灵号船长杜德蒙;还有……”黄胡子矮人望着消瘦的魔法师,“请问您尊姓大名?” “哈寇·哈贝尔……呃,哈寇·哈贝尔,”哈寇有些结巴,他显然是被丹妮卡的风采迷住了,“来自长鞍镇。” 丹妮卡点点头,她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声“幸会。”最后,她把视线落到卓尔身上。 “崔斯特·杜垩登,”游侠纠正了矮人的发音。 丹妮卡微微一笑。 “他们要见凯德立。”伊万对丹妮卡说。 丹妮卡点点头,眼睛仍旧望着崔斯特。“去叫醒他,他不会希望错过这些难得的客人的。” 伊万立刻跑了出去。 “你听说过我们?”凯蒂问她。 丹妮卡看着她点点头,“你们的名字比你们想像的流传得更远。我们都听说过布鲁诺·战锤和他收复秘银厅的战斗。” “还有和卓尔精灵的战争?”崔斯特问。 丹妮卡又点点头,“我们所知不多,我希望你们能在离开之前完整地给我们讲一下这个故事。” “你知道布鲁诺离开秘银厅了么?”凯蒂突然问道。 “凯德立比我知道的更多,”丹妮卡回答,“我听说布鲁诺将他的王位让给了他的先祖。” “冈达伦·战锤。”崔斯特说。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但那位国王和他的两百名忠心部下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崔斯特和凯蒂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猜到了布鲁诺将会前往的地方。 这时伊万回来了,他身后跟随着一位精神健旺的老人。老人穿着一件浅茶色的束腰外衣和相同颜色的裤子;他的肩后披着一条淡蓝色的丝绸披风,头戴一顶镶红边的蓝色宽边帽。在帽子正面中央的地方有一块金瓷镶嵌的坠饰,它被塑造成一根点燃的蜡烛立在一只眼睛上的样子。四个人都知道这是文学与艺术之神——迪耐的圣徽。这个人差不多有六尺高,虽然年事已高,但肌肉仍然非常结实。他所剩不多的头发大部分已经变成了银色,只能大致看出昔日棕发留下来的痕迹。伙伴们看着他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过了很久,崔斯特才明白那是因为他的眼睛,灰色的眼珠迸射出闪亮的火花,那完全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睛。 “我是凯德立,”他热情而谦恭地向众人鞠了一躬,“欢迎到高飞之灵来,这里是迪耐、欧玛和所有善良神祗的家。你们已经见过我的妻子丹妮卡了?” 凯蒂·布莉儿看了看年老的凯德立,又望向丹妮卡。后者比凯蒂大不了多少,绝对没有超过三十岁。 “还有你们的双胞胎。”伊万笑着说。当凯蒂端详丹妮卡的时候,矮人不禁看了她两眼。崔斯特和杜德蒙能够察觉到,这位矮人并不以这对夫妻年龄的差距为异。这让他们推断凯德立的老迈很可能不是一个自然过程。 “哦,是的,那对双胞胎。”一想到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妖精,凯德立总是禁不住要露出满脸傻笑。 过了一会儿,牧师才不好意思地向众人笑了笑。他很感激这些高尚的客人没有主动提出那个敏感的问题。“二十九岁,”他开门见山地对他们说,“我今年二十九岁。” “再过两个星期就三十岁了,”伊万补充了一句,“你们看到的可不是一个一百零六岁的老头子!” “是因为要建造这座神庙,”丹妮卡向众人解释。虽然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那其中还是难免流露出一点哀伤和怒意。“为了荣耀他的神,凯德立将他的生命力量注入这个地方。” 崔斯特长久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妇人。他明白,凯德立的选择伴随着这位坚强的战士巨大的牺牲。他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愤怒,但这种愤怒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来,覆盖在上面的是她对这个人的深爱和对他所做奉献的景仰。 凯蒂曾经失去她的爱人,所以她同样能够理解丹妮卡的感受。但她也知道,这位妇人绝对不需要任何同情。他们的对话、凯德立和丹妮卡的表情和这座神圣的殿堂无一不在告诉凯蒂,将同情给予丹尼卡是对这种牺牲的贬低,会减损凯德立生命成就的光彩。 两位女子的目光落入彼此的眼中,久久不曾分开。丹妮卡杏仁形状的双眸看着凯蒂天蓝色的大眼睛,似乎知道了凯蒂要告诉她什么。凯蒂想对她说:“你至少有了你的爱人的孩子。”年轻女子想告诉她自己痛苦的错失,那还是在沃夫加离开以前…… 所有这些,都变成了凯蒂一声沉重的叹息。 丹妮卡知道这个故事,但她只是无言地接受着凯蒂的凝视,她理解这位女子的心灵,并为之而深深感动。 派克很快就回来了,屋子里又变成八个人。他告诉大家。孩子们在花园里睡着了,有几位牧师在他们身边。在随后的两个小时中,大家交换了自己所知道的故事。崔斯特感到自己和凯德立有很多共同语言,他们甚至有许多非常相似的冒险经历。他们都遭遇过红龙,并且都平安地逃了出来;他们也都挣脱了自己的过去的束缚。这两个人谈个没完没了,如同凯蒂和丹妮卡一样。虽然矮人兄弟很想多听一些秘银厅的故事,但他们发现自己很难插入到这四个人的寒暄之中。渐渐地,他们放弃了,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哈寇身上。魔法师也曾经去过秘银厅,并且亲身参加了卓尔战争。他还是一位优秀的说书人,再平凡的故事到了他的嘴里也能被他幻想得多姿多彩。 杜德蒙始终没有融入热烈的交谈。他发现自己一直在思念大海和他的船,渴望再次航行于深水城的港湾中,在一望无际的海洋里追逐海盗。 如果不是一位牧师敲门,他们也许会聊上整整一个下午。牧师告诉丹妮卡,孩子们已经醒了。妇人立刻就要和矮人离开,但崔斯特叫住了她。卓尔拿出黑豹雕像。召唤出关海法。 伊万连退几步。派克发出一阵阵尖叫,不过这是高兴的尖叫。这位矮人德鲁伊总是非常喜欢这种壮丽的动物,虽然黑豹一爪就能削去他所有的胡子。 “那对双胞胎很高兴和关海法一起玩的。”卓尔说。 大猫缓步走出房间,派克紧跟在她身后。他抓住黑豹的尾巴,让她拖着自己前进。 “决不会比我的弟弟更高兴。”仍然有些后怕的伊万说。 丹妮卡自然很关心黑豹会不会伤害孩子们,但她并没有询问崔斯特。她知道,如果黑豹真的不值得信任,崔斯特绝不会放她出来。她只是微笑着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伊万。凯蒂本来也要去看看,但崔斯特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告诉她,现在是谈论正事的时间了。 “你们到这里来不仅仅是为了讲故事的,虽然那些故事确实非常精彩。”凯德立坐直身体,双手在身体前方合拢,做好了倾听来访者要求的准备。 杜德蒙复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崔斯特和凯蒂进行必要的补充;哈寇则时不时地在故事中添加一些毫无用处的华彩段落。 凯德立在反复确认了卡维岛那个盲眼女巫的诗篇之后说:“她所说的谜语也许和真实的情况有很大差别。” “确实有这种可能,”杜德蒙表示同意,“但我的朋友们无法对这条谜语视而不见。” “如果那个女巫说的是真的。就是说,一个朋友处于危难之中,那一定是我的父亲扎克纳梵。他已经落在邪恶的掌握之中。”崔斯特向凯德立解释。“抓住他的也许是一个罗丝的臣仆,也许是魔索布莱城一个统治家族的主母。” 哈寇紧咬嘴唇,他知道这里面有错误,但他必须严守法术的限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过盲眼女巫的诗,而且前后至少读了二十遍,那首诗已经清晰地烙刻在他的脑海中。但他不能超越法术范围,透露这些内容。命运迷雾只能促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但如果哈寇用这个法术强行改变命运的进程,最后会发生什么事?大灾变还是更好的结果?即使是诸神也不会知道。 凯德立点点头,他并不否认崔斯特的推测,但他想不出自己在这里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认为我们现在的敌人是罗丝的一个臣仆,”崔斯特继续说道,“一个深渊魔域的异界生物……” “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不能惧怕邪恶,”凯德立平静地说。 “我们有黄金。”杜德蒙认为他提出的价码一定低不了。 而崔斯特更明了牧师的真实想法。在他和凯德立共处的短暂时间里,卓尔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心灵和思绪。凯德立不会要黄金,他不会要任何酬劳。所以,当凯德立说:“只要是灵魂,就应该拯救”时,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奇。 激动的魔法师 “杜德蒙在哪儿?”凯蒂和崔斯特正在一个小房间里闲坐,看见哈寇磕磕绊绊地走进来,年轻女子就问出了这句话。 “哦,出去了,出去了。”心不在焉的魔法师回答。这间屋子里只有两张椅子,崔斯特和凯蒂将它们摆在一扇巨大的窗户前面。从这里可以俯瞰落雪山脉奇丽的景色。崔斯特和凯蒂斜面相对,在观赏美景的同时,也可以方便交谈。黑暗精灵仰靠在椅子里,双脚搭靠在窗台上。哈寇呆立了一会儿,似乎才脱离了神游状态。他走到两个人中间,示意崔斯特把脚挪开,然后一纵身坐到了窗台上。 “和我们一起聊天么?”凯蒂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至少崔斯特能明显地感觉到,而哈寇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你们一定是在讨论那首诗吧?”魔法师问他们。他的推测自然没错,崔斯特和凯蒂正在讨论两件事,布鲁诺离开秘银厅的消息和那首至关重要的诗。 “你们当然是在说那首诗,”哈寇说,“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你对它有什么新的解释?”崔斯特问。不过卓尔并不抱很大希望。他喜爱哈寇,但他也知道,不能对这位魔法师抱太大希望。毕竟哈寇和他的亲戚们都属于不可预知的人物。他们有时会提供巨大的帮助,比如在秘银厅的战斗中,而有的时候他们则会带来莫名其妙的损失。 哈寇听出了卓尔矛盾的心情。他发现自己非常希望在这个时刻证明自己,告诉卓尔他在魔法书中看到的所有内容,就像女巫当时那样,逐字逐句地背诵这首诗。但哈寇还是咽下了这些诗句,他害怕打破法术的限制,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问题。 “我在考虑班瑞,”凯蒂说,“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掌握班瑞家族的卓尔。‘向罗丝奉献,得到罗丝的垂怜,’谁能比班瑞家族的掌权者更适合得到罗丝的这份礼物?” 哈寇点点头,他没有告诉崔斯特这种想法是错的,但他确实认为这是错的。 “凯蒂以为那是班瑞,但女巫说到了深渊魔域,这使我相信罗丝已经派遣了她的一个侍女。”崔斯特说。 哈寇紧咬嘴唇,漫无目的地点着头。 “凯德立可以得到深渊魔域的信息,”凯蒂补充道。“他会召唤来一只小恶魔或者类似的东西,再从他身上得到那个女仆的名字。” “但我害怕我的道路……”崔斯特开口道。 “我们的道路。”凯蒂用严厉的语气纠正他的话。崔斯特只得让步。 “我害怕我们的道路会再次通向魔索布莱城。”崔斯特叹了口气。很明显,他不想回到那里。但为了朋友,游侠会毫不迟疑地前往那座被诅咒的城市。 “为什么是那里?”哈寇问。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魔法师看出了女巫的诗章要将崔斯特指引到什么地方去,也知道诗的第二行提到的崔斯特父亲的灵魂迫使游侠不得不想到魔索布莱城。但诗中的一个词让哈寇相信那座卓尔城市绝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了,”崔斯特回答,“魔索布莱城看起来就是那个女巫所说的黑暗路径。” “你认为幕后的主使是罗丝的一名侍女?”哈寇问崔斯特。 卓尔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同意么?”哈寇问凯蒂。 “也许是这样,”凯蒂回答,“或者也许只是个主母,这就是我的猜测。” “侍女不会是女性么?”哈寇的问题听起来毫无道理。 “罗丝所有最亲近的臣仆都是女性,”凯蒂回答,“这就是蜘蛛神后为什么会那么可怕的原因。”她眨眨眼,尽量想打破眼前尴尬的气氛。 “所有那些主母也都是女性吧?”哈寇问。 崔斯特看着凯蒂,他们并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魔法师到底想说什么。 哈寇忽然挥舞起胳膊,仿佛是无法忍受什么的样子。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几乎撞在崔斯特的怀里。“她说的是他!”激动的魔法师大声喊叫。“那个丑陋的巫婆说的是他!‘罗丝的叛徒,正因为仇恨而被他搜捕!’”哈寇停下来,又发出一阵充满怒意的叹惜。这时,他的口袋里突然穿出一种“嘶嘶”的声音和一股灰色的烟尘。 “哦,诸神在上。”魔法师呻吟道。 崔斯特和凯蒂同时跳起身,并不是因为魔法师冒烟的口袋,而是因为他突发的敏锐推理。 “崔斯特,那个敌人是谁?”哈寇急切地追问。魔法师突然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他,”凯蒂说了一遍又一遍,竭力搜索自己的记忆,“贾拉索?” “‘绝不忏悔者’。”哈寇提醒她。 “不是那个佣兵。”崔斯特说。他确信贾拉索并不算真正的邪恶。“也许是伯殷永·班瑞,自从我在学院的时候,他就在恨我了。” “思考!思考!思考!”哈寇拼命地叫喊着,同时从他口袋里冒出的烟气也越来越浓厚。 “你在烧什么?”凯蒂把哈贝尔拖向自己,想仔细看个明白。令她惊奇和恐惧的是,她的手竟然穿过了魔法师的身体。 “不要分心!”哈寇冲她高喊,“好好想一想,崔斯特·杜垩登。什么敌人,谁是绝不忏悔者?谁会在深渊魔域的漩涡中溃烂,并无比地痛恨你?什么猛兽要脱离羁绊,只有你能让他自由?”哈寇的声音似乎正在渐渐远离两个人,而他的形体也开始变得虚幻。 “我已经超出了我的魔法限制,”魔法师竭力向两个惊骇的同伴做出解释,“恐怕我要被送走……” 哈寇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恢复了原有的强度。“崔斯特,什么猛兽?什么敌人?”随后他就消失了,只剩下崔斯特和凯蒂呆呆地望着空旷的房间。 当哈寇消失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再次提醒了崔斯特。 “厄图,”卓尔在窒息中勉强挤出这个名字。虽然他已经说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哈寇的推论看起来是正确的,但这并不能使崔斯特完全信服,它和诗章的上下文并不相符。 “厄图,”凯蒂对他说,“他确实非常恨你,而罗丝很可能认识他,或者至少知道他。” 崔斯特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从没有在魔索布莱城遇到过那个塔那魔,这和那个盲眼女巫说得并不一样。” 凯蒂思考了一会儿,“她从没有说过魔索布莱城,一次也没有。” “在你最初的家园。”崔斯特开始背诵原诗,但他突然感到一阵语塞。他认识到,自己的设想也许并不正确。 凯蒂也体会到个中的问题。“你从不把那里称为你的家园。你经常告诉我,你的第一个家园是……” “冰风谷。”崔斯特说。 “而那里也是你遇到厄图的地方,他在那里成为了你的敌人。”凯蒂这时才感到哈寇的睿智。 崔斯特哆嗦了一下,那个贝勒魔族的力量和邪恶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想到扎克纳梵在厄图的手中,他不禁感到心痛如绞。 哈寇·哈贝尔从他的大桌子上抬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哦,是的,”他望着堆满了一桌的卷宗,“我正在编制我的法术。” 哈寇把它们分选了一下,开始更加仔细地进行研究工作。 “我的新法术!”他高兴地喊道。“哦,它终于完成了,命运迷雾!哦,今天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天!”魔法师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满屋子蹦跳奔跑,宽大的袍子在空中飞扬。经过这么多月精疲力竭地研究之后,他的新法术终于完成了。各种可能性在哈寇的脑海里不住翻腾。也许命运迷雾可以把他送到卡丽杉,让他和军司令开始一次冒险。他也许会去蛮野牛大沙漠,甚至可能是瓦萨的废地。是的,哈寇很想去瓦萨,看看那里崎岖险峻的方铅山脉。 “我必须对方铅山脉做更多的了解,然后再确定该什么时候施展这个法术。嗯,这样才好。”魔法师打了个响指,冲向他的桌子。他小心地分拣和整理了与这个冗长而复杂的法术有关的所有文件,并将它们放进一个抽屉。然后他冲出房间,跑进常春藤馆的图书馆,开始搜集瓦萨和它附近著名的血玉之岛达马拉的信息。他兴奋地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对新法术的首次施展将彻底补偿这几个月以来劳心费力的付出。 哈寇根本回忆不起他对这个法术真正的首次施展。前几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完全被抹去了,就像现在重新变成完全空白的那本魔法书一样。根据他的记忆,崔斯特和凯蒂现在仍然航行在深水城周围的海面上,正缉捕一艘他不知道名字的海盗船。 崔斯特站在凯德立身边,他们身处一座装饰华美的方形房间里,不过这里一件家具都没有。屋子的墙壁全部由抛光的黑色岩石砌成,上面除了回旋曲折的铁制火炬架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在每堵墙的正中心,都有一个这样的火炬架。架上的火把并没有燃烧,或者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燃烧。它们并非木制,而是由黑色金属铸成。每枝火炬顶端都有一个水晶球。水晶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看起来凯德立可以让水晶球的光芒任意改变。其中一个球正在闪耀着红光,而另外三个则是一个发黄光,两个发绿光。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纹理和层次,一些色调甚至仿佛潜入到抛光墙壁的里面。 崔斯特花了一会儿工夫观赏这里的奇景,但最让黑暗精灵感到震撼的还是这里的地板。在他七十年的生命历程中,卓尔游侠见过无数骇人听闻的事物。这里的地板周边也是黑色的,像墙壁一样有玻璃的润泽感。地板的主体部分由一个双线环围绕。在两个环线之间,大约一尺宽的环形带里布满了神秘难解的符文。环中间是一个星形图案,星星的尖端和内环连在一起。所有这些图案全部刻蚀在地板中,中间以宝石碎屑填实。符文是翡翠,星形图案是红宝石,双线环是钻石。 崔斯特在魔索布莱城见过类似的房间,但那里绝没有这样神异惊人。他知道这个房间的功能。从某种角度来说,和这座善良的建筑物并不协调。这个双线环和这个图案是用来召唤异界生物的。而环中的这些符文起到的是加持和保护的作用,所以应召而来的显然不会是善良生物。 “几乎没有人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凯德立的声音显得无比庄重。“只有我自己,丹妮卡和图书馆的昌提克立兄弟能够进入这里。任何要求这种服务的客人必须经过最严格的审查。” 崔斯特明白,这是对他最高的赞扬。但这并没有消除他内心的疑虑。 “进行这样的召唤是有原因的,”凯德立仿佛看透了卓尔的心思。“有时,善良的事业必须通过和邪恶的仆从打交道才能进行下去。” “召唤一个塔那魔,甚至是召唤一个小魔鬼,这种事情本身不就是邪恶的么?”崔斯特生硬地问。 “不,”凯德立回答,“在这里不是,这个房间受到了迪耐本尊的祝福。魔鬼被召唤到这里来,只是进入了一个陷阱。他并不会比在深渊魔域的时候更具威胁性。正如所有关于善与恶的问题一样,这种召唤的价值应该由召唤者的意图来决定。此时,我们已经得知一个灵魂落入了恶魔的手中,而他不应承受这样的折磨。我们只有通过和魔鬼打交道才能解救这个灵魂。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崔斯特能够接受这种思想,特别是现在,他所面对的问题是如此严重,又是这样与他息息相关。 “他的名字叫厄图,”卓尔充满信心地说,“他是一个贝勒魔族。” 凯德立点点头。崔斯特和他谈过哈寇·哈贝尔的质疑之后,已经召唤了一个小魔鬼,并命令他寻找相关的证据。现在,他就是要召回这个魔鬼,寻求答案。 “昌提克立兄弟今天将与迪耐的一位使者取得联系。”凯德立对崔斯特说。 “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游侠问。崔斯特对昌提克立所采取的方法感到有些惊奇。 “迪耐的使者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凯德立立刻指出了卓尔推测的错误。“昌提克立只是想获得那位消失的魔法师朋友的消息。不用担心,哈寇·哈贝尔看起来已经回到长鞍镇的常春藤馆去了。我们有方法联络到他。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甚至还能把他接过来。” “不!”崔斯特的话脱口而出,随后他又对自己的失礼感到有些尴尬,就把视线转向一边。“不用了,”他用缓和一些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哈寇·哈贝尔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想让他再卷进这件与他无关的事情里,遭遇到危险。” 凯德立微笑着点点头,他理解卓尔为什么会踌躇。“我是否应该现在召唤土泽,寻求我们的答案?”他问崔斯特。不过他并没有等待答案。凯德立说了一个词,屋子里的光线立刻变成一种柔和的紫色。第二个咒语让地板上的图案放射出怪诞的光芒。 崔斯特屏住呼吸,他从来不习惯这样的仪式。当凯德立开始一段柔和的、充满韵律感的灵歌时,崔斯特将注意力集中在光芒闪烁的符文上,心中为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疑虑。 几分钟之后,魔法阵中传来一阵尖厉的嘶鸣。随后光华耀眼的魔法阵在瞬间变得漆黑,表明层界间隔已经撕裂,尖叫马上被一阵刺耳的碎裂声淹没。最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只是在魔法阵中多了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狗头魔鬼。他坐在地板上,一边骂人,一边向四外吐唾沫。 “你好,亲爱的土泽。”凯德立愉快地向他问候。不情愿的恶鬼仆人立刻发出了更多恶毒的咒骂。土泽折叠好翅膀,跳起身。他的小角差不多只有崔斯特的膝盖那样高。 “我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凯德立轻松地说,“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让他用锋利的弯刀将你切成碎片。”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土泽黑色的眼球凶狠地盯住了崔斯特的紫色双睛。“崔斯特·杜垩登,”小鬼恨恨地说,“蜘蛛神后的叛徒。” “哦,不错。”凯德立的语气告诉小鬼,他自己承认认识这名卓尔实际上已经为他们提供了一些信息。“你知道他,你一定和一些知道真相的魔鬼通过消息。” “你想要一个详细而惟一的答案,”土泽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更为沙哑,“而且你已经答应过我,一年之内,再也不会召唤我!”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么?” “我为你觉得可怜,愚蠢的卓尔,”土泽再次紧盯着崔斯特,“你真够可怜,你也真够可笑,愚蠢的卓尔。蜘蛛神后已经不在乎你了,她将惩罚你的权利送给了一个曾经在动荡之年帮助过她的魔王。” 崔斯特转头望向凯德立,老牧师镇静地站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任何惹恼贝勒魔族的东西都是值得可怜的。”土泽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声。 凯德立不想再让这个魔鬼向崔斯特施加压力,他接口说道:“那个贝勒的名字!” “厄图!”土泽高声嚎叫。“好好记住它吧,崔斯特·杜垩登!” 火焰在崔斯特紫色的双眸中升腾,土泽躲开了卓尔的怒视。 小鬼转向凯德立,“你答应过一年之内不召唤我的!” “年代的计量有不同的尺度。”凯德立毫不示弱。 “骗局……”土泽刚一开口,凯德立已收拢双掌,念出一句咒语。两条黑线出现在小鬼身体两侧,那是层界的裂缝。当凯德立双掌闭紧的时候,两条黑线也在小鬼身上并合。在震耳的轰鸣和一片烟雾中,土泽消失了。 凯德立马上让水晶球变得通明耀眼。随后,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崔斯特。崔斯特低垂头颅,仔细思考着魔鬼提供的信息。 “你应该灭杀他的。”卓尔最后说。 凯德立笑了笑,“并不容易,土泽不仅仅是一个生命,他是一个邪恶的具象体。我可以撕裂他有形的肉体,但那样做仅仅是把他送回了深渊魔域。只有在他烟雾笼罩的故乡,我才能真正地毁灭土泽。而我并不想到深渊魔域去!”凯德立耸耸肩,表示这并不重要。“土泽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我了解他,知道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他。如果有必要,我也知道如何让他可悲的生命变得更加可悲。”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确定,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确实是厄图。”崔斯特说。 “一个贝勒魔族,”凯德立回应道,“强大的敌人。” “一个深渊魔域中的敌人,”崔斯特说,“我也绝不想去那个地方。”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答案,”凯德立提醒他,“有些答案是土泽无法提供的。” “那我们要找谁?” “你知道。”凯德立平静地回答。 崔斯特确实知道,但他极不愿意召唤魔鬼厄图。 “即使是贝勒魔族也逃不出这个环的约束。”凯德立向他保证,“当我召唤厄图的时候,你也不必现身。” 还没等凯德立说完,崔斯特已经在挥手表示反对。他会留在这里面对最恨他的仇家,更何况那个魔鬼还囚禁着他的朋友。 崔斯特深深叹了口气,“我相信那个女巫提到的友人就是扎克纳梵,我的父亲。”他发现自己早已完全信任了凯德立。“我还无法确定自己的感受。” “想到你的父亲在那恶鬼的手中,你的心灵一定是饱受折磨,”凯德立回答,“而想到能和扎克纳梵重逢,你一定又会觉得兴奋不已。” 崔斯特点点头,“还不仅如此。” “你是否觉得非常矛盾?”凯德立问。这个问题直接撞击在崔斯特的心上,他不由得猛抬起头,紧盯着年长的牧师。 “崔斯特·杜垩登,你是否再次靠近了你生命的那个部分?现在你是否害怕它会重新被打开?” 崔斯特毫不迟疑地摇着头,但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动作的意义。他静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了口气。“我很失望,对我自己失望。我是自私的,我想再见到扎克纳梵。站在他身边,学习他的智慧,聆听他的教诲。”崔斯特望着凯德立,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我还记得上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于是,他告诉了凯德立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扎克纳梵的尸体被玛烈丝主母驱役,那位逝去卓尔的灵魂重新被灌入他的身躯,成为邪恶的玛烈丝的奴隶。玛烈丝驱使他去刺杀崔斯特。扎克纳梵于是进入幽暗地域,寻找他的刺杀目标。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真正的扎克纳梵打破邪恶主母的心灵控制,出现在自己的爱子面前,同他做了最后的诀别。在那个胜利的时刻,扎克纳梵的灵魂获得了他的和平。他摧毁了以自己的尸体制成的缚灵尸,放走了崔斯特,也从邪恶的玛烈丝·杜垩登手中释放了自己。 “当我听到那个盲眼女巫的话,并仔细思量那些话的时候,我感受到深沉的悲伤。我相信扎克纳梵已经自由了,他已经脱离了罗丝和所有那些邪恶,回归到了他的灵魂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凯德立将一只手放在崔斯特的肩膀上。 “想到他又一次被他们捉住……” “但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凯德立说。“如果那是真的,那么我们就还有希望。你的父亲需要你的帮助。” 崔斯特紧咬牙关,点了点头。“还有凯蒂的帮助。当我们召唤厄图的时候,她会和我们在一起。” 黑暗的化身 他所带出的浓烟充满了环内的空间,巨大的皮翼受到结界的限制,根本无法伸展。厄图用利爪轰击结界,雷鸣般地大声吼叫。接着他又昂起骇人的头颅,发出一阵狂暴的笑声。片刻之后,贝勒忽然平静下来,向前方望去,目光直指崔斯特·杜垩登。 崔斯特上次见到强大的厄图还是在许多年以前,但游侠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恶魔。他丑陋的面孔仿佛是狗与猿的混合体。那双眼睛是两个充满邪恶的黑暗深渊。当它们睁大时,会从中喷出毁灭的火焰。有时它们会收缩为两道扭曲的缝隙,地狱中的刑罚这时就在其中孕育。崔斯特记得厄图,他忘不了多年前在凯恩巨锥和他发生的那场拼死之战。 游侠从白龙巢穴中获得的那柄弯刀似乎也记得这个魔鬼。崔斯特感到它正在向自己发出呼唤,渴望再次跃出刀鞘,刺入厄图的心脏。这把刀专长于和火焰生物作战,一个魔鬼的高温血肉是它最爱的宴飨。 凯蒂从没有见过这个黑暗与邪恶的化身,这个罪中之罪者。她想用塔玛瑞射穿这个魔鬼的丑脸,但她又怕这样会将厄图送回深渊魔域,这绝不是年轻女子想得到的结果。 厄图又开始狂笑,然后他以恐怖的速度向崔斯特挥出多头皮鞭。但猛烈的抽击在半空中就萎顿下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挡,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你的武器,血肉和魔法都无法穿越这一屏障,厄图。”凯德立平静地说。这位老牧师看起来毫不惧怕这只塔那魔。 厄图凶狠地眯起眼睛,死盯着这个竟然胆敢召唤自己的牧师。白热的火焰从厄图脚爪的缝隙中进出,火浪高高扬起,几乎封锁了结界外人们的视线。三位友人在一阵阵热浪中注视着魔鬼对结界的攻击。最后,凯蒂惊呼一声,向后跳开,崔斯特立刻跑到她身边。只有凯德立还面无表情地停留在原地,他确信符文环完全可以阻挡火焰的突击。不过汗水已经从他的脸上如小溪般流了下来。 “停止!”凯德立在烈焰的“哔剥”声中高喊。他用一种崔斯特和凯蒂从未听过的语言念诵出一连串咒文,最后,他大喝了一声厄图的名字。 贝勒陷入痛苦的咆哮,火墙消弭于无形。 “我会记得你,老家伙,”强大的贝勒发下誓言,“不要让我再次涉足你的层界。” “想来就来吧,”凯德立平静地回答,“将你逐回你应在的地方是我的荣幸。” 厄图没有说话,他再次把目光转向叛逆的卓尔——他最为痛恨的崔斯特·杜垩登。 “他在我手里,卓尔,”魔鬼冷笑着说,“在深渊魔域。” “谁?”崔斯特问他,但贝勒只是报以一阵狂笑。 “谁在你手里?厄图。”凯蒂用强硬的口气再次问道。 “我没有回答问题的必要,”贝勒提醒牧师,“他在我手里,这你知道。你把他弄回来的惟一办法就是结束我的放逐。我才会把他带到你们这来。崔斯特·杜垩登,如果是你想救他,你就必须来我这里找到他!” “我要和扎克纳梵说话!”崔斯特高声呼喊。他的手伸向腰间急欲出鞘的神兵,厄图则在尽情地讥讽、嘲笑他。崔斯特受挫的样子让他无比兴奋,这还只是折磨这个卓尔的开始。 “放开我!”魔鬼咆哮道,“现在放开我!否则对我的囚犯来说,每一天都将是一次无尽的折磨。那就是你挚爱的父……”厄图突然停住话头,让方才发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贝勒在凯德立面前摇晃着一根手指。“我是不是上当了?”厄图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情。“我差一点就回答了一个问题,那可是我不必去做的事啊。” 凯德立看了看崔斯特,心知游侠正处在进退两难之中。牧师知道,崔斯特很想跳进魔法阵内,为了他失落的父亲和朋友,或者任何其他善良人同厄图浴血奋战。但可能使这个魔鬼重获自由的危险性使这位高尚的卓尔无法为所欲为。出于私念而对父亲进行的援救很可能会危害到无数其他人。 “放开我!”贝勒不停地咆哮,吼声使整个房间都开始震颤。 崔斯特忽然松弛下来。“我不能这样做,罪恶的生物。”他平静地摇了摇头,仿佛每一秒钟的到来都让他变得更为坚决。 “你这个傻瓜!我会把他的皮肉从他的骨骼上一条条剥下来!我会吃掉他的手指!但我还会让他活着。我发誓,他一定会活着,并清醒地感受到这一切。我要在他每受一点酷刑之前都告诉他,这全都是因为你拒绝帮助他,是你导致了他的痛苦!” 崔斯特转头望向旁边。他的身体再次绷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已经被愤怒所控制。但他了解父亲的心。他知道,这位武技大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会让崔斯特释放厄图。 凯蒂握住崔斯特的左手,游侠的右手被拢在凯德立的掌中。 “我不会告诉你该如何去做,善良的卓尔,”老牧师对他说,“但如果那个魔鬼囚禁了一个不应有此命运的灵魂,那么我们就有责任去解救……” “但以什么代价呢?”崔斯特绝望地说,“这样做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厄图又狂野地笑了起来。凯德立刚一张口,贝勒却抢先说道:“你知道,牧师,你知道的!” “那个丑家伙在说什么?”凯蒂问。 “告诉他们,”厄图命令凯德立,牧师第一次在崔斯特和凯蒂面前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凯德立看着崔斯特和凯蒂,摇了摇头。 “那就由我来告诉他们!”厄图沉厚的吼声回荡在岩石房间里,再次撕扯着众人的耳膜。 “你应该离开了!”凯德立开始念诵咒文。厄图的身体猛烈抽搐,开始变小,仿佛正在迅速塌陷。 “我现在自由了!”贝勒得意地宣称。 “等等。”崔斯特出言阻止凯德立,牧师停止了吟诵。 “我现在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愚蠢的崔斯特·杜垩登!因为你的意愿,我已经接触到主物质界。所以我的放逐结束了。我可以应任何人的召唤回来!” 凯德立再次开始诵唱咒文,他的声音更为急促。厄图的形象逐渐淡化消散。 “来啊,崔斯特·杜垩登,”贝勒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如果你还想见他,你就过来吧,我可不会再来找你了。” 魔鬼随后消失了,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三个精疲力竭的凡间生灵。他们之中最感疲惫的是崔斯特,他靠在墙上。在两位友人的眼中,虚弱的卓尔游侠还能够站立,似乎只是因为他背后那堵墙壁。 “你不知道。”凯蒂竭力想分担朋友肩上沉重的负罪感。看见自己的话毫无效果,她只得回头看着似乎并未被这一事实所困扰的老牧师。 “这是真的?”崔斯特问凯德立。 “我不能确定,”牧师回答,“但我相信我们将厄图召唤到主物质界来也许真的结束了这个贝勒魔族的放逐。” “而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凯蒂用指责的语气说。 “我只是怀疑会这样。”凯德立不得不承认。 “那么你为什么让我们召唤这个魔鬼?”崔斯特感到非常惊奇。他绝不会想到凯德立会结束对这种邪恶怪物的放逐。但是当崔斯特再次端详老牧师的时候,他感觉凯德立似乎并不曾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什么影响。 “这样的魔鬼可以在任何一个牧师或者魔法师的帮助下回到主物质界,”凯德立向他们解释,“召唤恶魔的人并不少,等待召唤的恶魔也不少,即使是贝勒魔族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获得自由的厄图并不是非常严重的灾难,更何况他未必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崔斯特和凯蒂知道,凯德立的话说得没错。永远都会有渴望血食与毁灭的恶魔,永远也都会有渴望利用恶魔实现自己野心的凡间生灵。二者的结合才能形成这个世界的毁灭力量。 “我真正害怕的事情是那个贝勒憎恨你胜于一切,崔斯特。尽管他说过不会再找你,但他很可能还是会再来到我们这个世界找你复仇。” “那就让我把厄图找出来,”崔斯特平静地回答。凯德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正是他希望这位勇敢的卓尔做出的回答。他是一位为善良而战的伟大战士。牧师全心全意地相信,如果这样一场战斗将要来临,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将取得胜利,崔斯特的父亲也将结束永不休止的折磨。 维兰·麦森和杜金·塔玛斯在那一天稍后些时候来到高飞之灵。他们发现杜德蒙船长正舒服地坐在神庙门外的树荫草坪上,将一粒粒奇怪的坚果扔给一只白松鼠。 “珀西瓦尔,”杜德蒙介绍那只松鼠给两个人认识,松鼠跳入他伸出的手中。船长随后又介绍了正在勤奋工作的派克·石肩。“派克告诉我,珀西瓦尔是凯德立的一位密友。” 维兰和杜金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他们都不清楚杜德蒙在说些什么。 “这并不重要,”船长站起身,掸掉裤子上的草叶。“海灵号有什么新闻?” “修理工作正在顺利进行,”维兰回答,“有许多卡顿的渔人都主动来帮助我们。他们已经找好了一棵用来替代受损桅杆的高树。” “卡顿的居民真是友善的人啊。”杜德蒙说。 杜德蒙端详了一会儿杜金,为这个人身上的细微变化感到高兴。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乖戾阴晦的明檀使者了。这个人是一名优秀的海员,看维兰的表情,他应该是一位好同伴。杜德蒙计划给他提供一个海灵号上的全职位置。当然,他们得先把海灵号送回深水城去。 “罗毕拉在卡顿。”维兰出乎意料的消息一下子吸引了船长的注意力,不过船长认为罗毕拉逃出风暴并找到海灵号只是时间的问题。维兰继续说道,“他也有可能早就到了这里。他现在要回深水城一趟。他说他可以把我们弄回去。” “但我们要为此破费些钱财,”杜金补充说,“魔法师需要他的同伴的帮助。要让他们帮忙,不花钱是不可能的。” 杜德蒙并不太在乎这件事。深水城的领主们会愿意支付这笔酬金的。船长注意的是杜金话中的“我们”。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罗毕拉说他要用一些时间做好组织和准备工作,”维兰最后说道,“但我们至少也要用两个星期的时间修理海灵号。在这里,有当地人的帮助,修理工作比在深水城还要顺利。” 杜德蒙只是点了点头。派克这时来到他们身边,立刻就吸引了维兰和杜金的注意力。杜德蒙感到一切都很顺利。海灵号的回归问题已经迎刃而解,罗毕拉是一位有能力而又尽忠职守的魔法师。但船长预见到了将要来临的分离。他的两位朋友(如果算上关海法,就是三位)很可能不会再回到船上;即使他们回去了,他们也不会逗留很长时间。 诱饵 “冰风谷。”当三个人离开召唤室的时候,崔斯特说出了这个名字。凯德立显得很惊奇;而凯蒂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明白崔斯特要说些什么。她的脑海里也有同样的推测。“你认为那个魔鬼会去搜寻碎魔晶。”她这样说。只是为了向凯德立解释崔斯特的意思。 “如果厄图确实回到了我们的世界,那他一定会去寻找那个宝物。”崔斯特回答。 凯德立对于他们口中的碎魔晶毫无了解,但他能听出这两个人正在谈论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们的推测有把握吗?”他问崔斯特。 卓尔点点头。“我在寒风呼啸的世界之脊第一次见到厄图,我们见面的具体位置是凯恩巨锥旁边的冰风谷。厄图应一个魔法师的召唤出现在那里,那个魔法师拥有克林辛尼朋,也就是碎魔晶,那是最强大的邪恶宝物之。” “这件宝物在哪里呢?”凯德立问,他突然十分关心这件事。这位牧师在处理邪恶宝物方面有一些经验,他曾经为了毁灭一件这样的物品而让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被埋藏起来了,”凯蒂回答,“被凯恩巨锥的一次雪崩埋在一座终年积雪的岩石山峰下面。”当她对魔法师做解释的时候,眼睛却一直望着崔斯特。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对卓尔的推测开始产生了怀疑。 “这件宝物是有感知力的。”游侠提醒她,“一件罪恶的工具不会忍受这样的孤独。如果厄图回到我们的世界,他一定会去冰风谷寻找克林辛尼朋。如果他靠近那个东西,它一定会向他发出召唤。” 凯德立表示同意。“你们必须摧毁那块碎魔晶,”他坚定的语气震撼了两位友人。“这才是严重的灾难。” 崔斯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同意牧师的主张,他还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先救出被贝勒囚禁的父亲。但他确信无疑,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克林辛尼朋这样的东西,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 “如此强大的宝物该如何被摧毁?”游侠问牧师。 “我不知道,每件宝物都应该有特殊的摧毁方式。”凯德立回答,“几年前,我还年轻。我的神要求我摧毁何洛福。那是一件拥有自我意识的邪恶宝物。我必须去寻找……去要求一条巨大的红龙帮助我。” “几年前,我还年轻。”凯蒂将这句话悄悄地重复了一遍,除她以外,剩下的两位友人都没有听见。 “因此,我希望你们找到并摧毁克林辛尼朋——那件被称为碎魔晶的东西。” “说起来容易。”凯蒂显得有些不满。 “做起来确实很难,”凯德立说,“但我相信那是可以做到的。如果我把‘希望’改为‘请求’,你们是不是会觉得顺耳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凯蒂回答。 凯德立脸上泛起爽朗的笑容。他将一只胳膊搭在年轻女子结实的肩膀上。凯蒂没有躲避牧师亲热的动作,她觉得自己真是很喜欢这位牧师。凯德立没有任何地方会让她感觉不舒服,不过大概要除去他对待厄图和碎魔晶的随便态度。他简直太有信心了! “我们不能从雪底把碎魔晶拿出来。”凯蒂对崔斯特说。 “用不着,它会自己出来的,”凯德立说,“或者它已经出来了。” “或者厄图会发现它。”崔斯特说。 “那么我们要去冰风谷耐心等待么?”凯蒂觉得他们已经把原来的任务引向了歧途,心中不禁有些气恼。“你们想安坐在冰风谷,当两个卫兵?那你们要坐上多少个世纪呢?” 崔斯特也不希望任务发生改变,但他无法摆脱那一份责任感。现在,厄图明显已经自由了。但想再见到扎克纳梵的渴望无论经过多少个世纪,也不会有稍许削弱。 “我们将按照命运的安排前进,”崔斯特告诉凯蒂,“我们面前的道路还很漫长,也许真会有一段长久的等待。” “在路斯坎有一座迪耐的神庙,”凯德立对他们说,“那里应该是靠近那个叫做冰风谷的地方吧?” “那里是山脉南部最大的城市。”崔斯特回答。 “我可以把你们送到那里,”凯德立说。“我们三个可以乘着风去路斯坎。” 崔斯特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现在正是仲夏时分,有许多商人会前往路斯坎;再从那里进入十镇,进行鲑鱼头骨雕刻的贸易。如果凯德立能让他们迅速到达路斯坎,他们就能轻松地搭上一辆前往冰风谷的马车。 直到此时,崔斯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我的朋友们该怎么办?” 凯蒂和凯德立彼此看了看。处在兴奋之中的他们忘记了杜德蒙和受困的海灵号。 “我无法带上那么多人。”凯德立承认,“而且我绝对不能带上一条船!” 崔斯特又思考了一段时间。“但我们必须去那里。”他对凯蒂说。 “我正在想像我们离开以后,杜德蒙率领海灵号进行湖中航行的样子。”凯蒂语带嘲讽地说,“这里倒没什么海盗。如果他把海灵号的船帆全部张开,那他一定会发现海灵号已经扎进了离湖一里地的树林里!” 崔斯特想到自己对海灵号的责任,不禁感到一些气馁。“让我们去找船长谈谈。也许我们可以让哈寇·哈贝尔回来,既然是他把船带进了伊珀斯湖;他也应该有办法把海灵号带回到深水城去!” 凯蒂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但她的声音太小了,崔斯特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那些话是和哈寇有关的,而且他也不得不同意凯蒂对哈寇的部分看法。 三个人发现杜德蒙、维兰和杜金正与伊万和派克围坐在门外的草坪上。杜德蒙告诉了他们罗毕拉到来的消息,以及他们的回归计划。这让凯蒂和崔斯特大大松了口气。两个人彼此看了看,对他们了解甚深的杜德蒙已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你们要离开我们了,你们无法空等两三个星期,直到罗毕拉做好准备。” “凯德立可以带我们去路斯坎,”崔斯特回答,“我希望能在两三个星期之内到达十镇。” 这个消息给欢快的交谈覆上了一层阴影。就连不太能听懂别人在说些什么的派克也失望地长吁了一声:“哦……” 杜德蒙尽量想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但他最终也没有找到。他要为海灵号负责;而崔斯特和凯蒂别无选择,只能跟随盲眼女巫的谜语,去完成他们的任务。而且,杜德蒙没有忽略伊万所说的布鲁诺已经离开秘银厅的消息。崔斯特要回十镇,回冰风谷。那里应该也是布鲁诺要去的地方。 “也许如果我们在入冬之前回到剑湾,我会驾驶海灵号绕过半岛,进入浮冰之海,”杜德蒙以他惯有的形式向朋友们告别,“我很想去拜访冰风谷。” “我的家。”崔斯特庄重地说。 凯蒂向崔斯特点点头,然后转头凝视杜德蒙。离别对她来说永远都是痛苦的,不过她清楚地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是回家的时候了。 力量的感觉 演说者·芮金克劳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凯恩巨锥半山腰上的积雪。这位矮人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冰风谷已经进入全面融雪期,而这座不算很高的山即使在顶峰处。温度也在冰点以上,融雪随时可能形成雪崩。矮人能感觉到雪水渗进了自己的厚皮靴里,她的耳边不止一次传来雪堆下面发出的低哑的“隆隆”声。 顽固的矮人虽然吓得浑身发抖,但仍旧一步不停地前进。雪崩在凯恩巨锥并非罕见的事情,矮人所在的斜坡融雪现象非常严重,完全有可能在瞬间崩塌。丝妲柏此时感到自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冒险者。她确信,在许多年里,都不会有人来这样的地方。她对这一地区的历史知之甚少。她和达格那将军以及数千名阿布达堡矮人一同前往秘银厅。而她在秘银厅的时候,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很少会注意原战锤部族成员讲的关于冰风谷的故事。 丝妲柏并不知道那个最著名的雪崩故事就发生在这片山坡上,她不知道崔斯特和阿卡·凯色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决战。那时,他们脚下的雪坡崩塌,埋葬了凯色。 丝妲柏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猪油。她轻声念诵了一个咒语,将猪油抹在皱缩的嘴唇上,这是一个避寒的小魔法。山下的天气正在迅速转暖,但这里仍然呼啸着刺骨的寒风,更何况矮人的腿脚已经湿透。她刚一完成法术,就听到一阵“隆隆”声。矮人抬头望向山巅声响来自她头顶上两百尺的地方。一路上,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能爬到那里。 凯恩巨锥并不是一座非常巨大的山峰。如果它位于丝妲柏的出生地阿布达堡附近,或者是在秘银厅,谁也不会称它为山峰。这堆一千尺高的岩石在那里只能被称为山丘。但在这片平坦的苔原上,它确确实实就是一座山峰。作为矮人的丝妲柏,攀登任何一座山峰都是一次挑战。她也知道,应该等到夏末的时候。那时,凯恩巨锥的积雪退尽,攀登起来会容易得多。但这位矮人从来都不曾以自己的耐心见长。不管怎样,除了危险的积雪之外,这座山峰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挑战。 “不要把雪球扔在我身上,”丝妲柏对这座山峰说,“也别想我会退回去!” 她最后一句的声音有些太大了,仿佛是作为回答,山峰发出一声颤抖的呻吟。突然之间,丝妲柏向下滑去。 “哦,该死的!”她咒骂着,举起巨大的开山镐,寻找能够作为着力点的地方。她脚后的雪层塌陷,让她突然翻倒。不过她还是竭力避开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并将镐齿牢牢地卡在上面。滑落的积雪冲刷着她的身体。她绷紧浑身肌肉,努力抵抗落雪的压力。幸好滑下的雪层不算太厚,冲力也不是很大。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远方的山下还有沉闷的回声传来。丝妲柏从埋住她和那块岩石的大雪堆中爬了出来。 这时,她注意到一块奇怪的冰片被留在积雪退去的山岩上。刚刚离开雪堆的矮人并不是很在意那块形状奇怪的东西。她移动到没有积雪的地方,尽量赶在身上的冰雪融化前将它们掸掉。 她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又落在那块水晶上。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非凡之处,只不过是一个冰块。但矮人却深刻地感觉到它绝不仅仅是一块普通的冰。 过了一会儿,丝妲柏终于抑制住自己对那个冰块毫无道理的占有欲,开始集中精力,准备继续登山。 那片水晶仍然在潜意识里持续不断地召唤她,怂恿她把自己捡起来。 在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之前,她已经将那样东西拿在了手中。她这时才发现,那不是一块冰。触手之处,它给人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丝妲柏将它举起,让它对准了阳光。它看起来像是一根有垂直棱角的冰柱,差不多有一尺长。丝妲柏停了一下,拿掉了她的手套。 “水晶。”她确信地喃喃自语。这块温暖的东西并没有冰块那样的滑润感。丝妲柏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触觉上竭力想感觉出它的真实温度。 “是因为我的法术,”矮人轻声说道。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水晶温暖的原因。于是,她又念出一段咒语,消去了她刚才为自己施展的防寒法术。 但这块水晶的触感仍然是温暖的。丝妲柏的手掌在上面摩挲了几下,连她被冷水浸透的脚趾都感到一阵阵暖意。 矮人向四周看了看,寻找一下这次小雪崩还露出了什么东西。她清醒地思忖着这起预料之外的神秘事件。但放眼望去,周围只有白色、灰色和褐色,这些是凯恩巨锥亘久不变的色调。一切正常的环境并没有阻止她的怀疑。她再次高举那块水晶,观赏阳光在它里面的舞蹈。 “一件有抗寒作用的魔法物品,”她大声说,“这应该是一位商人在旅行到这里的时候落下的。也许他要在这里寻找某种财富,也许他只是想看看周围的景色。他会带着你,自然是因为你可以为他抵挡寒冷。但不幸的他遭遇到雪崩,已经性命不保了。”她对自己的推测感到非常满意。丝妲柏感到自己非常幸运,竟然在凯恩巨锥空旷的荒地上找到了如此有用的物品。她向南方望去,那里耸立着世界之脊的高峰。那些山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同时还有灰色的迷雾笼罩在山巅。突然之间,矮人牧师开始设想这块水晶可以带她去什么地方。她已经有了这样的保护,完全可以一趟走遍所有这些雪峰。到那时,她的名字一定会在矮人中间家喻户晓的! 这就是克林辛尼朋——碎魔晶,拥有自我意识的阴毒宝物。它根据丝妲柏内心的渴望,让她产生相应的幻觉。克林辛尼朋认出它现在的拥有者不仅是一个矮人,还是一位矮人牧师,而且她的心中并不愉快。矮人是一个顽固而难以对付的种族,他们对魔法有天生的抗力。但这件最为邪恶的宝物还是感到非常高兴,它终于脱离了暗无天日的雪堆,终于有人回到凯恩巨锥,要将它带走了。 碎魔晶回到了生命的世界,它要制造更大的浩劫。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这些隧道,依靠矮人铁锤击打的节律估量自己的步速。这个狭窄的地方让习惯以星空作屋顶的他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且高个子的奇斯塔有时必须双膝着地,才能爬过低矮的拱门。 听见脚步声,他停在一个角落里,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紧墙壁。他没有携带武器,但矮人矿坑依然不会欢迎他,自从那次布鲁诺和伯克斯加不愉快的会面之后,矮人和野蛮人之间的嫌隙便日益加深。奇斯塔的父亲雷加克和矮人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也欢迎布鲁诺的回归,但在那次聚会上,两族之间本已紧张的关系终于明朗化。伯克斯加和他的追随者们向雷加克施加了巨大的压力,逼迫他回到不信任所有外族人的老路上去。雷加克明智地知道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和伯克斯加出现过于严重的对立,他将失去对整个部落的控制。 奇斯塔也明白这一点,他的心情非常矛盾。他忠于他的父亲,也相信矮人是他们的朋友,但伯克斯加的观点同样令人信服。这种古老的生活方式——在广阔的苔原上狩猎,向死去动物的灵魂祈祷,这些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是如此清新和健康。而以前那些和狡诈的商人打交道,同黑暗精灵作战的日子早已让他厌烦。 向他走来的矮人们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拐弯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奇斯塔,野蛮人的呼吸这才顺畅了一些。他又停顿了片刻,以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回忆自己经过的隧道,推想那位领袖的个人居所的位置。有许多矮人都已经去矿坑工作了,还有一些矮人去布林·山德收集布鲁诺所购买的物资。剩下的矮人则在更深层的隧道里,希望能开采到新的贵金属矿脉。 奇斯塔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任何人。在走了许多冤枉路之后,他终于来到了一条小走廊,这条走廊的两端各有一扇门。这里的第一个房间没有任何矮人风格。房间的地面上铺着长毛绒地毯,床上铺着厚厚的床垫和更厚的鸭绒被。这一切都在告诉野蛮人谁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瑞吉斯,”奇斯塔轻声地笑着,向屋中点点头。这个半身人拥有野蛮人鄙视的所有特质——懒惰、肥胖、贪吃。最糟糕的是,他一点豪爽的气概都没有。但以前瑞吉斯每次去坚石镇,奇斯塔都会向他微笑(许多野蛮人都会向这位半身人微笑)。瑞吉斯是奇斯塔见过的惟一一位半身人。如果这个大家口中的“馋鬼”能够代表他的同族,那么奇斯塔会很高兴见到任何一位半身人。野蛮人冲床上那堆被褥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瑞吉斯经常自诩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让自己很舒服。 确实如此。 后面的两个房间并没有人居住,里面只是各摆了一张床。两张床的尺寸不是为矮人设计的,而是为正常人设计的。奇斯塔知道,布鲁诺时时刻刻都在希望崔斯特和凯蒂终能有一天回到他身边来。 走廊末端似乎是一间起居室,这是野蛮人的推测。这个房间还有一道门,是通向矮人王房间的入口。奇斯塔慢慢走向那里,惟恐遇到矮人设下的陷阱。 他推开一丝门缝,他的脚下没有出现深坑,屋顶上也没有石头落下来砸破他的脑袋。年轻的野蛮人稳了稳心神,彻底将门打开。 这里无疑是布鲁诺的房间。一张木制大桌上散落着许多羊皮纸文件。一个角落里,各种衣服堆叠得比奇斯塔还要高。床铺还没有整理,毯子和枕头被卷成了一团。 奇斯塔并没有注意这些。屋门打开的一刻,他的视线牢牢地盯在了布鲁诺床头的一样东西上面。 艾吉斯之牙,沃夫加的战锤。 奇斯塔感到一阵窒息,他穿过房间,站在这件强大的武器前面。光芒闪烁的秘银锤头上镌刻着华丽的符文和双山——矮人神和山下之秘的守护者杜马松的标志。奇斯塔仔细端详这柄战锤,终于在双山纹样的下面找到了另外一些符文。他看不出这些隐密符文的内容,但艾吉斯之牙的传说他早已烂熟于胸。所以他知道,这些符文一边是灵魂铸造者莫拉丁——矮人神中最伟大者的标记,另一边是矮人战神克兰金顿的战斧。 奇斯塔静立了很长时间,他在回想沃夫加的传奇,思量伯克斯加和雷加克的所作所为。怎样选择才是最合适的?如果坚石镇的原统治者和糜鹿部落现在的酋长发生冲突,他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只知道,如果他拥有艾吉斯之牙,他就会变得更强大。几乎没有再作任何考虑,奇斯塔伸手握住锤柄,将战锤从墙上取了下来。 它可真重啊!奇斯塔将它拿到自己面前,然后用了很大力气才将它举过头顶。 锤头顶到了低矮的屋顶,而年轻人因为控制不住战锤的重心,几乎摔倒在地。最后,奇斯塔总算是恢复了平衡,也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和可笑。他怎么可能挥舞强大的艾吉斯之牙呢?他怎么可能追随沃夫加巨人的脚步? 他将神锤抱在胸前,虔诚地用自己的手臂环绕着它。他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它完美的结构,仿佛那位曾和它一起创立丰功伟业的英雄就在他身边。 年轻的奇斯塔想成为沃夫加那样的英雄。他想以自己的思路领导他的部落。他并不同意沃夫加的做法,也不同意伯克斯加的专横。在他们中间,应该能有一条更好的道路。野蛮人可以得到旧日的自由,也能交上新的朋友。有艾吉斯之牙在手中,奇斯塔感到他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领导他的人民踏上最好的道路。 年轻的野蛮人再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他在嘲笑他自己和他宏大的梦想。他只是一个无力挥舞艾吉斯之牙的男孩子。想到此处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看敞开的屋门。如果布鲁诺此时回来,发现他正在这里抱着艾吉斯之牙,那位沉默寡言的矮人一定会把他劈为两段的。 奇斯塔犹豫良久,才将艾吉斯之牙挂回到墙壁上,而离开这间屋子又用掉了他更多的决心。但他别无选择。双手空空的他平静而小心地回到隧道里,回到浩瀚的苍穹下。全速跑回五里以外部落的宿营地。 矮人竭力向上伸手。她短粗的手指伸进可诅咒的积雪,绝望地抓住山岩。只差一步,她就能到达峰顶了。 丝妲柏发出低弱的呻吟声,她浑身的肌肉已经酸痛以致麻痹。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克服这个障碍了。她的行动已经超越了身体的极限,等待着她的只有数千尺的深渊和尸无葬处的死亡。 但就在这时,她感到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原先还软弱无力的手指轻易就将身体拽了上去。当她的双脚再次踏上岩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全世界最高的地方。 这位性情开朗的矮人俯视四周广阔的天地,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世界。她看见成千上万的矮人充满了峡谷和平原,正在向她欢呼致敬,在她脚下鞠躬行礼。 丝妲柏醒来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贴身的衣服。她用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恢复了神智。重新扫视四周,她发现自己仍然待在冰风谷矮人矿坑里自己的小房间中。想到那个清晰生动的美梦,她不禁笑了一下。登上世界顶峰的激动景象让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抑。但是当她回忆起这个梦的最后一幕,无数矮人向她欢呼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一团疑惑。 “我怎么会梦到这些?”丝妲柏大声地问着自己。她喜好登山,但那绝不是为了荣誉。她所追求的只是登上峰顶时那份欣喜和满足的感觉。丝妲柏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她的登山癖,她也很少告诉别人她曾经去过什么地方,她将要去什么地方,以及她是否登上了峰顶。 矮人揉搓了一下额头,躺回到硬邦邦的床垫上,那个梦仍然鲜明地回旋在她的脑海中。这是一个美梦,还是一个噩梦?她到底为什么要登山?她是否欺骗了自己,故意忽略了自己真实的欲望?当她征服一座山峰的时候,真的只是感到了一种个人的满足,或是一种胜利的感觉?她想要征服的是一座山峰,还是她的矮人同族? 这些问题不断困扰着这位原先心智坚定、谦逊而虔诚的牧师。丝妲柏希望这些想法不是真实的。与这些琐碎的问题相比,丝妲柏更多地想到了自己,她在努力地寻求真实的自己。在很长时间的辗转反侧之后,矮人又陷入沉眠之中。 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丝妲柏没有再做过其他梦。克林辛尼朋被放在矮人床脚处的一个小柜子里。它感知到矮人的惊慌,明白以后在灌输这样的梦境时一定要更加小心和仔细。这个矮人很难受到诱惑。碎魔晶还没有弄清什么样的诱饵能真正削弱演说者·芮金克劳的意志。 如果碎魔晶找不到这样的诱饵,它将无法牢牢控制住这个矮人。当然,如果克林辛尼朋释放出更大的能量,它也许能强行压制矮人真实的心灵,让她相信自己对她的设计。但这件宝物不想让一个能够向善良诸神发出呼唤的生灵对它产生怀疑。她甚至有可能从善神那里学到摧毁自己的方法! 碎魔晶收回了它的魔法,将自己的知觉封闭在方晶结构中。它知道,漫长的等待仍未结束。在丝妲柏手中,它还不能肆意妄为。 冰风谷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回到魔索布莱城的情景。我在那座城市出生,并度过我的童年。那时,我乘坐一只木筏渡过东尼加顿湖,那座城市一点点出现在我眼前。恐惧和渴望在我的心中交织在一起。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魔索布莱城,但我确实想像过自己返回这里的情景。这个地方真的像我的记忆告诉我的那样坏么?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穿过那座拱洞的时候,突现在我的视线中的石笋。 那是一个失望的时刻。 我并不感到愤怒,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没有所谓思乡的温暖流过我的全身,我已经脱离了我的童年,即使是和扎克纳梵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也只是我脑海中的一段回忆。 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所想的只是那座城市中闪耀着光芒。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对于魔索布莱城来说,这甚至有可能是一件极为严重的大事。我所想的只是这件事会对我的任务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该如何尽快地完成这项任务。我确实感到恐惧,但它完全来自于一种理性的考虑,而不是一时冲动或者童年回忆在我心中造成的没有意义的阴影。我正在走进一个强大敌人的巢穴。为此,我要用恐惧让自己警醒。 后来,每当我回想那个时刻的时候,就会为自己那时的失望和无动于衷而感到奇怪。那座在我生命最初的三十年里一直是我的家乡的城市为什么没有给我带来任何触动? 直到当我返回世界之脊的西北角落,进入冰风谷的时候,我才明白个中的原因。魔索布莱城只是我生命旅程中的一站,那里不是我的家,永远也不是。如同那个盲眼女巫的谜语中所说的一样,冰风谷是我第一个家。这以前和这以后的所有过往——从魔索布莱城、布灵登石城、地表、甚至是我的游侠导师蒙特里·迪布洛奇的魔法森林,它们都只是我的生命历程的一部分。 当我回到世界之脊的这个角落,在十年之后第一次看见这座山谷的时候,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永不休止的寒风吹拂我的面庞,同样的风总是在这里等待着我。它也是这个地方名字的由来。 这个字是如此复杂——家。它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含义。对我来说,家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能让你体会温暖和舒适的事物。家是一个我不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也不需要时刻记住我的肤色的地方。我在那里必然会被接受,因为那是属于我的地方。它既应该有个人的空间,也应该有能够与你分享一切的同伴。一个人永远属于自己的家,因为那里有朋友环绕着他。 和我对魔索布莱城的第一瞥完全不一样,当我凝望冰风谷的时候,种种温暖的回忆萦绕在我心头,越靠近她,它们就越发鲜明和清晰。我曾坐在凯恩巨锥的山坡上,观赏天上的星星和大平原上野蛮人部落的篝火,回想同布鲁诺一起与苔原雪猿作战的情景。我还记得,当他舔过战斧的斧刃,第一次发现苔原雪猿的脑浆竟然是那么难吃的时候,脸上那种痛苦不堪的表情。我记起了我和凯蒂的初次相逢。她现在已经成为我不弃不离的伙伴,而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位真诚、美丽的仙子。大自然的活力在她身上凝聚,她有着自然的宽容,也有着自然的纤细。 我记起了那么多事情,往日的温馨充溢在我的心中。虽然我的任务和在魔索布莱城的时候同样艰巨和紧迫,但我对它丝毫也不在意。 在这个时刻,一切事情都交得无足轻重。我只想到了一件事,我回家了。 ——崔斯特·杜垩登 风中的漫步 崔斯特和凯蒂同杜德蒙、维兰和杜金回到了卡顿,与并肩战斗超过五年时间的船员们道别。崔斯特迫不及待地要回冰风谷去,但和朋友们说一声再会还是有必要的。他们互道了珍重,并承诺一定能再次相会。 那一晚,崔斯特叫来关海法,三位朋友与杜德蒙和罗毕拉共进了晚餐。罗毕拉看起来比以往要活泼和友善得多。他答应用魔法把他们送回高飞之灵,好让他们从那里踏上前往路斯坎的旅途。 “怎么了?”看着朋友们不断交换会意的眼神和微笑,罗毕拉禁不住问道。 罗毕拉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完全变了,特别是在卡维海滩的战斗之后。是哈寇改变了他。 “到底怎么了?”罗毕拉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杜德蒙笑着举起酒杯。“为哈寇·哈贝尔干杯,他让我们受益甚多!” 罗毕拉哼了一声,马上就想提醒大家他们还被困在剑湾一千里以外的一座湖中。但看见同伴们脸上的欢笑,聪明的魔法师明白了杜德蒙祝酒的真实含义,知道他所要说的实际上是自己。 罗毕拉的第一个反应是表示反对,他甚至想撤回帮助崔斯特和凯蒂回到神庙的承诺。但魔法师最后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对的。所以,他也举起了酒杯。虽然没有说话,但罗毕拉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一趟著名的长鞍镇常春藤馆,探望一下那位古怪的朋友。 朋友之间的道别总带着一丝苦涩。杜德蒙和崔斯特、凯蒂彼此拥抱,承诺终有一日会重逢。他们都知道崔斯特和凯蒂肩负着多么重要的任务,很有可能他们两个全都无法活着离开冰风谷。 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但谁都没说什么。好像这只是挚友间一次短暂的分离。 二十分钟之后,崔斯特和凯蒂已经回到了高飞之灵。罗毕拉同他们说了最后一声“再会”,就消失在一片魔法闪光中。 伊万、派克和丹妮卡向两个人问好。“凯德立已经准备好了。”粗壮的黄胡子矮人对他们说,“小心照顾那位老人!” “咿,咿,咿。”派克说。 丹妮卡不快地瞪了矮人们一眼。但凯蒂能看出来,她很高兴矮人们会嘲笑凯德立的年纪。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位牧师正在变得更加强壮,甚至是更加年轻。浸染在嘲笑中的是希望,而不是恶意。 “来吧,”丹妮卡对凯蒂说,“我们没有多少共处的时间了。”妇人瞪了一眼伊万和派克。“我们想单独待一会儿。” “哦……”派克呻吟了一声。 “他总是这样么?”崔斯特问伊万,伊万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觉得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我们秘银厅的事么?”伊万问崔斯特,“我听说过魔索布莱城,但我并不相信那些故事。” “我会尽我所能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崔斯特回答,“不过我说的许多事情都是很难相信的。” “布鲁诺怎么样了?”伊万着急地问。 “布诺!”兴奋的派克插嘴道。 伊万打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我们很想跟你一起去,精灵。”黄胡子矮人说,“但我们在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要照顾那两个小家伙和所有这些东西,而我的弟弟也放心不下这里的花园。”一提到派克,伊万立刻就转头盯着他的弟弟,仿佛派克马上就要做傻事一样。派克确实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看见哥哥看他,他急忙吹起了口哨。伊万回过头,发现崔斯特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卓尔的目光落在了伊万身后,派克将大拇指插在耳朵上,剩下的手指前后乱动。他还把舌头伸出双唇,像他的手指一样胡乱拨动着。 伊万转过身,看见一个吹着口哨,无所事事的派克。伊万连转了三次身,每次都只看见派克在吹口哨。最后他只好放弃了。 崔斯特认识两位矮人不到两天时间,觉得他们实在是有趣。他的心里一直在想像石肩兄弟在碰到布鲁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丹妮卡和凯蒂·布莉儿来说,这一段最后相处的时间要严肃和克制得多。她们走进丹妮卡和凯德立的私人住所,这是一间连接了五个小房间的前厅。她们发现凯德立在卧室里,正在祈祷和为旅行作准备,她们便安静地离开了他。 凯蒂和丹妮卡说了她的过去。她如何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孤儿,后来得到布鲁诺的抚养,在战锤家族中长大。丹妮卡告诉凯蒂,她在朋帕·德阿宗师那里接受训练。和凯蒂不同,她是一位僧侣,一位遵守严格纪律的战士。 凯蒂从没遇到过年龄和思想与她相近的女子。她很喜欢丹妮卡。如果时间和条件允许,她们一定能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实际上,丹妮卡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她的生命道路同样算不上平坦,而且她也同样极少能遇到同龄的女伴。 她们的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现在和所希望的将来。 “你爱他么?”丹妮卡小心地问了一句。凯蒂知道,她指的是黑暗精灵。 年轻女子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潮,她自己也不知道。当然,她爱崔斯特,但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是否属于丹妮卡所说的那种爱。崔斯特和凯蒂以前曾经相约放弃了这种感觉。但现在,沃夫加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凯蒂也将近三十岁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又浮现在她的心中。 “他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丹妮卡像个小女孩一样“咯咯”地笑着。 实际上,凯蒂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蜷缩在丹妮卡家中宽大的椅子里,心中充满了对爱情和生命的期冀。一心只想着崔斯特是不是很英俊。 不过,现实的沉重很快就闯进了两位女子的心灵,驱走了她们的欢笑。凯蒂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丹妮卡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她必须面对丈夫在将大部分生命力奉献给高飞之灵后,很快就会离她而去的可能。 谈话声慢慢低缓下来,最后完全消失了。丹妮卡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凯蒂。 “出了什么事?”凯蒂问她。 “我怀孕了,”丹妮卡说。凯蒂立刻就明白了,她是除了丹妮卡本人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甚至连凯德立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凯蒂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快乐的笑颜出现在丹妮卡的脸上。这让凯蒂最终确信,对于这位年轻的僧侣来说,怀孕是一件好事。于是她向丹妮卡报以更加灿烂的微笑,并紧紧地拥抱了这位朋友。 “不要对凯德立提起这件事,”丹妮卡央求她,“我已经想好该如何告诉他了。” 凯蒂坐回到椅子里,“不过你还是告诉了我。”这件事的重要性让她的声音也变得非常严肃。 “你就要离开了。”丹妮卡郑重地说。 “但你并不了解我啊。”凯蒂提醒她。 丹妮卡摇摇头,金红色的长发在她背后轻轻摆动。她的杏仁形状的眼睛一直望着凯蒂深蓝色的双眸。“我了解你。”丹妮卡轻柔地说。 丹妮卡说得不错,凯蒂感觉到她也同样了解丹妮卡。她们非常相像。她们的心里也都知道。离别对她们来说就代表着对彼此深深的思念。 她们听见凯德立的脚步声从卧室里传来,是出发的时间了。 “我一定会回来的。”凯蒂对她的女友说。 “我也会去拜访冰风谷。”丹妮卡回应着凯蒂的承诺。 凯德立走进前厅,告诉她们,他要送凯蒂和崔斯特离开了。望着他温暖的微笑,两位女子只是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没有再说一句话。 凯德立、崔斯特和凯蒂站在高飞之灵最高塔的塔顶上。地面现在距离他们大约有三百尺,强风不停地抽打着他们的后背。 凯德立低声吟诵了一段咒文,两个伙伴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灵虚幻起来。凯德立抓住他们的手,继续他的吟诵,三个人逐渐变得像空气一样透明。最后,变成灵魂模样的他们走下塔顶,开始随风飘舞。 脚下的世界飞速向后退去,因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一切都好像是梦境。崔斯特和凯蒂并不知道他们飞行了多久。当他们放慢速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太阳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他们已经到了路斯坎,这里是剑湾的最北端,紧接世界之脊的西缘。再向北前进两百里,他们就能到达十镇。 凯德立对这座城市毫无了解,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非常明确的。三个人落地的地方正好是迪耐神庙的门前。凯德立受到了神庙牧师的热情欢迎。他让那里的牧师为崔斯特和凯蒂准备好休息的房间。等两名同伴睡下之后,凯德立和一位本地牧师马不停蹄地出去为他们订好了前往冰风谷的商队旅行席位。 事情的发展比凯德立想像得要顺利,这让他很高兴。他本来还害怕崔斯特的种族问题会让他无法订到旅行席位。但路斯坎有很多商人都知道崔斯特和凯蒂。任何一支商队都很欢迎这两位强大的战士随他们一起前往危险丛生的冰风谷。 当凯德立回到神庙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醒了,正在和神庙中的牧师们聊天。牧师们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路上要用到的东西,此外,他们还送给崔斯特一样礼物——两皮袋从神庙的圣水器中汲取的圣水。卓尔看不出这两袋水能有什么用。但一位善神的人类牧师郑重地将这件礼物送给他这个卓尔精灵,这本身就让他无法不珍视这件礼物。 凯德立告诉他们旅行席位已经订好的消息,以及商队集合的时间和地点。这支商队就在今天出发,两名伙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了。他们知道,这代表着另一次离别的来临。 “你的教友们真的很和善。”崔斯特对凯德立说。 “他们的行为可以荣耀迪耐。”凯德立说。 崔斯特开始忙着给行李打包。凯蒂将凯德立拉到一边。她现在一心想到的是丹妮卡——她的朋友。 凯德立善意地微笑着,仿佛他已经知道了凯蒂要对他说些什么。 “你有很多责任。”凯蒂说。 “我的神可不会有那么多要求。”凯德立故意打趣地说。 “我说的是那对双胞胎,”凯蒂低声说,“还有丹妮卡。” 凯德立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凯蒂踌躇了很长时间,她该如何表达她的叮嘱,又不会冒犯这位老牧师? “伊万和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 “哦?”凯德立感到了凯蒂沉重的心情。 “矮人说你本来预料自己在高飞之灵建成时就会死去。”凯蒂说,“他说那时你的情况确实就像你所预料的那样。” “我确实以为会这样,”凯德立承认,“我在设计那座神庙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我只能活到它最终落成的时候。” “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凯蒂提醒他。 凯德立又点了点头。 “矮人说你看起来好像正在变得更加年轻,”凯蒂加重了语气,“和强壮。” 凯德立向她露出微笑。他懂得凯蒂是因为关心丹妮卡才会对这些事情有兴趣。她和妻子之间真挚的友谊让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温暖。“我并不能确定什么,不过矮人的观察应该是正确的。我现在更加强壮了,我的身体里比神庙刚刚完成的时候有了更多的活力。”凯德立揪起几根头发,它们大多是灰色的,但其中也夹杂着几根沙色的发丝。“棕色的头发,”老牧师继续说道,“当神庙刚刚建成的时候,它们全都是白色的。” “你真的变年轻了!”凯蒂兴奋地喊道。 凯德立深深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并不能确定什么,”他仿佛惟恐把自己的希望说没似的。“我能想到的惟一解释就是我对自己死亡的预见和高飞之灵建成时我所感到的疲惫都是一种试练,试练我对迪耐的戒律和喻示的忠诚。我确实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而且,当神庙最终完成的时候,一种无可抗拒的虚弱感完全压倒了我。丹妮卡和伊万把我扶进房间,我很快就陷入昏睡。当时,我绝没有想到还能再次睁开双眼,看到这个世界。我只是静心等待死亡的来临。”他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个宿命的时刻。 “但现在呢?”凯蒂问他。 “也许是迪耐在试练我的虔诚,也许是我通过了试练,所以我的神决定先将我留下来。” “如果他是一个善良的神祗,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凯蒂坚定地说,“善神永远也不会让你离开丹妮卡、那对双胞胎和……”凯蒂一下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不想让凯德立过早知道丹妮卡的秘密。 “迪耐是一位善良的神祗。”凯德立用同样坚定的语气回答,“至于你所说的凡间的事情,迪耐的意愿和他的方法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即使迪耐把我从丹妮卡和我的孩子身边带走,也绝对无损于他的神圣与善良。” 凯蒂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宇宙间存在着超出凡人理解范围的更高的意义和更高的原则,”凯德立对凯蒂说,“我相信迪耐会将一切事物的发展导向最终的正确。我在其中,微不足道。” “但你希望那是真的。”凯蒂用指责的语气对他说,“你确实希望能再次年轻,能像你的妻子那样年轻。那样你就能和她厮守终生,看着你们的孩子长大!” 凯德立笑出了声。“确实如此。”听到牧师的确认,凯蒂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这些话并没有逃过卓尔灵敏的耳朵,这也让崔斯特大大降低了打包的速度。 凯蒂·布莉儿和凯德立互相拥抱。然后,已经不是那么老的老牧师走到崔斯特面前,紧握他的双手。“把碎魔晶带来给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为这个世界除去这件邪恶的东西。” “也要把你的父亲带回来,”凯德立继续说道,“我感到他会喜欢留在高飞之灵的。” 崔斯特同样紧握凯德立的双手,感谢这位牧师对他的信心。“我……我们一拿到那件宝物,”他看着凯蒂,纠正了自己错误的言辞。“就回卡顿来找你。” “我必须回去了,”凯德立最后看了一眼两位同伴,转身离开。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完成上路的准备。那是回家的路。 全世界都是他的 雷加克知道,事情早晚会发展成这样。当他得知伯克斯加不打算分裂麋鹿部落,成立新的部落时,他就已经猜出伯克斯加的计划了。 所以,当他与这个粗鲁的野蛮人和他的追随者们正面对峙的时候,部落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了。但这件事必须按祖先的规矩,正当地进行。 伯克斯加等待着人群安静下来。他可以耐心地等待,因为他知道,人们的窃窃私语将使他的形势更为有利。要求他掌握权力的呼声时刻都在高涨。最后,当雷加克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伯克斯加向空中高举双臂。他的背后缚着他的焰形巨剑——班肯佛尔。“我要求进行权力的挑战。”雄壮的野蛮人向众人宣称。 一阵欢呼声响起,虽然不像伯克斯加所希望的那样强壮,但也显示出有相当多的人是支持他的。 “你有何种继承权,可以让你做如此宣称?”雷加克按规矩对他发问。 “不是因为血统,”伯克斯加也同样一丝不差地回答,“而是因为功绩!”他的青年支持者们再次发出欢呼。 雷加克摇了摇头,“如果血统不合,你就没有理由要求权力的挑战。”虽然不像伯克斯加的支持者们那样嗓音洪亮,但他的支持者们也发出了欢呼。“我领导部落经历了和平与战争。”雷加克用坚定的语气结束了他的发言。他的话字字属实,根本不容辩驳。 “我也是!”伯克斯加毫不示弱。“在远离我们家乡的坚石镇,我同样带领我们的人民经历了战争与和平,并率领他们返回了冰风谷,我们的家园!” “返回了雷加克为王的麋鹿部落。”老酋长毫不迟疑地予以反击。 “你有何种继承权?”伯克斯加反问他。 这是雷加克的软肋,他自己也清楚。 “雷加克有何种继承权?他只是红约恩的儿子,他的父亲并不是王。”伯克斯加狡猾地说。 雷加克无法回答。 “你被赠予了这个位置,”伯克斯加说出这件尽人皆知的事情,只不过他稍微更改了一下陈述的方式,“是贝奥尼加之子沃夫加将它送给了你。没有经过挑战,所以你的位置不合法。” 奇斯塔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他开始明白伯克斯加不惜发动一场战役以诋毁沃夫加的真正原因了。如果沃夫加仍然在野蛮人中间有着巨大的影响,那么他父亲的王位就会非常稳固。但如果沃夫加的名誉受损…… “谁用正当手段从希夫斯塔王那里取得了王位,谁就是有继承权的合法王者。”雷加克说,“在场有多少人还记得贝奥尼加之子沃夫加成为王者的那场战斗?” 许多人点了头,其中大多数是这些年一直留在冰风谷的老人。 “我也记得那场战斗。”伯克斯加吼叫着进行反驳,“我毫不怀疑沃夫加的正确性,他确实为我们的族人带来了许多好处。但你和我一样,没有正当的血统,而我更有领导能力。雷加克,我要求权力的挑战!” 这次的欢呼声格外响亮。 雷加克望向他的儿子,冲他微笑了一下。他无法避开伯克斯加的要求,正如同他不可能在战场上击败他一样。他转回头,盯着伯克斯加,“同意。”双方的支持者同时爆发出欢呼声。 “五个小时以内,在太阳落下地平线之前。”伯克斯加说。 “就是现在。”雷加克的回答出乎众人的意料。 伯克斯加看了一眼老酋长,试图弄清楚雷加克是否设下了陷阱。一般情况下权力的挑战会在实行决定做出后的当天晚些时候进行,以便参与挑战的两个人在精神和肉体上做好格斗的准备。 伯克斯加眯起蓝色的眼睛,周围的人群在期待中安静下来。一丝冷笑浮现在大汉的嘴角。他并不害怕雷加克,现在不怕,以后也不会怕。大汉的手慢慢伸到肩后,握紧了班肯佛尔的手柄,从鞘中抽出巨大的剑刃。这支剑鞘的顶部侧缘被切开,以便伯克斯加迅速抽出这件武器。他抽出沉重的剑刃,将它高举向空中。 雷加克也抽出自己的武器观察仔细,一直在为父亲担心的儿子能看出,他并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伯克斯加小心地靠近对方,每一步都在感觉班肯佛尔的重心。 雷加克举起手,伯克斯加停下脚步,无声地等待着。 “我们之中有谁希望雷加克赢?”他问道。许多个嗓子都发出一阵欢呼。 伯克斯加以为这只是雷加克用来打击他的信心的一条诡计。于是他发出一阵低吼。“有谁希望伯克斯加——伯克斯加勇者成为麋鹿部落的王?” 欢呼声变得更加厉害。 雷加克走向他的对手。为了表示自己不具威胁性,他高举一只手,另一只手中的斧头被拄在地上。“挑战已经获准。”他说完后将武器扔在地上。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也许奇斯塔的眼睛是瞪得最大的。这是一种屈辱的行为!是野蛮人最为鄙视的怯懦表现! “我不可能战胜你,伯克斯加。”雷加克提高自己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也无法击败我。” 伯克斯加大声地吼叫,“我能把你切为两段!”他双手握住剑柄,猛力挥舞起巨剑。一时间,雷加克甚至以为他马上就要将他的话付诸实现了。 “而我的人民则会因为你的行动而承受苦难,”雷加克平静地说,“无论是谁赢得这场挑战,部落都将面临分裂、相互的仇视和为了复仇而发动的战争。”他转头对聚集在周围的族人说:“我们还不够强大,承受不了这种分裂。无论我们是要加强同十镇和回归矮人的友谊,还是要回到我们的老路上去,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一起去干!” 伯克斯加的咆哮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有丝毫温和。现在他明白了,雷加克不可能在战场上击败他,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故意避开了挑战的真正意义。伯克斯加真想把他切成两段,但他现在该如何对付这个人? “一起去干。”雷加克重复了一遍,他伸出手,握住了挑战者的手腕。 伯克斯加快气疯了,他一脚踢开雷加克扔在地上的斧头。“你是个懦夫!你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伯克斯加高举双臂,仿佛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我不愿意流血!”雷加克高声呼喊,以争取众人的注意。“你也不希望看见有族人伤亡!谁能拥有统治权,谁要退到一边,这必须由我们的族人决定。” “挑战就意味着战斗,这是老规矩!”伯克斯加反驳道。 “现在不行了!”雷加克并不为他的吼声所动摇。“当全部落都必须因为你愚蠢的骄傲而承受苦难的时候,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伯克斯加向前踏步,仿佛要发动攻击。但雷加克根本没有看他,而是转身面向人群高喊:“做决定吧!” “雷加克!”一个人喊道,但他的声音马上就被一群年轻战士支持伯克斯加的吼声淹没了;不过马上又有一群雷加克支持者的喊声胜过了他们。两边的支持者都想彻底压制对方,情况反复拉锯。而支持者们发生的肉体冲突也越来越多,已经有人抽出了武器。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伯克斯加一直对雷加克怒目而视。当这位老人用同样强硬的目光紧盯住他的眼睛时,伯克斯加愤愤地摇了摇头。雷加克怎么能对他的人民做出如此不光彩的事? 但雷加克相信他的选择。他并不害怕死亡,他从来也没有怕过这件事。只是他确实相信一场他和伯克斯加之间的战斗会分裂这个部落,让野蛮人的生活更加困苦。这才是更好的办法,一切都不会失控。 但现在的情况恰恰在朝失控的方向发展。双方还在高声吼叫,只是每一声吼叫都伴随着一柄举起的阔剑或战斧。双方已经在公开地彼此威胁了。 雷加克仔细地审视着人群,估计支持他的人和支持伯克斯加的人的数量。很快,他就明了并承认了眼前的事实。 “停止!”他用最大的声音发出命令。渐渐地,人们安静下来。 “用你们的全力来喊,谁支持伯克斯加?”雷加克问。 震耳欲聋的吼声随之而起。 “那么谁支持雷加克?” “雷加克逃避战斗!”伯克斯加急忙补上一句。为约恩之子发出的呼喊终于没有那么洪亮,也不是很有热情。 “那么就是这样了,”雷加克对着伯克斯加和众人说道,“伯克斯加是糜鹿部落的王。” 伯克斯加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想杀死这个狡猾的老者,在决斗中取得胜利,这将使今天成为他荣耀的日子。从部落出现的那一天起,权力的更替一直是这样进行的。但他现在该怎样完成自己的心愿?他怎么能杀死一个双手空空的人?更何况那个人刚刚当众承认他为新的领袖。 “做一个英名的领袖,伯克斯加。”为了不让困惑的族人所发出的喧哗遮蔽他的声音,雷加克走近伯克斯加。“我们会一同找到真正有利于我们的人民的道路,迎接我们最美好的未来。” 伯克斯加推开他。“决定要由我来做,我不需要懦夫的建议!” 他走出人群,他的亲信们紧跟在他身后。 遭到冷遇的雷加克感到痛心,但他并不为此而惊奇。雷加克已经尽力为他的人民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他为此而感到满足。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年轻的小伙子刚刚进入成年人的行列。和儿子相比,这些又算什么呢? 奇斯塔属于那些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一切的人,他甚至为此而感到羞愧。 雷加克高昂起头,走向那个年轻人。“明白么,这是惟一的办法。” 奇斯塔离开了父亲。理智也许能告诉他父亲在今天的勇气,但理智在年轻人现在的意识里没有任何地位。奇斯塔感到羞耻,真真正正的羞耻。他只想逃开,跑到空旷的苔原中,自生自灭。 一切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丝妲柏坐在凯恩巨锥的顶峰,她爬上这里已经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了。现在,她在清醒的时候几乎和她做梦的时候一样,都在设想该如何登上南方世界之脊的那些高峰。她经常会想像自己站在世界最高峰的顶端,俯瞰整个世界时的样子。那种光荣和胜利的感觉总是让她心潮澎湃。 演说者·芮金克劳从没有考虑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多么的荒谬。脑海中连续不断的美景和错觉开始逐渐抹煞矮人脚踏实地的本性。对于丝妲柏来说,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已取代了切实的逻辑。 “我来了,大山们,”矮人突然对远方的群山高喊,“你们谁也挡不住我!” 她在发布过自己的宣言之后,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在她的背包里,克林辛尼朋发出一阵兴高采烈的“咕噜”声。这件强大的宝物并不打算让演说者·芮金克劳成为自己真正的拥有者。它知道,尽管它已经把幻想逐渐灌输到这个矮人的思想中,但她仍然是一个顽固的对象。更糟糕的是,她是灵魂铸造者莫拉丁的牧师。克林辛尼朋明白这种身份的意义。因此,它必须慢慢牵制丝妲柏与她的神祗进行交流的尝试。但这个矮人迟早都会得到神喻,知道这块“温暖宝石”的真相。 所以克林辛尼朋只是要利用她离开别的矮人,躲进世界之脊的荒野中。它也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只巨魔或者巨人,甚至还有可能是一条龙! 很明显,丝妲柏并不知道克林辛尼朋的这些计划,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温暖宝石”还有思想。可怜的丝妲柏只是一心想着征服那些大山,她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他接手统治权的第一夜,伯克斯加就宣告了冰风谷野蛮人需要遵守的规则。他们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到十年前沃夫加击败西夫斯塔的时候,一直都在遵守着这几条规则。 所有和十镇的联系都被强行禁止,如果再和布鲁诺·战锤以及所有那些长胡子家伙交谈,惟一的下场就是死刑。 “如果发现那些长胡子的家伙在苔原上受了伤,就让他自己死在那里!”奇斯塔感觉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紧盯着自己。 那天晚上稍后一些时候,奇斯塔单独坐在繁星点缀的苍穹下面,感受着内心的煎熬。现在他理解了父亲在下午时的苦心。所有人都清楚,雷加克无法击败伯克斯加,那位老人必须建立一种折中的形势,让所有野蛮人都能从中受益。在他的思想中,奇斯塔明白,当大部分野蛮人都支持伯克斯加的时候,雷加克的退位是明智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勇敢的行动。但在他的心里,年轻人仍然为父亲逃避战斗而感到羞愧。 奇斯塔相信,或者至少他的心中有一部分相信,如果雷加克手持战斧,死在伯克斯加的剑下,对他来说将是一个更好的结局。这就是他们古老而神圣的生活方式。野蛮人之神和战神坦帕斯会怎样看待今天的雷加克?拒绝进行诚实和正当战斗的雷加克将如何度过他的余生? 奇斯塔将面孔埋入手掌中,被打上耻辱烙印的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有他的家庭。 也许他应该同伯克斯加结盟,反对他的父亲。在坚石镇的时候,伯克斯加一直同他在一起。他也是引导这个年轻人进行第一次苔原狩猎的人。他一定会欢迎自己对他的支持,为了巩固他的领袖位置,他也许要这样的支持。 不,无论他多么的气恼,他也不能抛弃他的父亲。如果需要。他会拿起武器对抗伯克斯加。杀死他,或者用自己的死恢复家族的荣誉。他绝不会离开他的父亲。 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连年轻人自己都感到荒谬。他单独坐在冰风谷无尽的苍穹下面,感受着内心的煎熬。 得到他们的报偿 崔斯特和凯蒂在从秘银厅前往深水城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骑马。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以后,曾经为他们带来颠簸感的只有剑湾无尽的波浪。在商队从路斯坎到世界之脊西缘的五天时间里,他们重新熟悉骑马的技巧,只是大腿和屁股都为此而痛苦不堪。 当他们策马到达冰风谷的时候,整个商队都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冰风谷! 崔斯特本想叫凯蒂减速。但她早已和满怀敬畏之心的卓尔一样勒紧了缰绳。 他们回家了,这里是他们真正的家。在方圆一百里以内的这片地方,他们初次相逢,并在这里找到和铸造了他们最重要的友谊。当他们眺望这片劲风吹拂的苔原时,一切记忆都缓缓淌过他们的心口。孤寂的风发出低沉的呻吟,它来自东北方万年不落一滴泪水的冰川。在天地间驰骤的只有这凛冽的冰风——这座山谷的名字。 凯蒂想对崔斯特说些什么,而他也感到心中的情感喷簿欲出。但他们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找不到最恰当的话语。他们以无法形容的心情默默地向冰风谷倾诉。 “来吧。”崔斯特终于说出了这样两个字。卓尔回头望去,看见商队的六辆马车已经聚集在他们身后。他又转过头,重新望向美丽而神奇的冰风谷。凯恩巨锥仍然远在视线以外,但他们很快就能见到它了。 突然间,卓尔急切地想见到那座山峰!他在那里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啊! 有多少次,他坐在凯恩巨锥光秃秃的岩石上。遥望天上的星光和野蛮人营地的篝火? 他想叫凯蒂继续前进,心领神会的凯蒂提前一步催动了坐骑。 触动崔斯特神经的是对冰风谷的另一个记忆,一个来自游侠感知力的警告,这里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绕过世界之脊的最后一个山脚,真正地进入了荒野地带,这是凶猛的苔原雪猿和地精部落出没的地方。崔斯特不想在这时打扰凯蒂,但他确实希望她能再次分担他的忧虑。 粗心的人们不可能在这片被称为冰风谷的绝地活下去。 那一天,他们没有遇到麻烦。第二天黎明,他们启程赶路。春天冰冻融化后形成的泥浆已经干硬板结,形成了坚实的路面。马车轮子在上面可以旋转如飞,大大提高了行进的速度。 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面庞上,刺痛了眼睛。崔斯特紫色的双眸天生为了适应地下的无光环境,在阳光下,它们往往会更加痛苦。即使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地表生活,其中六年还是在剑湾波光闪烁的海面上度过的,崔斯特敏感的双眼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地表的强光。但他不在意这种刺痛,他为这样的光明而感到欢乐。黎明的时候,他总是用微笑向朝阳问好。充溢天地的阳光时刻在提醒他,他已经远离了邪恶本源。 那天上午,当太阳高悬在东南方清澈的天空时,远方的地平线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崔斯特和凯蒂在长久的离别之后,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他们的家园。远处出现了一点闪光,崔斯特认为那是凯恩巨锥雪顶反射的阳光。 凯蒂并不是很确定,凯恩巨锥没有这么高。他们还要经过两天的疾行才能赶到那里。但她并没有表达出心中的怀疑。她希望卓尔是对的,她想回家! 如同崔斯特一样,她加快了速度,马车越落越远了。领头马车的驭手不得不高声提醒他们。他们彼此一笑,放慢了速度。 “快了。”崔斯特说。 他们的前进速度还是很快。但过了不久,崔斯特开始拉紧缰绳,向四周扫视,并仔细嗅着空气。 凯蒂得到这些警示,马速降为慢跑,开始观察周围地区。 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灰褐色的地面平坦干净,旷野中空无一物,除了马蹄击地和北风的呼啸,崔斯特听不到任何声音,吹来的风中只带着冰风谷夏日湿润的香气。但卓尔并不因此而感到心安。这里是怪物出没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任何特殊的迹象呢? “你是怎么想的?”凯蒂悄声问他。 崔斯特仍然在审视周围的情况。他们和马车之间大约有一百码的距离,这个距离还在迅速缩短。崔斯特仍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反常的迹象。但战士的第六感告诉他,他和凯蒂都忽略了某样东西。 崔斯特从口袋里拿出黑玛瑙雕像,轻声唤出关海法。当薄雾凝聚,黑豹现身的时候,卓尔示意凯蒂准备好弓箭。而年轻女子早已这样做了。她掉过马头,赶往车队右翼,崔斯特则赶往车队左翼。 年轻女子颈后的毛孔感到一阵阵刺麻,战士直觉警告她做好战斗准备。她用一只手扣住上箭的塔玛瑞,用剩下的一只手操控坐骑。 关海法刚一出现在苔原上,就已经紧抿住双耳。崔斯特召唤她的特殊声音和她不可思议的感知能力已经告诉她,敌人就在身边。大猫看了看右边的凯蒂和左边的崔斯特,然后无声地在大路上飞掠,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为任何一边提供支援。 注意到商队卫士和黑豹的行动,领头的驭手急忙放慢了车速,随后便发出停止前进的信号。崔斯特高举一柄弯刀,表示他同意驭手的判断。 右侧的凯蒂第一个发现了敌人。他的身体藏在泥土中,只从一个地洞里露出毛发蓬松的褐色脑袋。那是一只苔原雪猿——冰风谷残暴的猎杀者。苔原雪猿是伪装大师。他们的毛发在夏天时是棕褐色的,到了冬天就变为雪白的颜色。凯蒂很早就对他们的这种能力感到惊奇,甚至还有些钦佩。即使是久经阵战的她和崔斯特,也差一点毫无觉察地中了他的埋伏。年轻女子再次提醒自己,这里是冰风谷,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会导致无可饶恕的残酷惩罚。 但这一次犯错的是雪猿。凯蒂抬弓发箭,银箭直透雪猿的颅骨。雪猿的脑袋猛向后甩,磕在洞沿上,又反弹回来。最后落进他藏身的土坑里。 眨眼间,那个洞口周围的地面仿佛发生了爆炸,同时有六只雪猿跳出。这种强大而多毛的猛兽看起来仿佛是人类和熊的杂交体。 崔斯特和凯蒂身后的关海法猛扑过去,全力撞向一只雪猿。它的力量让雪猿又跌回到坑壁,而惯性让黑豹也随后扑了下去。 雪猿抱住黑豹,想用蛮力把她勒死。但关海法后腿的强力蹬刨迫使他不得不陷入防御。 与此同时,崔斯特纵马疾驰。在掠过一只雪猿身边时,双刀交替斩下。卓尔有力的双腿则夹紧马腹,保持了身体的稳定。 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雪猿栽倒在地,但仍然嚎叫着想爬起来反扑。崔斯特此时已经不再注意受伤的雪猿,转而对第二只雪猿展开攻击。这只雪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目标是崔斯特的坐骑。雪猿以能够阻挡全速奔驰的马匹而著称,他们一击就可以将马颈折断。 崔斯特不能冒这个风险,他策马绕向左边。在接近雪猿的时候时,他将左腿甩过马鞍,跳下坐骑,开始用双腿飞跑。套在足胫上的魔法带让他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奔马。 在擦过吃惊的雪猿身边时,崔斯特连续几刀砍在怪兽身上。接着他毫不减速地越过雪猿,心想敌人还没有受到重创,一定会随后追来。等到他感觉自己和雪猿已经拉开足够的距离时,他转回身,开始从另一边绕过怪兽。 凯蒂也处在疾驰状态。她用双腿紧夹住马腹,上身低伏在马背上,瞄准了离她最近的怪兽。 她射出一箭,但没有射中。转眼间,她已经搭上第二枝箭,再次发射。银箭这次戳入了雪猿的腰间。 怪兽打落这枝箭,转身寻找发出攻击的来源,却马上又中了第二枝箭。当他终于看见凯蒂的时候,第三枝箭已经刺入他的胸膛,但雪猿仍然顽强地站着。凯蒂冲向雪猿,将塔玛瑞挂在马鞍上,回手抽出了神剑卡基德。 卡基德的锋刃借助马速扫过雪猿的颅骨,结束了他的性命。雪猿的尸体倒在地上,脑浆喷了一地。 凯蒂随即收剑掣弓。塔玛瑞射出第四枝银箭。这一箭报销了一只雪猿的手臂。越过受伤的雪猿,凯蒂看见另一只雪猿向马车跑去。其他十二名商队卫兵已经开始了和他们的战斗。 “让我来收拾你吧。”凯蒂再次抽出卡基德,向受伤的雪猿靠近。 在狭窄的土坑里,关海法有力的爪子为她提供了很大优势。雪猿竭力想打倒她,但黑豹的速度更快。关海法探头到雪猿的颌下,利齿扎进了怪兽长毛丛生的脖子。 她的爪子不停地抓刨着雪猿的两肋,让雪猿无法抱住她。同时,她收紧双颚令怪兽窒息。 雪猿最后停止了挣扎。黑豹跳出土坑分别向两边看了看凯蒂和崔斯特。随后一声咆哮,冲向右方,那里的情况看起来更加危急。 崔斯特冲向被他砍伤的雪猿,但在半途中突然停下脚步。准备迎击卓尔冲击的雪猿过度前倾,失去了平衡。卓尔的弯刀迅急斩落,切断了怪兽的几根手指。 雪猿嚎叫着缩回手臂。崔斯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追击而上。闪光插入雪猿的上臂,另一把弯刀插进他的软肋。卓尔随后灵巧地闪到一边,摆脱了雪猿的攻击。 雪猿并不是愚蠢的动物,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逃跑,而且跑起来的速度绝不比任何精灵慢。 戴着加速魔法护带的崔斯特轻易追上了那只怪兽,一刀刀连续砍在他的身上,让肮脏多毛的兽皮变成了鲜艳的亮红色。游侠了解苔原雪猿。他们不仅仅是食肉兽,更是凶恶的怪物。雪猿为了娱乐而杀死的生灵远比为了食物杀死的要多。 崔斯特绝不会让雪猿逃走。卓尔游侠轻易地挡开了怪兽无力的反抗,回报以更致命的利剑。雪猿再次转身绝望地向远方逃去。 崔斯特挥出弯刀,一刀切断雪猿的喉管,另一刀插入他的肚子。 随后,崔斯特一跃而起,双刀斩落在雪猿的背上。怪兽一头栽倒在地,开始了死前的抽搐。 与此同时,凯蒂与惟一一个没有受伤的雪猿向被她射伤手臂的雪猿冲去。 凯蒂赢得了这场赛跑。雪猿挥出剩下的一只手臂,却正正地撞在了卡基德的剑刃上。整条手臂毫无滞涩地飞了出去。 雪猿开始了一场疯狂的舞蹈,红色的血液像骤雨般四处泼洒。随着雨势的减弱,雪猿倒在苔原上。 凯蒂从他身边跑开,她不想被弄得满身血污。战斗还没有结束。她转过身抬剑挡住最后一只雪猿的攻击。 怪兽看见了刚才那只飞出的手臂,急忙抬手躲开卡基德。而卡基德却中途转向,直刺入他的胸膛。受到重创的怪兽抓住了凯蒂的肩膀,凯蒂仰面倒下。 跌倒的瞬间,凯蒂想到五百磅重的雪猿躯体将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心里一阵悚然。她的后背刚触到地面,雪猿却一下子消失了。一道黑影将他扑飞到一边。 凯蒂竭力放松身体,让来自地面的撞击有尽量多的缓冲。随后她迅速地跃起身。 战斗结束了,关海法的牙齿撕裂了雪猿的喉咙。 凯蒂从大猫身上抬起眼睛,发现其他商队卫兵都在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三个。 几分钟之内,六只雪猿死得一干二净。 凯蒂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因为她看见走过来的崔斯特满面笑容。卫兵们纷纷上马,同时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摇着脑袋。 根据凯德立的说法,崔斯特是因为战士的威名才如此顺利地加入了商队。现在,这样的威名将在路斯坎广为流传,并随着商人们的脚步四处播洒,让世人都知道这个超逸绝伦的卓尔精灵。 不久以后,两个伙伴回到马上,继续引领商队前进。 “我有三个。”凯蒂一上马便说道。 崔斯特眯起紫色的眼睛,他知道凯蒂的意思。在原来的探险生涯中。崔斯特经常会和沃夫加或布鲁诺玩这个游戏。 “两个半。”崔斯特纠正她,提醒她注意黑豹在杀死最后一只雪猿时所扮演的角色。 凯蒂迅速地在脑子里计算了一遍,认为即使同意崔斯特的观点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她还是坚信最后那只雪猿在关海法扑倒他之前就已经死了。“那就两个半好了。但你只有两个!” 崔斯特禁不住笑了起来。 “大猫只有一个半!”凯蒂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关海法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们旁边。听见凯蒂的话,不高兴地吼了一声。惹得崔斯特和凯蒂同时放声大笑。 商队继续向冰风谷前进,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最后,商队顺利地进入了布林·山德,它是冰风谷最主要的市场和十镇中最大的一座城镇,冰风谷的这一地区也是以它的名字命名的。布林·山德是一座有围墙的城市。它整体呈圆形,建筑在低矮的丘陵上。它位于都尔登湖、迪尼夏湖和红水湖三座大湖包夹形成的三角形陆地正中央。所以它也是十镇中惟一没有渔船队的城市。它是十镇的政治、经济中心,也是十镇中最繁荣的城市。是手工艺人和商人的聚居地。 崔斯特在布林·山德的大门处并没有得到友善的接待。他被正式介绍给守门卫兵,而且还有一个卫兵告诉其他人,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这位卓尔游侠。但即使这样,其他卫兵对待他还是非常冷淡,甚至不太愿意他进入市区。不过凯蒂·布莉儿所受到的欢迎就要热情多了。布林·山德人都知道她的父亲已经回到了冰风谷,正急切地盼望着贵金属会源源不断地从矮人矿坑流入这里的集市。既然护送商队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崔斯特也不打算进入布林·山德,他想直接向北方的矮人山谷进发。但还没等他们和商队的其他成员道别,城里就有人跑出来告诉众人,布林·山德的司言人凯西欧斯要求和凯蒂见面。 虽然凯蒂又脏又累,心里想的只是一张舒适的睡床,但她还是无法拒绝这个要求,她坚持要崔斯特随她一同前去。 “看起来很不错。”当她和崔斯特离开司言人的宅邸时,年轻女子说了这样一句。 崔斯特并不反对她的说法。实际上,情况比崔斯特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凯西欧斯仍然记得崔斯特·杜垩登,并且对他出乎预料的热情。现在,崔斯特公开地行走在布林·山德的大街上,虽然惹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但没有人对他表示出敌意。有许多孩子都在一边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崔斯特灵敏的耳朵不止一次听到他们用尊敬的口气说出“游侠”和“战士”之类的词汇。 回家的感觉真好,让崔斯特差一点就忘记了那个恐怖的任务。至少在这段短暂的时光里,崔斯特不用想到厄图和那块碎魔晶。 在他们到达大门之前,另一个布林·山德的居民跑到他们面前,叫嚷着他们的名字。 “瑞吉斯!”凯蒂失声高喊。三尺半的半身人就站在她面前。他的棕色卷发上下抖动,大肚皮则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你们来了也不知道去看看老朋友!”终于追上两个人的半身人生气地大喊大叫。没等说完,他一下子就蹦起来,紧紧抱住了说不出话的凯蒂。“不向你的老朋友问候一声吗?”瑞吉斯说着又跳回到地上。 “我们以为你会和布鲁诺在一起。”崔斯特向他解释。不过瑞吉斯其实并不介意他们的匆匆离去。他也明白,如果崔斯特和凯蒂真的知道瑞吉斯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先来看他的。 “我有时在矿上,有时在城里。”瑞吉斯对他们说,“必须有人充当商人和你爸爸之间的使者啊!” 凯蒂又一次拥抱了他。 “我们刚和凯西欧斯一起吃过饭。”崔斯特说,“看起来十镇没有什么改变。” “人变了很多。你知道这里的样子,人们或者是走了,或者就是死了。” “凯西欧斯依然统治着布林·山德。”崔斯特提醒他。 “杰辛·布兰特也还在为凯迪内瓦镇说话。”瑞吉斯高兴地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杰辛·布兰特曾经是冰风谷对抗阿卡·凯色和碎魔晶的英雄之一,他是最有资格成为政治家的人。 “既然有好消息,也就有坏消息,”瑞吉斯继续说道。“坎普还留在塔尔歌斯镇。” “也是老兽人了。”凯蒂低声说。 “还有更坏的呢,”瑞吉斯说,“伯克斯加又回来了。” 崔斯特和凯蒂点点头,他们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了。 “他和雷加克的麋鹿部落在一起,”半身人对他们说,“我们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 两人听出来,他还有没说出的隐衷。 “布鲁诺曾经去探访过雷加克,”瑞吉斯承认,“结果并不好。” 崔斯特了解英明的雷加克,他也清楚伯克斯加。这次会面是个什么样子,他不用猜就知道。 “伯克斯加从来没有真正地原谅过布鲁诺。”瑞吉斯说。 “不会又是那柄锤子的事情吧。”凯蒂恼怒地说。 瑞吉斯无法做出解释。而崔斯特此时已经决定,要亲自拜访那些野蛮人。伯克斯加是一位诚实而强悍的战士,但他也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卓尔怀疑他的老朋友雷加克可能会需要支持。 但这应该是以后的事情了。崔斯特和凯蒂那一夜是在布林·山德瑞吉斯的居所中度过的。第二天很早的时候,三个伙伴就起程赶往矮人矿坑了。 他们在正午之前到达矮人山谷。走进谷口的时候,归心似箭的凯蒂——已经长大的女孩子一马当先跑了进去。在这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这是她的家。她径直跑向矮人矿坑的主入口,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每到洞顶低矮的时候,她都知道该及时弯腰,仿佛她从没有离开过这里。 她在光线昏暗的隧道里飞快地奔跑着,只有在遇到她的矮人亲戚时,她才会停下来向他们问好。这些长胡子的亲戚们看到族长的小女儿和崔斯特回来了,脸上焕发出欢快的光芒。矮人们友好地向他们致以问候,告诉他们布鲁诺在什么地方。 最后,他们走到了布鲁诺工作的房前。铁锤敲击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布鲁诺正在打铸器具。自从艾吉斯之牙被铸造出来以后,这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 凯蒂推开房门,布鲁诺正背对着他,但她一眼就认出了爸爸宽阔的肩膀。披散的红色头发和那顶只剩下一只角的头盔。在一片铁锤的震响和火焰的咆哮声中,凯蒂、崔斯特和瑞吉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 三个人走到全心打铁的矮人身后。凯蒂拍了拍他的肩膀。矮人向身后望去,长久注视火焰的眼睛还没注意到昏暗背后的来人。 “走开!”矮人粗声粗气地说,“没看见我正在……” 布鲁诺的声音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他立刻转回头,愣愣地盯着火炉。仿佛是害怕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 过了好久,红胡子矮人才慢慢转过身。看见女儿和他最好的朋友真的回来了,他欢喜得几乎昏厥过去。要知道,他苦苦守候了他们六年。他把铁锤丢到了自己的脚面上,却根本没有感觉到痛,而是伸出双臂,将崔斯特和凯蒂死命地抱住。让他们觉得仿佛肋骨都要被挤断了。 慢慢地,崔斯特终于滑出了布鲁诺的怀抱。矮人更紧地抱住了凯蒂,口中不断地说着,“我的孩子啊。” 崔斯特趁机从星界叫来了关海法。当矮人终于和凯蒂分开的时候,黑豹立刻靠近了他,兴高采烈地蜷缩在他的身上。 “让这只该死的大猫下去!”布鲁诺一边咆哮,一边躲避着关海法舔向面颊的长舌头。 “哦,你这只蠢猫。”矮人大声抱怨着,但他的声音里绝没有半点怒意。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两个,不,是三个朋友的回归而生气呢? 即使他真的有一点点生气,当崔斯特、凯蒂和瑞吉斯的笑声充盈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时,他还能祈求什么呢?表示认输的布鲁诺抬头望着大猫。这时,他觉得关海法似乎也在笑。 五个伙伴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分离,他们彻夜畅谈,彼此讲述着六年来的经历。布鲁诺和瑞吉斯讲完将秘银厅留给了冈达伦,他们决定回到冰风谷的情况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而一直倾听着凯蒂和崔斯特的故事。 布鲁诺无法清楚地解释当初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当然,他走到哪里,瑞吉斯就跟到哪里),但崔斯特可以。当失去沃夫加的悲痛和战胜黑暗精灵的兴奋在布鲁诺心中渐渐消散、平息之后,他一定曾经像凯蒂和崔斯特那样午夜梦回时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位红胡子矮人的年龄已经超过了两百岁,但从矮人的角度来讲,他还不算很老,还没有到能够安然瞑目的时候。随着冈达伦回到秘银厅,布鲁诺平生第一次可以忘记对族人的责任,为自己的心情考虑了。 一直和杜德蒙船长在剑湾追缉海盗的崔斯特和凯蒂有很多故事可讲。布鲁诺也曾经和这位船长同舟共济,不过瑞吉斯就不知道这个人了。 这两个人要说的故事可真多!一次又一次战斗、让人热血沸腾的追击、吟游诗人的歌曲。凯蒂还向朋友们细细解说她在瞭望台上看到的各种各样船徽与船旗。不过,当他们就要说到前几个星期所发生的事情时,崔斯特突然停止了述说。 “事情就是这样,”卓尔改口说,“真的很高兴我们能回家,能再见到你们两个。”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布鲁诺问。 崔斯特停顿了一会儿。“我们在路斯坎听说曾经有一些矮人路经这座城市,向冰风谷去了。还有人说布鲁诺·战锤就在他们之中。” 布鲁诺点点头。他知道,他并没有说实话,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其实,布鲁诺的队伍特意避开了路斯坎。那里的人们应该知道这次行军,但矮人们确实没有“路经”那里。红胡子矮人没说什么。他相信崔斯特会在合适的时候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矮人怀疑他们回来是要公布一个重大的秘密,他认为自己很清楚那个秘密是什么。多么讽刺啊,布鲁诺暗自思忖,一个矮人竟然有一个卓尔精灵的女婿! 大家安静了一会儿,崔斯特和凯蒂已经讲完了,至少他们把要讲的都讲完了。瑞吉斯出去了一会儿,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一条消息: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东方的天幕中了。 “好好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布鲁诺站起身,大声宣布。崔斯特将关海法送了回去,并答应等她休息够了立刻叫她回来。 在短暂的睡眠之后,他们重新聚到一起,只有瑞吉斯除外。对于半身人来说,任何事情都要为十小时的小睡让步。崔斯特和凯蒂仍然没有告诉布鲁诺最近几周发生的事情。布鲁诺也没有再问,他信任他亲爱的朋友和女儿。 至少在这个时刻,全世界似乎都是那样欢快和无忧无虑。 无论何时 崔斯特仰靠在一块平滑倾斜的石面上,双手交叉,抱在脑后。他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不寻常的温暖时光。即使是在夏末的冰风谷中,这样温暖的日子也不多见。虽然远离矮人矿坑的入口,但崔斯特并不担心自己会遭到袭击。关海法正坐在他身边,时刻保持着警惕。卓尔刚刚要进入梦乡,就听见黑豹一声低吼。她的两只耳朵已经抿到脑后。 崔斯特坐起身,但关海法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开始慵懒地打滚。崔斯特知道,来者并不危险。片刻之后,凯蒂跟随着他的足迹找到了他。每次看见她崔斯特都会非常高兴。但崔斯特马上就注意到她美丽面庞上的愁容。 她坐到黑暗精灵身边。“我认为我们必须告诉他们。”她的话中没有半点犹豫。 崔斯特明白她在说什么。当他们向布鲁诺讲述冒险经历的时候,只有崔斯特一个人在说话,也是他一个人在编织那个故事的结尾。凯蒂一反常态地保持了平静,她不能欺骗自己的父亲。卓尔也不想说谎,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布鲁诺解释所有的事情。他不想为朋友增加不必要的担心。等厄图找出方法回到这里时,也许已经过去了几年,甚至几十年。 “再等等吧。”崔斯特对凯蒂说。 “你为什么要等?”女子问。 崔斯特顿住了——这真是个好问题。“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他解释道,“我们不知道厄图是否会回这里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魔鬼对时间的计算和我们不一样。一年,或是一个世纪,对于厄图来说,都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认为现在有必要警告布鲁诺和瑞吉斯。” 凯蒂思考了很长时间,“你认为该怎样获得更多的消息?” “丝妲柏·弹指,”崔斯特回答。 “你对她一无所知。” “我现在就要开始了解她。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她不少事情。她对堡民谷的探索,在魔索布莱城抗击黑暗精灵的入侵。我相信她的力量和她的感觉。” 凯蒂点点头。她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丝妲柏的故事。这位牧师确实是一个好选择,但还是有一件事困扰着凯蒂。卓尔已经提到了这件事。她深深叹了口气。崔斯特明白她在想什么。 “我们无法知道这要持续多长时间。”卓尔游侠承认。 “那我们是要在这里看守一年?”凯蒂的声音相当尖锐。“还是一百年?”她看见卓尔痛苦的表情,立刻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确实,对于凯蒂来说,无所事事地连续几个月等待一个未必出现的魔鬼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这对崔斯特意味着什么?崔斯特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厄图,还有他的父亲,他受苦受难的父亲。每过去一天,就意味着扎克纳梵又要被厄图折磨一天。 凯蒂低下头,“抱歉,我没有想到你的父亲。” 崔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会想着他。” 凯蒂深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卓尔的紫色眼睛里。“我们要把他救回来。”她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承诺。“还要让厄图为他的罪恶行径付出代价。” “我知道,”崔斯特点点头,“但现在还不是说出去的时候。冬天就要来了,布鲁诺和瑞吉斯有很多事要忙。” 凯蒂表示同意,然后又坐回到温暖的大石头上。他们要一直等下去,绝不能让厄图为所欲为! 这以后的日子里,两位朋友融入了冰风谷的日常生活中。他们和矮人一起工作了几个星期。崔斯特找到了一处洞穴,作为他巡视苔原的宿营地。凯蒂也在那里度过了很长时间,陪伴她的朋友,无声地安慰他。 他们很少提起厄图和碎魔晶。崔斯特也没有去找丝妲柏。但卓尔并没有忘记那个魔鬼,特别是那个魔鬼手中的囚徒,他时刻也没有忘记。 一切都在沉默中酝酿。 “当我叫你的时候,你必须出来得快些!”魔法师一边咆哮,一边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和被他召唤来的蟹魔相比,他几乎没有半点威慑力。这个魔鬼身高十二尺,长有四只胳膊,其中两只末端是力量强悍的手;另外两只末端则是能将一个人一夹两段的巨螯。 “我的伙伴们不会有任何耽搁。”魔法师继续说道。这个名叫毕兹马特的蟹魔卷起狗一样突出的嘴唇,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这个魔法师——桑达巴的杜斯曼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他正在全力和他的公会同伴们进行一场愚蠢的比赛。也许他准备这个封魔环本身就是个错误…… “我问过你许多问题吗?”杜斯曼向魔鬼嚎叫。“我没有!我只问过一点微不足道的问题,为此我却给了你许多。” “我可没有主动找你。”毕兹马特说话的时候,还在仔细揣度这个封魔环的力量。正是因为它,这个蟹魔才寸步难行。如果杜斯曼没有精确地准备好这个环,毕兹马特立刻就会吞了他。 “但你什么答案都没有给我!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你必须给我答案。” 毕兹马特清楚地听到了这些话,并且认真地考虑了它们的含义。魔鬼已经知道,这个封魔环是完整无缺的,他不可能逃得出去。 杜斯曼说出他的七个问题,七个没有任何重要性,却又朦胧晦涩的问题。这次魔法师公会竞赛的内容就是找出这七个问题的答案。杜斯曼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急迫。他知道,至少有三位同伴已经获得其中一些问题的答案了。 毕兹马特并没有在听那些问题。他正在回忆在深渊魔域中听到的一些消息,那是一个比他强大得多的塔那魔发出的消息。蟹魔盯着面前这个完美的封魔环。紧皱眉头。厄图曾经说过,这种召唤者的力量和这种魔法束缚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等等!”毕兹马特大吼一声。尽管杜斯曼对自己的魔法很有信心,又处于盛怒之中,但他还是连退几步,才恢复了平静。 “我需要很长时间去寻找你要的答案。”魔鬼对他说。 “我没有太多时间!”杜斯曼恢复了一些勇气,又开始怒气冲冲地吼叫。 “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蟹魔刻意掩藏了自己恶意的笑容。 “你刚刚说……” “这不是关于那些问题的答案。”毕兹马特立即向他解释。“我只是知道谁能给出这些答案——一个贝勒魔族。” 听到这句话,杜斯曼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不是一般的魔法师,他的召唤术尤为强大,他对自己的封魔环也有充分的信心。但那是一个贝勒!杜斯曼从没有想过召唤这种魔王。在整个宇宙中,贝勒也不过才有二十只左右。他们是最高等的塔那魔,深渊魔域中最强大的生物。 “你害怕贝勒?”毕兹马特语带嘲讽地说。 杜斯曼想起一个召唤师必须在魔鬼面前保持应有的尊严,便高昂起头。心灵的虚弱必然导致束缚魔法的虚弱,这是召唤师的信条。“我不怕任何魔鬼!” “那么就从贝勒那里去寻找你的答案吧!”毕兹马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名字是——厄图。” 杜斯曼不禁退了一步,但魔法师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这只蟹魔给了他一个贝勒的真名,竟然没有索取任何代价。一个塔那魔的真名是他最宝贵的一项财富。像杜斯曼这样的魔法师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名字召唤并束缚他。 “为了击败你的对手,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毕兹马特每说一个字,就会怪笑一声。“厄图肯定能给你那些答案的。” 杜斯曼对此思考了片刻,然后猛然盯住毕兹马特。他对召唤贝勒还是心存犹豫。但首次赢得两年一度的公会竞赛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走吧!”他命令蟹魔。“我不会再把能量浪费在你这种东西身上了。” 蟹魔很高兴能听到这句话。这是杜斯曼第一次宣称他将放弃自己。一直以来,这个魔法师已经成为了这个蟹魔的噩梦。但如果在深渊魔域的烟尘中流传的那个关于厄图的消息是真的。杜斯曼很快就会为他的话而后悔了。 他一回到深渊魔域,空间隧道马上就在他的身后关闭。毕兹马特径直赶往一片巨型蘑菇的丛林,那里是魔王厄图的巢穴。看见向他靠近的蟹魔,这个贝勒的第一个冲动是毁灭他。他把毕兹马特当成了一个入侵者。但是当毕兹马特讲述过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后,厄图坐回到蘑菇王座上,大嘴咧开,便再也没有合拢。 “你把我的名字给那个蠢货了?”厄图问。 毕兹马特犹豫了一下,不过他听得出,厄图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饥渴的欲望。“根据我所听到的……”蟹魔试探着说。但厄图雷鸣般的狂笑早已淹没了他的声音。 “这很好。”听到贝勒的赞许,毕兹马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但杜斯曼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毕兹马特警告他。“他的封魔环完美无缺。” 厄图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毕兹马特本想重复一遍这个警告。但他看得出来,贝勒完全相信自己能在封魔环中找到蟹魔无法找到的瑕疵。这时,厄图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没有完美无缺的封魔环。”贝勒自信但含混地说了一句。“快过来。我有另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你要为我看守最有价值的俘虏。”厄图站起身,向后面走去。他看见犹豫不决的蟹魔没有跟上来,便停下了脚步。 “你将得到丰厚的回报,我的将军。”厄图向他保证,“你将在主物质界自由享乐,吞噬无数的灵魂。” 没有任何塔那魔能抵抗这种诱惑。 杜斯曼的召唤不久以后就开始了,但召唤的力量很弱。魔法师已经在召唤毕兹马特的时候用去了很多能量。厄图拿着他珍爱的小匣子,立刻就响应了召唤。他沿着空间隧道进入杜斯曼在桑达巴的房间。发现如同毕兹马特所警告的那样,自己正站在一个完美的力量之环中。 “快关上时空门!”贝勒的吼声震撼着岩石墙壁。“巴兹会随我而来的!蠢货!你让我离开了我的臣仆。现在那些毁灭之兽要穿过那道门来追击我了!你要干什么?愚蠢的凡人,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深渊恶魔进入你的层界?” 像所有明智的魔法师一样,杜斯曼早已经开始全速关闭时空门。深渊恶魔!不止一个?没有任何魔法师,没有任何封魔环能够困住一个贝勒和两个以上的深渊恶魔。杜斯曼口诵咒文,双臂不断画出同心圆图案,将各种魔法材料投向空中。 厄图继续装出愤怒和畏惧的样子,视线不断在魔法师的背后来回逡巡,仿佛正在担心深渊恶魔的突然出现。厄图需要关闭那扇时空门。他知道,这里的所有魔法即将失效。如果时空门仍然存在,贝勒就很容易被驱回深渊魔域。 最后,时空门被封闭。杜斯曼站在这个半猿半犬的贝勒魔族面前,至少还保持了一个魔法师的镇静。 “我召唤你来只是为了……”杜斯曼开口说道。 “安静!”厄图一声厉吼。“你能召唤我来只是因为我愿意来!” 杜斯曼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这只怪物,然后又看了看他的封魔环——他的完美的封魔环。他必须坚信自己的力量,必须认为贝勒只是在虚声恫吓。 “安静!”杜斯曼同样吼了一声。因为他的封魔环是完美的,因为他用正确的方法召唤了这只塔那魔,因为他用的是这只塔那魔的真名,所以厄图必须遵从他的命令。 贝勒果真安静下来。他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把它高举在杜斯曼面前。 “那是什么?”魔法师问。 “你的末日。”厄图回答,他没有说谎。贝勒在险恶的笑声中打开匣子,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蓝黑色宝石。这是一件动荡之年的遗存宝物,里面包含了反魔法的能量。实际上,它是死亡的魔力凝聚晶体,是诸神的化身在这个世界上巡行时最重要的遗存之一。当结界匣被打开时,杜斯曼对厄图的精神束缚立刻消失了。虽然封魔环的图案仍然完美无缺,但它已经再没有任何力量。 厄图自然也失去了所有的魔法能力,但拥有一千磅肌肉的他本身就是一只强悍绝勇的猛兽。 杜斯曼的魔法师同伴们在那天一直没有见到这位公会兄弟。出于对他的关心,当晚走进他的私人房间时他们看见一只鞋,和一点干涸的血渍。 厄图已经带着那块重新被封锢在结界匣中的宝石向西北方飞去。他的目的地是冰风谷。克林辛尼朋正在那里等着他。他已经觊觎它达几个世纪之久。 恍若旧日 游侠在风中飞跑,耳边充溢着气流的呼啸。它们来自北方遥远的冰川和浮冰之海的冰山。夏日已然逝去,短暂的秋天也只是匆匆的过客。统治这里的将是漫长而黑暗的冬季。 崔斯特了解这片苔原的各种变化。冰风谷有着他十年的回忆,这片土地的一切都已被他熟记心底。他可以通过地面的纹理判断现在是一年中的什么时候,前后相差不会超过十天。现在,地面越来越坚硬,只是跑动的脚底还残留着一点润泽感,那是短暂夏日留在干燥地面下的最后一点泥浆。 为了抵挡刺骨的冷风,游侠拉紧身上的斗篷。虽然他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虽然除了风声以外他什么也听不见,但像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卓尔的感官仍旧非常敏锐。在冰风谷的开阔平原上,迟钝的生物永远也无法活得长久。崔斯特在不同的几个地方都看到了苔原雪猿的足迹,他还找到一片延伸向远方的散乱足迹,那应该是一个地精群落留下的。他能够解读这些脚印,看出它们的主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离开凯恩巨锥并不是要寻求战斗。为了避开那些邪恶的生物。他会注意这些脚印。 不久以后,崔斯特就找到了他要找的脚印。这两行脚印属于人脚的尺寸,它们的主人穿着软靴,行走速度缓慢,可以从中看出猎人在进行猎杀前的潜行动作。他注意到脚印的最深部分位于前脚掌。这是走路时脚趾先着地的野蛮人特有的脚印,和一般人脚跟先着地所留下的脚印截然相反。游侠曾经在昨晚潜入野蛮人的宿营地。他本想与雷加克和伯克斯加对话,但在偷听的过程中,卓尔得知伯克斯加要在今天和雷加克的儿子一起出来狩猎,于是他就一路跟踪下来。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两行脚印就是他们的。 听说这两个人要单独出猎的时候,崔斯特首先感到一阵不安。伯克斯加是否会杀死这个孩子,从而对雷加克造成间接的打击? 崔斯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愚蠢的设想。他了解伯克斯加。虽然他们有无数的分歧,但他是个诚实而重荣誉的人,绝不是一个谋杀者。崔斯特推测,伯克斯加真正的意图很可能是要争取雷加克的儿子的信任,加强他在部落中的权力基础。 崔斯特在宿营地外隐藏了一整夜。他在黎明时分离开,向北方迂回。 现在,他找到了两个人的足迹。他们领先他一个小时的路程。但他们只是以猎人步伐前进,所以崔斯特确信自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就赶上他们。 一段时间以后,游侠放慢脚步。他发现两个人的脚印分开了,小一些的脚印转而向西,大一些的则继续向北。崔斯特选择大脚印为跟踪对象,他认为那是伯克斯加的脚印。几分钟之后,他发现了那个野蛮人大汉。伯克斯加正跪在苔原上,手搭凉棚,专注地向西北方望去。 崔斯特谨慎而缓慢地靠近他。卓尔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个蛮横的人时总是难免紧张。崔斯特和伯克斯加在过去曾经多次发生争论。那时他是布鲁诺和坚石镇打交道的联络官,伯克斯加则是坚石镇的统治者。现在不同了,伯克斯加已经回到了家乡,对布鲁诺再无所求。这很可能会让他变得更加危险。 但正因为如此,他必须离开凯恩巨锥,再和这个更加危险的人物打一次交道。他缓慢而无声地潜行到伯克斯加背后不到几码的地方。 “向你致敬,伯克斯加。”游侠突兀的声音并没有让野蛮人显出吃惊的样子。崔斯特相信,回到这片苔原的伯克斯加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伯克斯加慢慢站起,转身面对崔斯特。 崔斯特向西望去。他看见远方的苔原上出现了一个斑点,“你的狩猎伙伴?” “雷加克的儿子——奇斯塔,”伯克斯加回答,“一个好孩子。” “雷加克怎么样了?”崔斯特问。 伯克斯加停顿了一下,面颊的肌肉因为绷紧而突出。“你回冰风谷来了。” “伯克斯加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么?” “不。”回答非常干脆。“苔原非常广阔,卓尔。广阔到完全可以让我们永不相见。”伯克斯加转过身,似乎和崔斯特已经再无话可说,但崔斯特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你为什么想要这样?”崔斯特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他。卓尔想让伯克斯加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判断这个野蛮人与矮人和十镇之间的嫌隙已经有多深。他们到底是能够在互不来往的情况下共同分享苔原的同伴,还是将再次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雷加克称我为朋友。”崔斯特继续说道,“在我离开山谷这么多年以后,我真的非常想念他。” “雷加克老了,”伯克斯加面无表情地说。 “雷加克是部落的决策者。” “不!”伯克斯加的反应迅速而激烈,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他的微笑告诉崔斯特,他的否定回答是具有实际意义的。“雷加克不再是部落的决策者了。” “那么,是伯克斯加喽?”崔斯特问。 仍然在微笑的野蛮人大汉点点头。“我又是人民的领袖了。我修正了沃夫加和雷加克的错误,我将自由重新还给了我的百姓。除了我们的神以外,我们不再需要向谁仰头乞怜。我们现在又恢复了旧日的生活。” 这些话让崔斯特考虑了很久。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已经陷入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美好骗局之中。伯克斯加用虔诚的语气所说的那些旧日时光并非如大汉想像的那样无忧无虑和美妙动人。那些日子里充满了战争,部落之间往往只是为了争夺一些食物就会拼个你死我活。冬天来临的时候。野蛮人会因为严寒和饥饿而丧命,苔原雪猿和浮冰之海沿岸巨大的白熊会将他们抓去作为食物。 卓尔认识到这种怀旧情绪是危险的。一个人经常会只记住旧日美好的东西,而忘记那时严重的问题。 “既然伯克斯加成为了部落的决策者,他会不会将他的族人导向绝望?导向战争?” “战争并不总代表绝望。”野蛮人冷酷地说,“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我们按照沃夫加生前的思想和你们一同进行的战争了?” 崔斯特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他当然知道,情况不是这样的。卓尔战争和沃夫加所进行的战争并不相同。它完全是一起突发事件。但至少从伯克斯加的观点看来,这种说法是绝对没错的。 “还有在那以前,沃夫加领导部落帮助你那个不知感恩的朋友收复王座的战争。”伯克斯加的话越发咄咄逼人。 崔斯特严厉地盯着伯克斯加,他说的依然是实话。卓尔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够驳倒他的有力理由。 他们都注意到,苔原上的那个斑点正在逐渐变大。 “我们重新在苔原上找到了新鲜的空气。”伯克斯加在走来的年轻人面前大声说道,“我们已经回到了旧日的道路上,这才是更适合我们的道路。这样的道路不能容忍与卓尔精灵的友谊。” “你忘记了很多东西。”崔斯特说。 “我还记得很多东西。”野蛮人大汉说完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如果你能仔细考虑沃夫加为你的人民带来的好处,你才能做一个好的领袖。”崔斯特冲他的背影高喊:“也许坚石镇不是适合你们的地方。但冰风谷的环境更加严酷,人们在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需要盟友。” 伯克斯加并未放慢脚步。他走向奇斯塔,又径直走过他身边。年轻人转头看着伯克斯加,心里思量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回头时,他认出了崔斯特,便急忙跑到卓尔面前。 “你好,奇斯塔。”崔斯特对他说,“这些年你长大了。” 奇斯塔听到崔斯特的评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能得到崔斯特的夸奖,他觉得很高兴。当崔斯特离开秘银厅的时候,奇斯塔还只是一个小孩子。那时他对这个卓尔还不了解,不过他还是知道崔斯特是一位传奇中的战士。 有一次,崔斯特和凯蒂走进坚石镇的蜜酒厅亨格洛。崔斯特跳上桌子,进行了一次号召野蛮人与矮人结为联盟的演讲。尽管伯克斯加总是说不应该让卓尔精灵进入亨格洛,人们也不会对他表示尊敬,但蜜酒厅确实在那一天对崔斯特·杜垩登表达了高度的尊敬,这完全是因为卓尔高强的战技。 奇斯塔也无法忘记他的父亲告诉他的那个关于崔斯特的故事。在一场针对十镇人的恶意战争中,因为崔斯特的出现,野蛮入侵略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那场战斗之后,野蛮人的数量大规模地削减了。随之而来的冬天让更严重的灾难落到战争生还者的头上。特别是那些老人和孩子,他们很可能会因为缺乏足够的狩猎者而饿死。 但是,当野蛮人部落随兽群向西移动的时候,他们在路上常常会发现新鲜的麋鹿尸体,每只鹿尸上的伤口都稀少而整齐。雷加克和许多老人都还记得,那是崔斯特干的。曾经守护十镇的卓尔又开始守护野蛮人了。雷加克和许多年老的野蛮人都没有忘记这一善行对那时野蛮人部落的意义。 “很高兴见到你。”奇斯塔回答,“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看的。”崔斯特提醒他。 奇斯塔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能确定的就是布鲁诺一定会非常高兴看见崔斯特·杜垩登的。” “还有凯蒂。”崔斯特补充道,“她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年轻人又一次点了点头。崔斯特看得出来,他还想说一些问候以外的话。他不停地回头望向离开的伯克斯加——他们的领袖。他对这位领袖的忠诚显然已经出现了裂隙。 最后,奇斯塔叹了口气,转回头直盯着崔斯特。他内心的斗争显而易见。“还有许多人记得真正的崔斯特·杜垩登。” “那么布鲁诺·战锤呢?” 奇斯塔点点头。“伯克斯加领导着部落,但并非所有人都同意他的每一句话。” “那么就让我们期望伯克斯加回忆起那些事实吧。”崔斯特回答。 奇斯塔又向后望了一眼,他看见伯克斯加已经停下了脚步,正转过身盯着他。年轻的野蛮人明白伯克斯加正在等着什么。他轻轻向崔斯特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便向野蛮人大汉跑去。 崔斯特用很长时间考虑奇斯塔最后看他那一眼的含义。这个年轻人只是在盲从伯克斯加的意愿,但他并不赞同他的领袖的观念。崔斯特又考虑了一下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他想回野蛮人营地去和雷加克进行一次交谈,但现在看起来这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会造成危险的后果。 现在,伯克斯加是部落的决策者。 当崔斯特向北飞跑回凯恩巨锥的时候,另一位旅行者也在穿过苔原,向这座山的南方前进。演说者·芮金克劳背着沉重的背包,她的心里只想着那个惟一的目标:世界之脊的高峰。 克林辛尼朋挂在矮人腰间的一个绳环上,感到非常高兴。这件宝物每晚都会侵入丝妲柏的梦境。它与这位矮人的沟通比以往它对任何一个对象都要轻缓和狡猾。克林辛尼朋对于这位矮人和善神牧师有一种尊敬感。在连续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它逐渐消除了丝妲柏的抵抗力,让这位矮人相信,攀登世界最高峰的行为不是一种愚蠢,而是一次伟大的挑战。 于是,丝妲柏就在前几天离开矮人矿坑,坚定地向南方前进。她将武器拿在手中,准备消灭任何拦路的怪物。准备翻过任何一座山岭。 现在她正位于三座大湖中最靠南的红水湖附近的半路上,还没有接近世界之脊。克林辛尼朋决定保持安静,这件宝物历经过久远的年代,几天的时间对它来说并不算什么。当他们到达那些大山下的旷野中时,这件宝物将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依附者。 但此时此刻,碎魔晶突然出乎意料地察觉到一个强大而又熟悉的存在。 一个塔那魔。 丝妲柏停下脚步,她因为好奇而皱起眉头。腰间的那块水晶正在一阵阵颤动,仿佛它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她仔细研究这块水晶,识别出它的颤动是一种召唤。 “这是什么意思?”矮人高举起水晶,喃喃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丝妲柏仍然在端详着这块水晶。而远方的地平线上正有一团黑暗不断地吞噬着蓝色的天幕。贝勒已经听到了碎魔晶的召唤,正鼓动皮翼,加速向这里冲来。最后,矮人不甚了然地耸耸肩,将水晶重新挂在腰带上。 太晚了。 厄图疾速扑下,还没等矮人举起武器,就将她撞倒在地。就在呼吸之间,克林辛尼朋已经落入魔鬼的手中,这是双方都长久渴望的会合。 躺在地上的丝妲柏感到一阵阵晕眩,她的武器已经脱手飞出。她用臂肘支起身子,看清楚盘旋在空中的塔那魔,便急忙开始向自己的神灵发出呼唤。但厄图容不得她有时间完成祈愿。他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将牧师踢出十几尺,随后便要一击杀死她。 克林辛尼朋阻止了他。这件宝物并不忌讳暴力,它也不曾对矮人有什么同情。它只是提醒厄图,像丝妲柏这样的敌人还有利用价值。厄图并不知道布鲁诺·战锤收复秘银厅的战斗,不知道战锤部族离开冰风谷的行军,更不要说他们的回归了。但这个魔鬼知道崔斯特和冰风谷矮人之间的盟友关系。如果崔斯特·杜垩登在冰风谷,他很可能和矮人们一起待在凯恩巨锥山下的矮人矿坑中。这个女性矮人无疑是属于那个部族的。 厄图落到她身边。丝妲柏刚刚经受过贝勒的强力一击,不但无法集中精神施展法术,甚至连起身去拿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恶魔伸出一只手,在他的中指上有一枚镶嵌着黑紫色宝石戒子的戒指。厄图开始用粗重的深渊魔域语言念诵咒语,他的黑眼睛在瞬间喷发出橘黄色的火焰。 戒指子闪耀着紫色的光芒。丝妲柏全身都沐浴在这种紫光之中。 突然间,丝妲柏眼前的情景发生了剧烈的转换。她再没有看到恶魔,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地面,和她自己的身体!他听见厄图狂暴的笑声,感觉到碎魔晶得意的心情。最后,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木然地站起来。开始收集散落一地的物品。 没有灵魂的矮人躯体像僵尸一样挪动双腿,转身返回北方。 丝妲柏的灵魂被拘禁在紫色宝石里。她能感到邪恶的宝物向厄图传输的一波波信息脉冲。 同一个晚上,崔斯特和凯蒂陪着布鲁诺,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红胡子矮人和瑞吉斯。他们一起享受着灿烂祥和的星光。但矮人和半身人都看得出两位友人脸上的不自然的表情,感觉到崔斯特和凯蒂心中包藏的秘密。 有许多次,卓尔和年轻女子会不自觉地交换担心的眼神。 “好吧。”布鲁诺最后说道。他再也受不了两个人的眉来眼去了。 凯蒂“咯咯”笑了几声,已经有些紧张的气氛又被父亲轻松的话语冲淡了。实际上,她和崔斯特今天晚上把布鲁诺和瑞吉斯叫到这里来,并非只是为了观赏美丽的月色和星光。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卓尔终于同意凯蒂的意见,不再向朋友们隐瞒他们回冰风谷的原因。 于是,崔斯特讲述了他们最近几个星期的经历。杜德蒙在深水城受到的攻击,前往卡维的旅行,被哈寇·哈贝尔的法术带到了卡顿,以及凯德立带他们乘风飞往路斯坎。他没有遗漏半点细节,甚至还根据自己的记忆向他们背诵了盲眼女巫的那首诗,又告诉他们,根据诗中的意思,自己的父亲应该已经成为了强大的塔那魔厄图的俘虏。 凯蒂经常插嘴说出自己的想法,安慰她的父亲,告诉他,他们回来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因为布鲁诺在这里,瑞吉斯在这里。 崔斯特讲完之后,四个人重新归于平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布鲁诺身上。大家都在等他的反应,仿佛他是即将宣判的法官。 “你这个该死的精灵!”他最后高声吼道,“你总是给我们带来麻烦!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有趣!” 经过一阵短暂而令人精疲力竭的欢笑之后,崔斯特、凯蒂和布鲁诺听见瑞吉斯说:“我确实需要扩大我的交友圈了。”但和刚才怒气冲冲的布鲁诺相比,瑞吉斯的声明更显出一副假模假式的样子。 关海法在夜色中高声吼叫。 他们又在一起了。这五位朋友,会共同面对一切困难,会并肩投入所有的战斗。 他们不知道厄图真正的恐怖,也不知道克林辛尼朋已经到了这个魔鬼手中。 魔晶—疲惫 一阵急促的呼啸,一团飞翔的黑暗让黑夜变得更黑。魔鬼向北方冲来。一路上越过三座大湖,越过凯恩巨锥,越过了辽阔的苔原和野蛮人的营地。厄图本意是要到达苔原的最北端,建立他的要塞。但当他到达那里,看到浮冰之海的边缘时,这个魔鬼发现了一片更好、更荒凉的地方。厄图是深渊魔域中习惯于与火焰为伍的生物,寒冰冻雪并不是他的朋友,但阻行于水面上的巨大冰山让他不由得怦然心动。寒冷的汪洋将是他的护城河,他可以在冰山上修建山脉一样巨大的建筑。他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塔那魔收翼下掠,越过第一道,也是最宽的一道开阔水面,立在一座冰山的尖锥上。他透过黑暗,向远处窥看。先使用普通视觉,然后改成红外线的感热视觉。不出所料,两种视觉所看到的都是一片黑暗。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和死亡。 魔鬼开始行动,但他感到克林辛尼朋在阻止他,让他更仔细地观察一下周围。 厄图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不明白为什么碎魔晶要指示他仔细搜查,但他还是认真地进行了搜索。他惊讶地看到一团热空气从大约一百码以外的一座冰山窟窿中升起。那里离厄图的距离太过遥远,他无法确定那团东西的形态。强大的塔那魔鼓动皮翼,向那里飞去。 贝勒落在那座冰山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潜向目标。最后,厄图分辨出,那股热气来自于一群热血生物,他们蜷缩成一个紧密的圆圈。一个更加熟悉冰风谷的旅行者会看出他们是一群海豹,或者是其他某种海洋兽类。但厄图并不知道北方还有这种生物,所以,他在靠近他们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们有着人形的特点,手臂颀长,头很大,身体的大小和人类相似。厄图本以为他们都穿着裘皮衣服,直到他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什么都没有穿。只是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皮毛,浓密而整齐的体毛上闪烁着油脂的光泽。 “你的第一批军队”。贝勒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句话。克林辛尼朋时刻都在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厄图思考了一会儿。这只魔鬼并没有建立一支军队的计划,至少不是在这块荒凉的死地上。他在冰风谷不会逗留很长时间。在这里,他的惟一目的就是找到崔斯特,并毁灭这个卓尔游侠。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厄图计划离开这片空旷的地区,到更加繁华,有更多生灵居住的地方去。 克林辛尼朋建议的力量并没有削弱。片刻之后,塔那魔开始发现奴役一些本地生物的潜在价值。也许用一些可供消耗的士兵加强自己的力量是一个明智之举。 贝勒露出邪恶的笑容,说出了几个咒语。这个法术可以让他用这种生物的吼叫和嘶鸣同他们进行交流。厄图再次驱使自己的魔法力量,瞬间就出现在这群生物所在位置上方的斜坡上。贝勒现在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些野兽了。他们大约有四十多个,身上的皮毛是白色的。他们的头虽然很大,却没有明显的前额,壮硕的身躯挤在一起,每一个都在竭力挤向圆圈更靠中心的地方。厄图认为那是兽群中最暖和的地方。 他们是你的了!克林辛尼朋宣布。 厄图感到了碎魔晶的能量,那实际上是一种统驭的力量。贝勒跳上冰山的山脊,挺起十二尺高的身躯。用那些多毛类人兽的语言大声喊道,称自己为他们的神。 聚群而睡的野兽发出一片喧哗,纷纷向厄图跑去。一路上,他们互相挤踏,不断跌倒。最后,他们将厄图围绕在中间。贝勒为了防止他们过于靠近自己,在周围设下了一圈低矮的火焰。这让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远离厄图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子。 厄图高举自己的电芒佩剑,命令这些生物向他跪拜。 这些多毛的生物并没有听从命令,而是推举出他们之中身体最庞大的一个,让他走到厄图面前。 厄图明白这是一次挑战。大个子多毛兽发出威胁的吼声。但还没有等它吼叫完毕,厄图的另一件武器多头鞭已经抽出,卷住了野兽的脚踝。魔鬼轻易就将野兽拽倒在地,并将它拖入火圈,让它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叫声。 厄图没有杀死这只生物。他等了一会儿,一甩鞭子,野兽飞出火焰,不断在冰面上翻滚、呻吟。 “厄图!”塔那魔大声宣告。他的声音让野兽们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们虽然受到了威吓,但仍然没有下跪。于是厄图又采取了另一种手段。厄图懂得这种生物的群居本能。通过观察他们的行为和总结他们怕火的表现,贝勒认识到他们的文明程度还要低于他经常奴役的地精。 恐吓他们,再犒劳他们,克林辛尼朋为厄图提供建议。不过贝勒已经开始实行这个策略了。刚才所做的就是恐吓。魔鬼一声咆哮,飞起在兽群头顶。瞬间就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厄图听见下面的兽群中发出一阵粗重的窃窃私语。他想到自己的智慧,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同时还想像着那些愚蠢的野兽得到犒劳时的样子。 厄图没有飞出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他看见一只背鳍,拥有它的生物一定非常巨大,那只背鳍像船帆一样直戳出黑色的水面。 那是一只杀人鲸。但对于厄图来说,它只是一条大鱼,或者是一堆鱼肉。魔鬼向海面掠去,落在鲸鱼的背上。他的一只手握着电芒剑,另一只手拿着碎魔晶。剑刃凶狠地插进鲸鱼的皮肉中,造成了一个可怕的伤口,而真正致命的攻击则来自克林辛尼朋。许多年来,它的能量第一次得到释放;一道白炽火焰撕裂了鲸鱼的身体,仿佛火炬撕裂夜色那样轻松。 几分钟之后,厄图回到了兽群所在的地方,将鲸鱼的尸体扔在惊呆的长毛兽面前,并再一次宣称自己是他们的神。 野兽们纷纷扑向鲸尸,用粗糙的斧头疯狂地劈砍,撕下它的皮肉,痛饮它的鲜血。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恐怖的仪式。 这正是厄图所喜欢的。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厄图和他的新奴仆们找到一块合适的浮冰,用以建立他们的城堡。这时,厄图又一次使用了克林辛尼朋的力量。那些野兽已经陷入了对魔鬼的完全崇拜。他们围成一圈,高呼着厄图的名字,扑倒在地,向他跪拜。 克林辛尼朋最强大的力量在于它能够复制自己。不过复制品要比原来的它大无数倍,那是一座水晶塔——魔晶塔。在厄图的邀请下,长毛兽们研究了整个塔基,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入口。只有异界生物才能进入魔晶塔。 厄图进入魔晶塔,立刻向深渊魔域发出召唤。时空门打开时,毕兹马特带着贝勒饱受折磨的囚徒进入了主物质界。 “欢迎到我的新王国来。”厄图对这个处在苦难中的灵魂说,“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接着厄图甩起他的鞭子,一直把他的囚徒抽打到不省人事。 毕兹马特兴奋地吼叫着。他知道,游戏刚刚开始。 他们又在新城堡中待了几天。厄图不断将小型魔鬼招入主物质界。他甚至还说服另一只强大的真塔那魔——六只手臂的蛇身怪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中。 但厄图始终也没有让注意力过于远离他的主要目标,那个渺小的征服者让他始终无法沉醉在眼前强大的权力之中。在魔晶塔第二层的一面墙壁上有一面镜子,那是一个用于占卜的器具。厄图经常会仔细解读它的内容,通过它搜索整个冰风谷。当他发现崔斯特·杜垩登确实在冰风谷的时候,心中感到了巨大的欢乐。 厄图总是把自己的囚徒带在身边,并让他也能看见那个卓尔精灵、那个人类女子、那个红胡子矮人和那个矮胖的半身人。那时,他的眼睛在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闪耀出光芒。 “你对我非常有价值。”厄图不断地提醒这个囚徒,他只是自己手中的一件工具,一件物品。魔鬼要借此打消他的一切希望。“有你在手里,我就能把那个卓尔抓到,并在你的眼前毁灭崔斯特·杜垩登。然后我才会毁灭你。这就是你的命运。”魔鬼为自己的设想感到陶醉。为了庆祝一下,他又开始抽打那个灵魂,直到他摔倒在地。 “而你也有很大的价值,”贝勒对戒指上的紫色宝石说。那里拘禁着可怜的演说者·芮金克劳的意识。“至少是你的身体。” 被困的丝妲柏能够听见魔鬼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但她的灵魂只能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灰色空间中漂荡。在这里,即使是她的神祗也听不到她的呼唤。 那一晚,崔斯特、布鲁诺和其他人困惑而又无奈地看着丝妲柏走进矮人矿坑。她的脸上全无表情,只是僵硬地走进最上层的主会厅,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大家纷纷用各种手段检查这位矮人,竭力想把她从这种痴迷状态唤醒,甚至不惜用手掌狠狠抽击她的面颊,但最后都毫无效果。“她的灵魂离开了躯体。”凯蒂猜测道。众人也不得不同意这个猜测。 崔斯特花了很长时间站在丝妲柏面前,向她提问,希望能唤醒她。布鲁诺让大部分人离开主会厅,只留下了他最亲近的朋友。讽刺的是,这些朋友里没有一个是矮人。 突发奇想的卓尔甚至请求瑞吉斯将他所珍爱的红宝石坠饰给他。瑞吉斯立刻从脖子上取下那件魔法宝物,把它递给卓尔。卓尔接过坠饰,不由得观赏了一会儿那颗巨大的红宝石。它里面有一个不断旋转的微光旋涡,可以让没有防备的观察者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崔斯特将红宝石放在失去意识的矮人面前,开始温柔地向她轻声说话。 即使她听见了他说话,或者看见了红宝石,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崔斯特回头看着朋友们,仿佛是想承认自己失败了。突然问,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丝妲柏曾经一个人出去过么?”崔斯特问布鲁诺。 “她是闲不住的人,”矮人回答,“她总是向外跑。看看她的背包,我看她是又出去了。一定是去爬山了。” 丝妲柏背上的大背包证实了矮人的话,那里面装满了食物、岩钉和绳索,还有其他很多用于爬山的装置。 “她是不是攀登过凯恩巨锥?”崔斯特突然问道。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凯蒂发出一阵低声的呻吟,他明白卓尔的意思。 “从我们走进十镇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里,”布鲁诺回答,“我想她确实去过那里,而且应该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崔斯特看了看凯蒂,年轻女子向他点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瑞吉斯很想知道答案。 “碎魔晶。”凯蒂说。 他们仔细搜索了丝妲柏的全身,然后又在她的私人房间里查找了一通,差不多都快把那个地方拆掉了。布鲁诺叫来另一名牧师,让他施展搜索魔法,但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不久以后,他们让那位牧师继续照顾丝妲柏,他会尝试用各种法术唤醒她,或者至少让她更舒服一些。布鲁诺把搜查碎魔晶的行动延伸到矮人矿坑的每一个角落。两百名矮人全部参加了这一行动。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希望。 那天深夜的时候,布鲁诺被守护丝妲柏的牧师叫醒。惊慌的矮人牧师告诉他,丝妲柏刚刚从他身边走开,径直向矮人矿坑外面走去。 “你没有阻拦她么?”布鲁诺一边问,一边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已经让五名矮人挡住了她,但她仍然在向外挪动,还竭力要冲破我们的阻拦!” 布鲁诺叫醒了他的三个朋友,他们一起冲向矿坑的出口。丝妲柏还在那里向洞外迈出沉重的步伐,她一次又一次地被阻挡她的人墙撞回来,但立刻又重新向外走去。 “她的力气简直无穷无尽。”看见国王赶来,一个充当人墙的矮人向他高声喊道。 “一定要拦住她!”布鲁诺大声吼叫。 崔斯特并不能确定眼前的情况,他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所有这些绝不是偶然事件。卓尔能感觉到,在丝妲柏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他回到冰风谷也许有所关联。 他望向凯蒂,发现她也在望着他,而且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让我们跟着她,”崔斯特悄声对布鲁诺说,“也许丝妲柏会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朝阳还没有在东方的山尖上露头。丝妲柏·弹指已经走出了矮人山谷,一直向北穿过苔原。她的身后跟随着崔斯特、凯蒂和布鲁诺,瑞吉斯也被他们拖着一同上了路。 这时,厄图正站在魔晶塔的占卜室里,看着自己所计划的一切顺利实现。 魔鬼用一只利爪在占卜镜前晃了两晃,镜中的影像变得灰暗、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了。厄图随后走上魔晶塔的最高层,碎魔晶就悬浮在这个小房间里。 厄图感到了它的好奇心。魔鬼已经和克林辛尼朋建立了牢固的心灵连接,所以魔鬼知道,它感到了魔鬼的愉悦,并且很想知道他高兴的原因。 厄图故意让脑子里充满了一些毫不相关的想像,不让碎魔晶轻易探索到他的真实想法。 突然之间,魔鬼感到脑海受到了强大力量的入侵。克林辛尼朋凝聚的能量差一点把丝妲柏的故事从他的嘴唇里拖出来。贝勒用尽了每一点精神力量才挡住碎魔晶的袭击,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离开这间屋子了。如果时间过长,他终将会心灵失守。 “你竟敢……”魔鬼气喘吁吁地说。碎魔晶的攻击丝毫不见减弱。 厄图知道,一旦克林辛尼朋读出了他的真实思想。就是他末日来临的时刻。他一边继续用无关的想法阻挡碎魔晶的攻势,一边小心翼翼地从翅膀最下面的爪钩上取下一个小袋子。 魔鬼用尽全身力气撕开袋子,拿出里面的黑色小匣,打开匣盖,露出里面蓝黑色的宝石。 克林辛尼朋的攻击强度陡然提高。魔鬼粗壮的双腿开始颤抖。 但厄图和它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我才是主人!”厄图高喊着将反魔法宝石举到克林辛尼朋旁边。 突如其来的爆炸将厄图抛到了墙壁上,整座魔晶塔和它所扎根的冰山都发生了剧烈的晃动。 尘埃落定时,反魔法宝石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堆无用的粉末,成为它曾经存在的惟一证明。 永远不要再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一道命令传输进厄图的脑海,随之而来的则是对一系列酷刑的承诺。 厄图从地板上爬起来。畏惧和喜悦同时在心中翻腾。克林辛尼朋的力量竟然强大到可以完全摧毁同样为魔法至宝的反魔法宝石。但它随后发出的命令并不强大。厄图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暂时性地伤害了碎魔晶。虽然他不想这样做,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他必须拥有绝对的控制权,绝不能成为一件魔法物品的奴仆! 告诉我!顽固的碎魔晶仍然在下达指令。但受到反魔法宝石攻击的它已经没有多少能量了。 厄图冲着悬浮的碎魔晶放声大笑。“我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你。”贝勒完全站直身体,他的角碰到了魔晶塔的塔顶。厄图向它举起空无一物的结界盒。“只有我想说的时候,我才会说!” 碎魔晶现在根本无力和贝勒对抗。 厄图在狂野的笑声中离开房间。他知道自己重新取得了控制权。他需要严格注意克林辛尼朋,要及早取得它最终的尊敬。克林辛尼朋能够恢复力量,但他厄图已经没有反魔法宝石了。 厄图将会取得控制权,否则他们就要保持合作关系。高傲的贝勒不能允许其他关系的存在。 凡间的敌人 伯克斯加是对的。 他带领他的人民回到冰风谷,返回到祖先的生活方式中,他这样做是对的。对于野蛮人来说,在坚石镇的生活也许会轻松一些。他们在那里拥有更多的财富,更充足的食物,更好的住房,周围的盟友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但在广阔的苔原上,同他们一起追逐麋鹿群的,是他们的神;棕褐色的冻土埋藏着他们的祖先,也孕育着他们的灵魂。在坚石镇,野蛮人确实会富裕得多;但在苔原上,他们才是不朽的。 所以,伯克斯加回归冰风谷和旧日生活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沃夫加统一部落,同十镇和矮人建立联盟的行动也是正确的。沃夫加在无意中领导他的人民离开冰风谷,去寻找更美好生活的尝试没有错误。只是他们也许过于远离了旧日的生活方式——寄托着野蛮人灵魂的生活方式。 由“血缘或功绩”得到确认的野蛮人领袖们通过公开的挑战以获取权力,这也是他们掌权后的领导方式。借助血缘。借助年龄所带来的智慧,借助与其他人的亲族关系以达到最好的治理效果;或者借助功绩,借助势力,借助纯粹的战斗能力建立不可动摇的权威。沃夫加和伯克斯加都是通过功绩获得领导权的——沃夫加杀死了巨龙冰亡;伯克斯加在沃夫加死后负责坚石镇的管理工作。虽然同为统治者,但沃夫加的统治方式更近于血缘方式;伯克斯加则继续以政绩进行统治。沃夫加总是为他的人民寻求最大的利益。无论他的人民是追随他的决策,还是否定他的意见,向他指出其中的荒谬之处,他都对他们报以绝对的信任。 无论是对于他的人民还是对于他自己,伯克斯加都不具备这种信任。他只是通过功绩、力量和威慑进行统治。他做出回归冰风谷的决策是正确的。他的人民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同意他的决定。但他永远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存在。 因此,伯克斯加走上了歧途。当他出现错误的时候,他无法进行纠正。恢复旧有的东西并不代表必须抛弃新的变化所带来的好处。最好的选择往往正处在两者之间。雷加克和许多部落中的老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这些持不同意见者在伯克斯加的统治下完全无所作为,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他们也得不到充分的信任。 部落的许多其他人,主要是青年和壮年,他们都被沃夫加的力量和果敢所折服。他们的血是热的,他们的灵魂高飞在天际。 我所害怕的,是他们跌下来的那一天。 更好的道路是恢复旧日的生活,同时又坚守沃夫加所建立的联盟。这是血缘的方式,是具有智慧的方式。 伯克斯加依靠功绩领导,而不是血缘。他将他的人民带上了旧日的道路,也重新树立起旧日的敌人。 这是一条哀伤之路。 ——崔斯特·杜垩登 丝妲柏的行程 崔斯特、凯蒂、布鲁诺和瑞吉斯跟随着神志恍惚的丝妲柏穿越苔原,向东北方前进。她走的是一条直线,一条绝对的支线。仿佛她确切地知道要到哪里去。已经连续走了几个小时,她仍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疲惫。 “如果她走上一整天,那我们就跟不上她了。”布鲁诺回头看了看瑞吉斯。半身人已经气喘吁吁,只是在努力平抑着呼吸,尽量跟上众人的脚步。 “你不能让大猫来跟着她么?”凯蒂向游侠建议,“关儿以后可以带我们过去。” 崔斯特对这个建议思考了片刻,然后摇摇头。和跟踪这个矮人相比,他们也许会在更关键的时刻需要关海法。崔斯特不想浪费关海法在主物质界的宝贵时间。卓尔又考虑了是否可以抱起丝妲柏,把她捆住。他和布鲁诺商量了这个办法。但矮人牧师突然停下脚步,坐在了地上。 四个伙伴围着她席地而坐。为她的安全担心,也害怕他们已经中了厄图的圈套。凯蒂准备好了塔玛瑞,在正午的天空中搜索那个魔鬼。 但一切都平静如常。天空依旧湛蓝而空旷,只有几朵云彩在北风的吹拂下在迅速飘飞。 奇斯塔听到父亲说他们的朋友又一次遇到了麻烦。同一天上午,父亲和一些最亲密的朋友离开了野蛮人营地。他们自称去打猎,但已拥有智慧的奇斯塔知道事情不止于此。 雷加克是去找布鲁诺了。 一开始,这个年轻的野蛮人因为父亲对他的隐瞒而感觉受到了伤害。但是当他想到经常因为暴怒而失去理智的伯克斯加时,奇斯塔才明白自己根本不应有这样的怨恨。 如果雷加克让约恩家族失去了荣誉,那么奇斯塔就要担起恢复家族荣誉的重任。伯克斯加对部落的控制非常牢固,只有一次英雄的行为能让他获得挑战权。他认为他知道该如何去做,因为逝去的英雄已经为他做出了榜样。现在,沃夫加的同伴们正被困在旷野中。他相信,他们需要帮助。 现在是奇斯塔行动的时间了。 他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矮人矿坑,再次无声地潜入了窄小的隧道中。这里的房间和上次一样,几乎全都是空的。矮人们还是在为开矿和铸炼而奔忙着,他们对工作的重视甚至超过了他们对本族领袖的担忧。一开始,矮人的这种作风令奇斯塔感到非常奇怪,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矮人对布鲁诺看似漠不关心的态度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敬。毕竟,他们的国王是不需要别人照料的。而且,他也经常会和他的非矮人朋友们出去探险。 这一次,奇斯塔对这个地方已经熟悉了很多,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布鲁诺的房间。当他第二次把艾吉斯之牙握在手中的时候,战锤的手柄让他感到坚实和舒适。这次,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年轻的野蛮人回到了开阔的苔原上。艾吉斯之牙握在他的手中。根据父亲的说法,布鲁诺和他的伙伴们领先他半天的路程,雷加克已经出发将近八个小时,但他们应该是走路前进。奇斯塔知道,他更年轻,可以奔跑。 众人一直休息到当天下午,丝妲柏毫无预兆地站起身,继续在空无一物的苔原上迈动沉重的步伐。她的前进具有明确的目的性,虽然她的眼睛里始终都是一片空白。 “真是好心的魔鬼,还能让我们休息一下。”布鲁诺语带讽刺地说。 其他人并没有对这个幽默产生什么反应。如果这是厄图安排的休息,那么这个贝勒很可能时刻都掌握着他们的确切位置。 这个想法不断地困扰着他们,直到有另外某种东西吸引了崔斯特的注意力。他离开队伍,迅速以弧形路线不断游移。一段时间之后,他停住身形,示意布鲁诺到他身边来。 “我们被跟踪了。”卓尔对他说。 布鲁诺点点头,矮人也在苔原上滚打已久,他同样感知到了一些毋庸置疑的信号:远处飞快掠过的影子,苔原雀反常的躁动。这些都在提醒他们——他们并不孤单。 “野蛮人?”矮人关注地问。尽管两族之间已经处于对立关系,但布鲁诺仍然希望那是伯克斯加和他的族人。至少,如果是这样的话,矮人知道他将面对什么问题。 “无论那是谁,他们都是熟悉苔原的人,没有几只苔原雀被惊起,驯鹿也没有受到惊扰。地精不会有这么小心,苔原雪猿不会追踪,他们擅长于埋伏。” “那就是人类了,”矮人回答,“熟悉苔原的人类只有野蛮人。” 崔斯特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再次分开。布鲁诺回到了凯蒂和瑞吉斯那里,向他们通报消息;崔斯特转向另一边,继续在苔原中蹿行搜寻。他们现在对这次追踪还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反应。如果追踪者是野蛮人,那很可能是伯克斯加和他的部下对他们的监视。这时直接去面对他们,反而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朋友们在白天的时候继续前进,等到夜晚的时候,丝妲柏再次停止前行,一屁股坐在了冰冷坚硬的冻土层上。这次伙伴们没有再围着她傻等,而是立刻开始建立过夜的营地。他们知道,这次休息至少要持续几个小时,而夏日最后的热量也在迅速消散,刺骨的寒风每一夜都在加强。凯蒂用一张厚重的毯子裹住了丝妲柏,但失神的矮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大家一语不发,完成工作之后开始躺下休息。 “崔斯特?”凯蒂轻声呼唤。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卓尔并没有睡下。他微合双眼,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凯蒂知道,卓尔正处在全神戒备之中,他肯定也听到了那只鸟从帐篷上方滑过的声音。也许那是一只猫头鹰。在冰风谷,有一种巨大的猫头鹰。不过,只是极为罕见罢了。 也许是这样,但他们两个却有别的想法。 那种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振翅声再度返回,然后又向北方飘去。一个比黑夜还黑的形体掠过了伙伴们的头顶。 崔斯特冲出帐篷,双弯刀已跃至掌中。空中的生物立刻有了反应,他一振翅,升至崔斯特的攻击范围以上。 但他没有逃出塔玛瑞的攻击范围。 银箭切穿夜幕,没入生物黑色的躯体,多彩的火花向四外迸射。崔斯特终于看清了偷袭者,那是一只小魔怪。 他翻着筋斗从空中落下,不过似乎并没有受伤。所以,虽然重重地砸在地上,但他还是能迅速翻身坐起,然后跳到空中,在卓尔赶到之前又鼓起了翅膀。 瑞吉斯点亮了一盏灯,布鲁诺和崔斯特跑到怪物两边,凯蒂扬起了塔玛瑞。 “我的主人已经料到你会这样做了。”小魔怪对凯蒂发出尖厉的嚎叫,“厄图在保护我!” “那就让我再射你一箭。”女子回应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土泽?”崔斯特问。他认识这个小魔怪,凯德立曾经在高飞之灵召唤过他,从他那里搜集过情报。 “你认识这个东西?”布鲁诺问卓尔。 崔斯特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他想先看看土泽会说些什么。 “厄图知道我曾经和凯德立说过话,非常不高兴。于是就让我做了他的仆人。” “可怜的土泽,”崔斯特挖苦他,“你现在的日子一定难过多了。” “省下你那些虚假的可怜吧。”小魔怪怒嚎起来,“我喜欢为厄图工作。当我的主人干掉你之后,我们就会去收拾凯德立。也许厄图还会让高飞之灵成为我们的要塞呢!” 土泽每说一个字都会狠狠地笑一声。很明显,他已经被自己的想像陶醉了。 崔斯特也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冷笑。他去过高飞之灵,知道那里的力量和纯洁。无论厄图多么强大,无论他有多少奴仆,这个魔鬼绝不可能在那个迪耐眷顾的地方击败凯德立。 “那么你承认厄图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了?”凯蒂问。土泽没有理她。“愚蠢!”小魔怪继续冲崔斯特大声嚎叫。“你以为我的主人会在乎这块废地上的垃圾么?不,厄图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找到你。崔斯特·杜垩登,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崔斯特下意识地冲向小魔怪,凯蒂举起了弓箭,布鲁诺举起了战斧。 但崔斯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于是他抬手阻止了朋友们的进攻。 “我替厄图来谈一笔交易,”土泽对崔斯特说,“用你的灵魂交换那个受难者的灵魂和这个矮人女子的灵魂。” 小魔怪将扎克纳梵形容为“受难者”,这个词刺痛了崔斯特的心房。片刻之间,同意做这个交换的想法几乎完全占领了他的思绪。他低下头,弯刀的刀尖也垂向地面。哪怕只为了解救扎克纳梵和丝妲柏其中的一个,他也愿意牺牲自己。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但崔斯特又想到,无论是扎克纳梵还是丝妲柏,他们都不会希望自己这样做的。他们将无法生活在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阴影中。 卓尔突然跳起,迅急的速度使土泽根本来不及反应。闪光深深地切入了小恶魔的翅膀,另一把专长于克制火焰生物的弯刀划破了小恶魔的胸膛。虽然伤口不深,但生命力却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 土泽竭力移开身体。他本想最后再发出几句咒骂,但他身上的魔法护盾已经被凯蒂的第一枝箭消耗殆尽。第二枝银箭于此时射来,一击便将其打落天空。崔斯特一刀斩落了土泽的头颅。小魔怪的身体一阵剧烈地抽搐,随即溶解为黑色的刺鼻烟雾。 “我不会和低层界的生物谈交易。”卓尔游侠向迅速跑来的布鲁诺解释。 布鲁诺先是趁着小魔怪的身体没有溶解之前一斧劈烂了他的脑袋,然后才说:“做得对。” 不久之后,帐篷里传来瑞吉斯的鼾声,凯蒂也很快就睡着了。崔斯特仍然没有入睡。机警的卓尔并不认为厄图今夜还会再次骚扰他们,他只是想好好照顾好他的朋友们。 随后,他走出帐篷,眺望远方的地平线和天空中闪亮的星星,让自己的心灵在冰风谷自由驰骋。此时此刻。在这美丽的星光夜下,崔斯特明白了自己回来的真正原因,也懂得了伯克斯加和他的族人为什么会从坚石镇返回他们的家乡。 “在这些该死的星星下面,窥视我们的怪物也会变少啊。”粗重的低语声让崔斯特回过头去,他看见布鲁诺正向自己走来。矮人仍是战时的打扮,只是独角战盔被挂在了肩上,有许多豁齿的战斧则躺在矮人另一侧的肩膀上。他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贝勒能够飞行,”崔斯特提醒他。不过他们都知道,仰望天空的崔斯特并不是在寻找敌人。 布鲁诺点点头,走到他的朋友身边。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吹过面颊的寒风。崔斯特能感受到布鲁诺忧郁的心情。他知道,矮人离开帐篷是有原因的,他有事情要和自己说。 “我必须回冰风谷来。”布鲁诺最后说道。 崔斯特望着他点了点头,而布鲁诺仍旧凝视着天空。 “冈达伦在秘银厅,他应该在那里。”布鲁诺说道。在崔斯特听来,红胡子矮人仿佛自己也觉得是在找借口。 “你也应该在冰风谷。”崔斯特说。 布鲁诺转向他,似乎是要出言反驳,又似乎是要做更多的解释。但崔斯特紫色的双眸告诉矮人,他不必再说什么。崔斯特理解他,也理解他的责任。他必须回来,这就是他需要说的。 两位朋友在那天夜晚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并肩站立在寒风中,仰望着空中的星星,直到拂晓的第一缕阳光遮蔽了那点点光明。或者说,是一颗大星星代替了无数的小星星。丝妲柏很快就站起身,开始向北方迈步。崔斯特和布鲁诺叫醒了凯蒂和瑞吉斯。朋友们聚在一起,继续前进。 直捣冰山 越过一道山脊,他们看见了浮冰之海黑色水面上的冰山和浮冰。逻辑告诉他们,目标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过,他们现在害怕的是丝妲柏会继续前进,从一块浮冰游向另一块浮冰,爬过一座又一座冰山。克林辛尼朋可以化形为高塔,它的另一个名字就是魔晶塔。一道山脊让他们无法看到真正的海岸线,但如果海岸上有一座高塔的话,他们一定是可以看见的。而他们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丝妲柏果然径直向海里走去。她先越过山脊,朋友们都紧跟在她身后。这时,突然有无数冰冻的雪球向他们打来。 崔斯特利用惊人的速度左右躲闪,同时还用双刀尽量挡开打来的雪球。瑞吉斯和凯蒂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两位矮人的身上被打中了不少次。可怜的丝妲柏仍然在举步维艰地迈进着,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不止一道血痕。 凯蒂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跳起身一下子把丝妲柏扑倒在地,用身体把她压在下面。 雪球的攻击结束得像开始时一样突兀。 崔斯特将黑玛瑙雕像放在地上,召唤出他的黑豹同伴。他们已经看到了敌人,但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生物。这些敌人像幽灵一样从白色的冰面上毫无征兆地滑到仍然为棕褐色的岸边,仿佛他们就是陆地的一部分。他们拥有人的形体,可以双足站立,只是更加高大强壮,浑身覆盖着浓密的白毛。 “如果我长得那么丑,我也会把自己藏起来的。”布鲁诺边说边靠近崔斯特,打算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你确实很丑啊。”瑞吉斯说。 卓尔和矮人现在都没有时间和心情理睬半身人。越来越多的敌人从冻海来到岸边。他们的人数已达数十个,正打算包抄过来。 “我想我们需要撤退。”布鲁诺说。 崔斯特不喜欢这种想法,但看起来这是他们惟一可行的选择。他和他的朋友们拥有巨大的杀伤力,也曾经对付过许多强大的敌人。但现在一百多个这样的生物出现在他们面前。很明显,他们不是没有智力的野兽。他们的队形很有组织,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狡猾。 关海法出现在主人的身边,时刻准备发起攻击。 “也许我们能够吓跑他们。”崔斯特轻声对布鲁诺说,然后他命令大猫向敌群径直扑去。 一阵冰球砸向关海法,甚至直接面对黑豹的敌人也没有一个后退的。黑豹扑倒了两个敌人,但后面的敌人全部向她冲来,用沉重的大棒击打她。现在全速撤退的反而变成了关海法。 与此同时,凯蒂从丝妲柏身上跳起来。矮人牧师立刻也随之站起身,向前走去,直到瑞吉斯像凯蒂一样把她拖住。凯蒂拉开塔玛瑞,迅速扫视了一遍敌阵,撒手放箭。银箭从凯蒂左侧身躯最为庞大的一个敌人双腿之间射了过去。凯蒂并不想杀死他,只是想把他们吓走。但令人惊奇的是,那只生物并没有逃走,仿佛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同周围的敌人一样,他疯狂地向女子掷出冰球。 凯蒂俯身滚向一边,但还是被击中了好几次。其中一次甚至被打在了太阳穴上。差一点就让她失去了知觉。她跳起来飞跑了几步,来到崔斯特、布鲁诺和回来的关海法身边。 “我觉得我们应该另外找路了。”她边说边揉搓着额头上的瘀伤。 “一个真正的战士应该知道什么时候撤退。”崔斯特表示同意,但他的眼睛仍旧在审视黑暗海面上的冰山,希望能找到魔晶塔的痕迹,确定厄图就在附近。 “有谁能说服这位该死的矮人吗?”张皇失措的瑞吉斯高声喊道。他正抱住丝妲柏的一条腿,被矮人一步一步地向敌人拖去。 与此同时,敌人已经从两翼开始包抄他们,比先前更多的冰球砸向众人。 他们必须离开了,但他们无法带走丝妲柏。除非她自己和他们走,否则她必死无疑。 “是你派他们出去的!”魔晶塔最高一层的房间里,厄图恼怒地向悬浮在空中的碎魔晶咆哮着。从占卜镜中,强大的贝勒看见他的海豹人奴仆挡住了崔斯特·杜垩登的路。这是厄图最不想见到的。 “你承认吗?”魔鬼的吼声越来越大。 那个狡诈的卓尔会让你陷入危险,碎魔晶的回答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我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海豹人要听从我的指挥!”厄图发出不甘心的嚎叫。魔鬼知道,碎魔晶可以直接“听到”他无声的思想。但他现在就是要用大吼来发泄胸中的怒气。 “没关系,”片刻之后,魔鬼做出判断,“崔斯特·杜垩登并不是一个弱小的敌人。海豹人不是他和他的伙伴的对手,你阻止不了他!” 他们只是没有思想的工具。克林辛尼朋的“声音”轻松而又自信。他们是在我的指挥之下,会奋战至死。崔斯特·杜垩登已经被挡住了。 厄图并不怀疑克林辛尼朋。虽然它已经被反魔法宝石严重地削弱,但它的能量仍然足以指挥那些愚蠢的海豹人。他们有一百多个,这对于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些。他们也许会逃走,崔斯特要想跑,没有谁能追得上。但丝妲柏就死定了,布鲁诺·战锤和那个矮胖的半身人也很难逃掉。 厄图开始考虑是否要借助自己的双翼或者魔法能力直接赶往那片海滩,在那里与卓尔见面。 克林辛尼朋轻易地解读出他的想法,占卜镜中的影像立刻消失了。现在,贝勒即使想施展魔法,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应该是哪一片海滩。他可以飞过去,而且他也还记得丝妲柏向浮冰之海前进的大致方向。但他也知道,等他到了那里,崔斯特·杜垩登很可能早已经死了。 魔鬼愤怒地瞪着碎魔晶。碎魔晶则用一连串抚慰性的思想平抑他的怒气,向他许诺以强大的力量和荣光。 这件宝物也算是心思敏锐,但它这次却没有弄清楚厄图的怨恨到底有多么深重。它不知道,这个魔鬼来到主物质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向崔斯特·杜垩登复仇。 “我们不能丢下丝妲柏。”凯蒂说。当然,这也是崔斯特和布鲁诺的想法。 “那就让我们进攻吧,”卓尔说,“用你的箭杀死他们。”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冰球还是在不断地向他们打来。可怜的丝妲柏不知道被打中了多少下。瑞吉斯抱头趴在地上,已经松开了矮人的腿。丝妲柏还在缓慢地前进,直到三个冰球同时击中她,把她打倒在地。 凯蒂在眨眼间就杀死了两个海豹人。然后,她追上崔斯特、布鲁诺和关海法,他们组成一道人墙,挡在了丝妲柏和瑞吉斯前面。海豹人这时已经用完了冰球,他们挥舞着大棒子,无所畏惧地冲向冒险者,发出的呼吼如同严冬的北风一样猛烈。 “这种该死的东西只有一百多嘛!”布鲁诺吆喝着举起了战斧。 “而且我们还有四个!”凯蒂呼应道。 “五个。”瑞吉斯边说边使劲站了起来。 在关海法的怒吼声中,凯蒂射出银箭,杀死了另一个海豹人。 拿起我!卡基德拼命地发出呼唤。 女子又射出一枝箭,看到敌人已经过于靠近,便放下心爱的塔玛瑞,抽出了卡基德。 崔斯特挡在她身前。双刀刚刚切开一个海豹人的喉咙,身体已经向前滚倒。在躲开第二个敌人的大棒挥击时,闪光没入了他的肚腹中。另一把弯刀向侧后砍去,划断了袭击凯蒂的敌人的脚筋。 卡基德这时也劈入了同一个敌人的颅骨,锋利的剑刃一直切到海豹人的颈部。凯蒂丝毫不敢耽搁,匆忙地抽出剑刃。刚刚站起的崔斯特不得不马上又蜷缩起身形,海豹人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挡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们知道末日到了……但这时,他们听到数个同时响起的怒吼:“坦帕斯!” 雷加克和他的二十五名战士以势不可挡的狂猛姿态冲入了海豹人的队列。他们的大斧长刀如同收割庄稼一样切掉了一个个惊诧的海豹人的脑袋。 瑞吉斯向援军高声呼喊。但一根大棒打在他的肩膀上,几乎压出了他肺中的所有空气,把他打得双脚离地,又落回地面。三个海豹人围住他,准备最后把他杀死。 飞扑的黑影将它们冲倒在一边,黑豹关海法牙爪齐张,挡住了三个海豹人。而第四个海豹人这时又从后面溜过来,准备一举解决躺倒在地的瑞吉斯和不省人事的矮人女子。 他遇到了咆哮的布鲁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布鲁诺的斧刃。 迷迷糊糊的瑞吉斯看到布鲁诺的靴子,感到非常高兴。 现在,崔斯特和凯蒂重新靠在一起。如同这许多年来一样,从不分开,从不远离。 凯蒂用空手抓住一个海豹人的棒子,卡基德划出弧线,切断了海豹人的另一条胳膊。但令她惊惧的是,这个海豹人仍然若无其事地用身体撞向她,而凯蒂的左侧又出现了另一个敌人。年轻女子竭力抓住受伤敌人的棒子,又用剑攻向另一个敌人,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抵挡其他敌人的攻击了。 她尖叫着连续劈出卡基德。左侧的敌人倒下后,她又回剑切开了断臂敌人的喉咙。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着挥下的大棒打碎自己的颅骨。 崔斯特的弯刀撑住了凯蒂头顶的一片天空。年轻女子愣了一下,睁开眼,看见了自己凝视过无数遍的精巧纤长的手指。她再没有半点迟疑,挥剑斩向新的敌人。崔斯特面前也有两个海豹人,不能让他受到自己的拖累。鲜血从第二个敌人的颈侧喷涌出来,而卡基德的雪刃同时又没入了他的胸膛。 海豹人倒下,但他的两个同类立刻又填补了他的位置。 布鲁诺的身上已经不知被大棒击中了多少次。但对于每次打击,他都报以更为猛烈的斧斩,让自己的身边堆满了尸体与残肢。 “六个!”当另一个海豹人的脑浆溅满了他的战斧时。他大吼了一声。但背上受到的一记重击一下子切断了他的声音。 这一下让矮人受创甚重。但布鲁诺明白,他绝不能理睬背后的疼痛。他猛一转身,平举的斧子划出一道半圆,像砍树一样砍中了偷袭他的敌人。 被卡在斧刃上的海豹人无法倒下,但他抽搐了几下,死掉了。 布鲁诺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咆哮声。他很高兴,关海法正在背后掩护他。 他又听见另一声吼叫,那是对野蛮人战神的呼唤。雷加克和他的战士们冲到了他们身边。现在,瑞吉斯和丝妲柏终于安全了,关海法也不用再承担守卫的责任。转而放心地冲入了敌阵。尽情施展的她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灾难。崔斯特和凯蒂身边的压力豁然减轻,他们也开始移动步伐,主动向敌人发起攻击。 仅仅几分钟之内,大部分海豹人都已经死亡,剩下的几个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虽然克林辛尼朋的威力尤在,但他们已经爬不起来了。 丝妲柏已经略有恢复,又站起身,开始了雷打不动的行进。 崔斯特跪在地上,正在努力平抑自己的呼吸。他向雷加克打了个手势,野蛮人立刻命令他的两个最强壮的同伴将矮人牧师抬离地面。丝妲柏没有作任何抵抗,只是徒劳地摆动着两只脚。 崔斯特和雷加克互相对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但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就赶走了他们的欣喜。 “叛徒!”伯克斯加咆哮着,带领五十余名战士包围了他们。 “事情越来越妙了。”凯蒂冷笑着说。 “你知道那条法律,雷加克!”伯克斯加大声地恫吓,“但你却违犯了它!” “让布鲁诺和他的同伴们去死吗?”雷加克毫无畏惧地质疑新的野蛮人首领。在冒险者看来,新的战斗一触即发。“我永远也不会遵从这样的命令。”雷加克坚定地说。跟随他的战士们有许多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但他们没有一个表现出丝毫的畏缩。 “我们之中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布鲁诺、凯蒂、崔斯特和所有这些人给予我们的友谊。”另一位老者说道。 “我们之中也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布鲁诺和十镇向我们发动的战争。”伯克斯加大声反驳。他手下的战士们纷纷出言附和。 “我听够了。”凯蒂轻声说道。还没等崔斯特阻止她,她已经站到了那个傲慢的野蛮人面前。 “你的话大错特错了。”凯蒂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说。 野蛮人领袖背后传来一阵阵愤怒的喊声,他的手下要求他立刻打倒这个女人。但伯克斯加明智地没有采取行动。他在坚石镇的一场一对一的角斗中,已经领教过凯蒂的强大,那次他败得很惨。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凯蒂的背后是崔斯特和布鲁诺。他们都是这个野蛮人不想去面对的强者。伯克斯加明白,如果他动了凯蒂一根指头,那么惟一不让卓尔游侠攻击他的原因就是布鲁诺会亲手要他的命。 “我曾经尊敬过你,”凯蒂继续说道。她的这句话让伯克斯加吃了一惊。“你是沃夫加之后的一位公正的领袖。”她诚心诚意地说,“如果不是你的行动和智慧,野蛮人就要迷失在坚石镇了。” “我们不属于那里!”伯克斯加立刻回应道。 “是的,”凯蒂话锋一转,又打在了伯克斯加的痛处,“你回到冰风谷和你们的神明身边是对的;但你重新树起了旧日的敌人,这就是错的。你忘记了我的父亲和崔斯特是怎样的人了吗?” “都是屠杀我的同胞的凶手。” “只有当你的同胞们进行杀戮的时候,他们才会和你们战斗。”凯蒂毫不退让地说,“他们不是懦夫。他同样会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同胞!你是嫉妒他们比你更厉害吗?” 伯克斯加的呼吸变得急促。崔斯特看出了他的恼怒,便走到了凯蒂的身边。他听了刚才的对话,知道该如何去做。 “我知道你过去都做了些什么。”卓尔的话在伯克斯加耳中听来无疑是一种指控。 “为了能够控制住统一的部落,你不得不打击逝者的名誉。但我警告你,为了冰风谷的利益,不要再沉迷于你那些半真半假的幻想了。伯克斯加之名将传诵于秘银厅、银月城、长鞍镇、奈斯姆,甚至十镇和矮人矿坑也会尊敬你,你在堡民谷的功绩将不会被遗忘。但你似乎宁愿忘记你的盟友和布鲁诺的族人对你们的善行。看看雷加克,我们终生都会对他敬爱有加。作出决定吧,伯克斯加,怎样做才会对你和你的人民更好。” 伯克斯加一言未发,凯蒂和崔斯特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虽然他经常会因为冲动而失去理智,但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已经转头去看雷加克,以及坚定地站在这位老人身后的战士们。他们身上有伤,人数又处于劣势,但他们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对于这个野蛮人大汉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崔斯特和凯蒂都没有否认他的领袖位置。他们愿意和他打交道,而且凯蒂甚至还拿他和沃夫加相提并论! “就让那把锤子留在布鲁诺那里吧,那是它应待的地方。”凯蒂仿佛能够读出沃夫加的每一个想法。“你的剑现在已经成为了你的部落的象征。只要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它的传奇将比肩于艾吉斯之牙。” 这样的前景是伯克斯加无法忽视的。他明显放松了下来,他的战士们也垂下了手中的武器。崔斯特知道,他们刚刚度过了一道难关。 “你做得对。”伯克斯加大声对雷加克说。在场的人们还从没有听过这位骄傲的野蛮人能够如此向另一个人道歉。 “而你否认我们和布鲁诺的友谊则是错误的。”雷加克回应道。崔斯特和凯蒂又紧张起来。他们害怕雷加克的话有些太过严厉了。 但伯克斯加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他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和我们回去吧。”他对雷加克说。 雷加克看了看崔斯特和布鲁诺。他知道,他们仍然需要他的帮助。而丝妲柏也全靠他的人抱在空中,才没有继续走下去。 伯克斯加顺着雷加克的视线望向布鲁诺,然后又越过矮人,看着不远处的海岸。“你们要去浮冰之海?” 布鲁诺沮丧地瞥了丝妲柏一眼。“应该是这样。” “我们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伯克斯加直截了当地说,“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我们的祖先立下的规矩。任何部落成员都不得进入那片浮冰之地。” 雷加克只得点头表示同意。这确实是他们祖先的规矩。在野蛮人早期的历史中,不断向外探索的野蛮人祖先有很多死在了这片浮冰之地,而野蛮人部族却没有任何收获。在野蛮人的印象中,那里只有白熊和巨鲸。 “我们不会要求你们去那里的,”崔斯特立刻说道。他的伙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惊奇。他们即将和一个贝勒以及他的魔鬼奴仆们展开战斗,一支强大的野蛮人部队必然会成为他们不可多得的助力!但崔斯特知道,伯克斯加不会违背祖先的约束,雷加克和这位领袖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已经开始恢复,他不想让他们之间再度产生裂痕。虽然在刚才的一战中,雷加克的战士们还没有一个阵亡,但崔斯特并不能保证他们全都能平安地躲过厄图的魔爪。崔斯特·杜垩登自觉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他而流尽了鲜血,他不能让无辜的人再被卷入他自己的战斗。他宁愿一对一地和厄图决斗。但他知道,厄图不会孤身面对他;而他也无法拒绝自己最亲密朋友的帮助。 “但你也承认你们至少欠布鲁诺的人情。”凯蒂禁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伯克斯加仍然没有回答。不过他的沉默已经让凯蒂很满意了。 伙伴们尽量处理了他们的伤口,向野蛮人致谢并道过再会。雷加克的战士将丝妲柏放在地上。她又开始稳步前进,后面跟着脚步沉重的伙伴们。 麋鹿部落的成员们开始了回家的旅程。伯克斯加和雷加克并肩走在最前面。 一段时间以后,奇斯塔来到这里,只看到下午阳光中的海滩上堆积着百余具海豹人的尸体。经验丰富的年轻人很快就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很明显,父亲率领的野蛮人曾在这里与布鲁诺他们并肩战斗。为数众多的不同脚印还告诉奇斯塔,有另一队野蛮人也出现在这里,那应该是伯克斯加率领的野蛮人。 奇斯塔向南方望去,暗自思忖父亲是不是已经被作为囚犯带回了营地。但他还是跟着另一串足印继续向北方走去。那是两个矮人、一个卓尔、一位女子、一个半身人和一只豹子的足印。 年轻的野蛮人手握艾吉斯之牙,走过了最后一段海滩,踏上大块的浮冰。他知道,自己已经打破了祖先的规矩,但他对此并没有考虑很多。在他的思想里,在他的心中,沃夫加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毫不惊奇 蟹魔的神经还算坚强,总算在情绪激动的厄图面前还能保持冷静。 “崔斯特·杜垩登和他的朋友们已经通过了海豹人的阻挡。”毕兹马特又说了一遍,“所有海豹人或者死亡,或者受到重创。” “你看见了?”厄图已经是第五次问这个问题了。强大的贝勒不停地重复着握拳、开掌的动作。 “我见到了,”毕兹马特毫不迟疑地回答。不过蟹魔还是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海豹人没有挡住他们,甚至没有让他们滞留多少时间。你选择的敌人确实很强大。” “那个矮人呢?”厄图问道。他的挫败感很快又转为焦急地期盼。在提出问题的同时,贝勒还轻叩着那枚紫色宝石的戒指。 “仍然在带领他们。”毕兹马特阴险地一笑。看见纯粹的恶意让厄图的双眼重新放出光芒,蟹魔不觉也有些兴奋。 贝勒大吼一声,振翼飞进了魔晶塔的第二层。他迅速向顶层爬去,急切地渴望着要将克林辛尼朋的失败告诉它。 “厄图让我们有了一批值得注意的敌人。”望着贝勒离去的地方,毕兹马特喃喃自语。 塔中最低层的另一个塔那魔——一位拥有六只手臂的女子盘卷着下半身的蟒蛇躯体,冷笑了两声。在主物质界的凡间生灵中,他们不可能遇到敌人。 在他的臣仆上方,厄图爬进了塔顶的小屋中。一进门,他首先扑向狭小的窗口,想看看那支小队伍是不是已经靠近了他们。厄图想让克林辛尼朋大吃一惊。但魔鬼的兴奋感已经将他的思想暴露给了有心灵感知力的宝物。 你的危险还没有消失,碎魔晶警告他。 厄图从窗口转回身,发出一阵犬吠般的笑声。 你绝不能失败,宝物继续传来思想脉动,如果你和你的奴仆被击败了,我也将被击败,他们会把我交给懂得我的…… 厄图在笑声中挡住了一切心灵传输。 “我以前遇到过像崔斯特·杜垩登这样的家伙,”强大的贝勒恨恨地说,“在我放他去死以前,他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悲哀和痛苦!他将看见他所爱的人,曾经与他结伴而行的人,还有那个被我囚禁的人一个个死在他面前。”魔鬼愤怒地望向窗外,“你树立了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啊,愚蠢的卓尔!到我这里来吧,让我满足复仇的欲望,同时给你应得的惩罚!” 厄图说完,一脚踢开仍然被扔在地上的装反魔法宝石的结界匣,随后便转身打算离开。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很快就会和崔斯特以及他的伙伴们相遇,其中也包括那个被他囚禁灵魂的牧师。如果丝妲柏被困在宝石中的灵魂和自己的躯体相遇,她很可能会找到方法脱离囚禁,返回身体。 厄图将戒指脱下,在克林辛尼朋前面晃了两晃。“这里就是那个矮人牧师的灵魂。用你的力量支配她,随便让她做些什么好了。” 厄图把戒指放在地上,然后冲出屋子,回到他的臣仆中间,准备迎接崔斯特·杜垩登的到来。 克林辛尼朋敏锐地感到了这个塔那魔的愤怒和纯粹的邪恶。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确实冲破了海豹人的阻拦,但那些海豹人怎么可能和厄图相比呢? 而且,碎魔晶知道,海豹人只是厄图最弱小的奴隶。 克林辛尼朋感到满意和安全。对于这件邪恶的宝物来说,利用丝妲柏对付那些冒险者的想法实在令它非常高兴。 丝妲柏继续在满是裂痕的浮冰上一步不停地前进着,不过她至少还知道跳过狭窄的冰缝。很多时候,她会一脚踩进刺骨的冰水中,又若无其事地拖出脚继续向前走。 崔斯特懂得这种冰水的危险。他不止一次想捉住丝妲柏,脱下她的鞋子,把她的脚裹进干燥温暖的毯子里。但卓尔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知道,如果被冻僵的脚趾真是他们最大的麻烦,那他们的状况一定比他所希望的还要好得多。现在,对于丝妲柏,对于所有同伴来说,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找到厄图,尽快度过眼前的困境。 卓尔将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感觉着黑玛瑙雕像细腻的纹理。他在与海豹人战后不久就把关海法送回了家乡,让大猫在下一场战斗前尽量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现在,审视着周围这片陌生的地区,卓尔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明智。 这片地方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四周到处都耸立着白色的冰牙,最高的可达四十尺。剩下的只有白得刺眼的冰原和偶尔出现的锯齿状的黑色沟堑。 他们离开海岸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现在正逐步深入到冻海内部。这时,天气开始恶化。充满恶意的黑云在天空聚集。风刮得更紧、更冷了。他们仍在艰难地前进,从一座冰山的斜坡爬上去。又从另一边的斜坡滑下来。他们来到了一处有更多黑色水面和更少的浮冰的地区。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看见了他们的目标。在遥远的西北方,水晶高塔比它脚下的冰山闪耀出更加夺目的光芒。虽然太阳已经被乌云遮避,但水晶塔自己发出的光亮还是让人感到刺眼。这无疑是魔晶塔,它绝非凡间的建筑。虽然它和周围的冰山同为白色透明体,但在荒凉、冷硬的冰山中,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特异突出。 布鲁诺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的高塔和脚下的海面,然后摇了摇头。“水面太多了。”说着,他转向西方,“应该从这个方向过去。” 矮人的话看来是对的。他们前进的大致方向是北方,但西方的浮冰看起来更牢固一些。 不过他们的路线并不能由他们自己决定。丝妲柏显然还是在向北方前进,她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宽阔的水面。 在这片超自然和陌生的环境里,视觉往往会受到欺骗。一道细长的冰桥跨过了那片水面,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通向魔晶塔的更直接的路线。他们跨过冰桥之后,来到了一片冰山林立的地区,魔晶塔就在距他们四分之一里的地方。 崔斯特再一次召唤出关海法。布鲁诺推倒丝妲柏,坐到了她身上,把她的脚用毯子擦干。凯蒂爬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冰峰,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魔晶塔位于一座巨大的冰山上,三十尺高的冰峰峰顶正挡在它前方。凯蒂猜测他和同伴们从西南方爬上那座冰山,那里有一条十几尺宽的冰道。从魔晶塔西方的另一座冰山大概可以跳到那座冰山上。除此以外,魔鬼要塞所在冰山的其他地方都被海面隔离了。 凯蒂又发现了另一个特殊的地方:正对魔晶塔的冰山南面有一个洞穴入口。这个洞口差不多有一个人的高度,洞外是一片宽广平坦的冰面,看上去像是一片很合适的战场。再次进行确定之后,女子滑下冰峰,向朋友们报告了她所见到的一切。 “等我们走完最后一段路,厄图的手下就会来和我们碰面了,”崔斯特推测。凯蒂一边听,一边点头。“我们要一直杀到洞口,而洞里还会有更残酷的战斗。”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布鲁诺嘟囔了一声,“我该死的脚都开始冷了!” 凯蒂看着崔斯特,仿佛还想听听他的意见,他们的路线还存在很多问题。也许凯蒂、崔斯特和关海法能从那座冰山上跳过去,但身穿重甲的布鲁诺和肥胖的瑞吉斯都只能掉到下面的海里去。而如果他们过去了,谁知道丝妲柏又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我对作战不在行。”瑞吉斯平静地说。 “这从没有妨碍过你去什么地方!”布鲁诺误解了半身人的意思,大声冲他吼道,“你就是想坐在这……” 崔斯特伸手阻止了矮人,他猜测这个多有智谋的半身人一定是想出了什么有用的点子。 “如果关海法背我跳过那片水面,我也许可以偷偷溜进塔里。”半身人向大家解释。 同伴们的表情都变得开朗起来,他们逐渐明白了瑞吉斯的意思。 “我曾经进过魔晶塔,”瑞吉斯继续说道,“我知道塔里的路径,还有该如何击败碎魔晶。”他向崔斯特点点头。瑞吉斯曾经和崔斯特在布林·山德的北方平原击败了阿卡·凯色的魔晶塔。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崔斯特提醒他。 “是的,”布鲁诺也表示赞同,“总比闯进一座塔那魔巢穴要好。” 这句话让伙伴们笑了。但即使是笑声,也显露出大家紧张的心情。 “让丝妲柏起来吧。”崔斯特对布鲁诺说,“她会带我们走进厄图设计好的圈套里。而你,”他看着半身人,“愿格瓦隆·万德斯多——梅莉凯的仆人和游侠的守护者与你同在。关海法会带你越过那道水面。请明白,我的朋友,如果你失败了,而克林辛尼朋原封未动,厄图将更加强大!” 瑞吉斯坚定地点点头,使劲摁了摁关海法的后颈。随后,他们就离开大家,一路上想着该如何行动才能更加快速和隐密地向魔晶塔靠过去。他和大猫很快就离开了伙伴们的视线。前往魔晶塔的道路崎岖不平。全靠关海法,他们才能够顺利前进。黑豹用爪子牢牢抓住冰面,攀住能找到的所有窟窿。瑞吉斯只有抓住关海法,才能前进。 他们在爬过一座冰锥时差点遇到灭顶之灾。关海法的爪子扣在冰面里,但瑞吉斯绊了一下,立刻就向冰锥底部黑色的海水里滑了下去。他的冲力让关海法无法抓牢冰面,一人一兽同时向下滑去。瑞吉斯惊叫了一声,闭上眼睛等待被刺骨的冷水淹没。 关海法在离海面只有几寸的地方重新固定住身体。 浑身瘀伤,仍然在打哆嗦的两个伙伴慢慢爬上冰锥,继续赶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以此驱赶心中的恐惧。 当伙伴们穿过最后一片开阔的冰面,向魔晶塔所在的冰山进发时,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他们,马上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崔斯特走在丝妲柏身边,布鲁诺和凯蒂跑在前面。 厄图的奴仆们正在等待冒险者,他们都蜷伏在洞穴的入口处和那道冰崖后面。贝勒和克林辛尼朋都在观察着接近的冒险者们。 碎魔晶认为贝勒是一个傻瓜,竟然会冒这么大的险,而又得不到什么收益。它通过紫色戒指和丝妲柏发生联系,又通过这个被囚禁者的双眼知晓了敌人的确切位置。 突然间,魔晶塔的顶端闪耀起一阵红光,让灰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片红雾。 凯蒂向崔斯特呼唤了一声,布鲁诺抓住年轻女子的胳膊,拽着她向前方加速跑去。 崔斯特想拦住丝妲柏,但一下子就被撞到了一边。他向前方掠去,又猝然停下脚步。魔晶塔顶射下一道火线,瞬间便在卓尔面前的冰面上划开一道裂痕。 厚重的蒸汽淹没了惊骇的游侠和他周围的地区,但他不能就这样呆立着不动。于是,他用全部力气向前飞跃而去。 卓尔的运气很不错,第二道火线掠过矮人牧师的头顶,落在她背后的冰面上。强力的火焰冲击溅起一些被打碎的冰块。让雾气更加浓厚。被两次切出裂痕的冰块脱离了冰原主体,形成一块十余尺见方的浮冰,旋转着向东南方漂去。 丝妲柏无路可走,便立定在原地,双眼仍然毫无反应。 剩下的三位朋友已经跑上了冰山。 “左边!”凯蒂看见一只生物从山脊对面爬过来,冲向他们。看见这只深渊魔域中的生物,凯蒂感到一阵窒息。他的名字叫做亡魂,是主物质界不幸的死者灵魂陷入深渊魔域后形成的怪物。他的皮肤苍白,肿胀的身躯上不断有黏稠的液体泄出,背后也长着一双松弛的翅膀,还有许多只细腿附生在身体两侧。他有三尺高,和瑞吉斯差不多,但他挥舞着长而锋利的爪子,沾满黏液的牙齿从双唇间突刺出来。 凯蒂用一枝银箭解决掉他,但又有一群同样的怪物向他们冲来。 “左边!”女子又喊了一声。但崔斯特和布鲁诺已经无暇顾及她的呼喊了。 更多的亡魂从洞口处爬出来,距离冒险者们已经不到三十尺。又有两只介于苍蝇和人形之间的怪物飞到了他们的头顶上。 布鲁诺一斧劈开了离他最近的一只怪物。但怪物并没有老实地死去,而是爆出一团酸雾,腐蚀着矮人的皮肤和肺脏。 “该死的黏液怪。”红胡子矮人语音低哑地说道。但他并没有就此退缩,连续剁烂了两只怪物,使他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酸雾。 崔斯特每砍死一只亡魂就迅速跑开,怪物的毒雾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身体。他杀死了不少亡魂,接着又趴倒在地,避开了空中怪物的袭击。这种怪物的名字叫做喀嘶魔。 等到卓尔恢复站姿的时候,一群亡魂已经包围了他,拼命想用肮脏的长爪子抓到他。 凯蒂一看到那两只飞行的怪物就开始感到恶心。她刚刚射死了近十只亡魂,现在则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些飞虫身上。 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奔跑中射出一箭。看见一只喀嘶魔带着银箭掉落在地上,女子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安慰。 而另一只喀嘶魔则消失了,一团魔鬼法术造成的光芒让他溶化在空气里。 他无声地出现在凯蒂的身后。 瑞吉斯和关海法看见了那两道白热的火线,也听见了随后爆发的战斗。他们尽力提高前进的速度,但糟糕的地形为他们制造了许多困难。 半身人又一次险些跌下冰原。幸好关海法叼住他,把他甩到了冰面上。摔倒的朋友就难受多了。 “注意身后!”布鲁诺吼叫着冲出亡魂群。一只亡魂将爪子打在他的颈后,但他根本没有在意。 矮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凯蒂的背后。虽然他看到了那只喀嘶魔,却无法及时赶到那里。现在那只刚刚被射中的喀嘶魔出现在他面前,正站在他和女儿中间。 这真不是个好位置。 凯蒂转过身。正好迎上喀嘶魔的攻击。她一闪身,肩膀被击中。年轻女子顺势后倒,连翻了两个筋斗才再次站起来。 布鲁诺的战斧全力劈在另一只喀嘶魔的后背上,将他第二次击倒在地。生命力坚韧的魔物再次试图站起,但矮人的斧头不停地落下,一直将他砸进了冰面,让白色的冰面上出现了一片黄绿的浆液。 而刚才抓到矮人的那只亡魂仍然攀附在狂暴的矮人背后,不断抓扯和撕咬矮人的皮肉。正当它要发出真正凶狠的攻击时,卓尔弯刀将它带离了矮人的身体,而另一把弯刀紧接着就将它一挥两段。 剩下的那只喀嘶魔又升起到空中,凯蒂举弓瞄准,但喀嘶魔已经明白了凯蒂想干什么。他迅速飞过山脊,转到了冰山的背后。 凯蒂放低弓箭,将从山脊上刚刚爬过来的二十多只亡魂一一射爆。 这时布鲁诺的斧下已经没有了喀嘶魔,只剩下用喀嘶魔的肉浆涂抹出的一副恶心图画。 崔斯特拖起矮人,让他看清楚周围的情况。针对凯蒂的威胁已经消失了,但他们也失去了机动空间,黏软的亡魂正在重新组织起来。 两位经验丰富的朋友同时向凯蒂那里望去,确定她那一边已经没危险后,就肩并肩地冲向另一边的低级塔那魔。 崔斯特借助一双致命的弯刀和快捷的速度掠入敌阵,穿行于利爪的丛林中,在几秒钟之内就在敌群中爆出了六团酸雾。狂暴如火的卓尔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敌人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他很惊诧于自己劈出的一刀竟然被敌人挡住了,而且撞击弯刀的声音不是一下,而是三下。 他周围敌人的数量减少了,那些低级魔鬼们纷纷俯首向后退去,只剩下正面朝向崔斯特的六臂魔怪。 凯蒂看见了崔斯特的对手,知道崔斯特陷入了困境。她冲向右侧的海岸线,想找一个好的射击角度。她并没有注意到,呆滞的丝妲柏正随着现在距离冰山大约四十尺的浮冰一同漂流。她受伤的肩膀仍然在不断喷涌着鲜血。喀嘶魔的那一击相当严重,但她没有机会止血包扎。 女子单膝跪下。要瞄准正在和崔斯特杀成一团的六臂塔那魔是非常困难的。但凯蒂知道,崔斯特想让她射出这一箭,他需要她的这一箭。凯蒂抬起塔玛瑞,手指扣住了箭羽后面的弓弦。 “卓尔自己不能战斗么?”女子背后传来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我们必须谈一谈这件事。”是那个蟹魔——毕兹马特。 凯蒂向前蹿去,同时双手前伸,护住已经扣好的弓箭。随后,她拧转腰身,在没有满弓的情况下就射出了银箭。肩膀上一道血流喷出,痛苦扭曲了女子的面庞。而蟹魔看见一道银光从自己的大腿之间射过,惊奇的表情立刻就被愤怒所代替。 凯蒂吓了一跳,那枝箭径直射出海岸,一直射到丝妲柏所在的浮冰上,从距离她仅几尺的地方飞了过去。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观察那枝已经射出的箭上。十二尺高的蟹魔已经怒不可遏。他正挥动一只巨大的钳子,向凯蒂钳来。 这只巨型螯钳可以轻易地将凯蒂的纤腰夹为两段。 凯蒂以极为流畅的动作挂起塔玛瑞,抽出卡基德。随即一声呼喝,同时身体倒向一边,反手挥出卡基德。因为动作迅速,剑上并没有凝聚多少力量。她只是希望能让卡基德暂时抵挡一下戳来的钳子。 锋利的卡基德,它切入了两只钳臂中间的凹口,切穿了甲壳、血肉、肌腱,一直向里切了过去。 “真怕你忘了我!”有自我意识的神剑对凯蒂说。 “永远也不会。”女子坚定地回答。 毕兹马特一声嚎叫,将残损的钳子继续向外挥出。剩下的一只钳臂击中了凯蒂,将她打倒在地。接着,蟹魔抬起一只脚,想踩碎凯蒂的头骨。 卡基德向上急挑,迫使魔鬼停止了攻击。但即使这样,魔鬼的脚上仍然被削掉了一根脚趾。 蟹魔再一次发出怒气冲天的嚎叫。毕兹马特单腿后跃;凯蒂站起来,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 随之而来的攻击并没有采取女子所预料的形式。毕兹马特喜爱玩弄凡间生灵,特别是人类。他习惯于折磨这些弱小的生物,最后再将他们的肢体一点一点地撕碎。但面前的这个人似乎非常难对付。受伤的毕兹马特做出了决定,开始凝聚自己的魔法力量。 凯蒂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脚好像跌滑了一下。她竭力恢复站姿,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站在冰上,而是飞到了空中。 “你这个狡猾的狗脸东西!”凯蒂咒骂着。 毕兹马特晃动手掌,凯蒂一直升到了距离地面十尺的地方,然后向开阔的水面飘去。女子恼怒地高喝着,她知道魔鬼想要干什么。为了自救,她反手擎住卡基德,向丝妲柏所在的浮冰掷去。卡基德插入矮人牧师脚边的冰面,直没至柄。 凯蒂没有再看自己的佩剑,她在慌乱中竭力恢复了平衡举起弓箭。但毕兹马特只是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对她的魇法束缚。 凯蒂落进冰冷的海水中,她很快就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脚趾也麻木了。 “丝妲柏!”凯蒂冲矮人高喊。卡基德也向矮人牧师发出呼唤,它用心灵传输的方式要求矮人将它拔起来。但丝妲柏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对面前危机的状况毫无反应。 布鲁诺知道凯蒂发生了什么事。矮人看见她升到了空中,也听到了她落水和呼喊丝妲柏的声音。父亲的本能要求他立刻离开战斗,跳进水里去搭救他心爱的女儿。但他知道,这是一种莽撞的行为。这样做,不仅会要了他的命(和凯蒂相比,这倒并不是很重要),而且也救不出女儿。布鲁诺能为凯蒂做的惟一一件事只有尽快赢得这场战斗。所以,矮人开始更加疯狂地劈砍身边的亡魂。每一斧砍下去,都会有一只亡魂被分为两段,痛苦的嘶叫从未停止过。布鲁诺以令人惊诧的速度在亡魂群里来回冲击,他的身边充满了一团团的黄色气体。 一团突然爆出的火焰阻止了布鲁诺的突进。矮人在咆哮声中倒在地上,眩晕了半晌,面庞被火光映得通红。他猛烈地摇着头,在毕兹马特开始对他正式发起攻击的时候恢复了知觉。巨大的魔鬼用右钳的残肢打中了布鲁诺的头部,他的左钳则迅速伸向布鲁诺的喉头。 崔斯特看见了布鲁诺和凯蒂发生的所有事情。卓尔竭力不让内疚之心在这时侵入他的思想。很久以前,崔斯特·杜垩登就已经了解到,他不能为这个世界所有的哀伤负责,他的朋友们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崔斯特现在感到的只有愤怒,纯粹而简单。这种感情的刺激让他的血流速度一再加快,将他的战技水平推上一个新的高度。 但一个战士怎么能抵挡同时从六个方向袭来的武器呢? 闪光滑过左侧三点,随即回转向右,接连挡住四次剑斩。另一把弯刀因为渴望火焰魔鬼的血食而发出阵阵脉动,但在闪光完成防御的同时,也只能垂立于卓尔面前,挡住另外两剑的攻击。闪光返回,上封下拦。随后卓尔凭本能全力跳起,而蛇身怪的绿色鳞尾正扫过他的下方。 崔斯特跃起时稍微前倾,落地时正好处于蛇身怪的六条长臂之间。他的双刀立刻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虽然蛇身怪的六把长剑都被挡在外围,但她根本不必进行防御。只在眨眼之间,蛇身怪的躯体在崔斯特面前消失,立刻又出现在他身后。 崔斯特知道这种魔鬼应有的反应。目标一消失,他就向前一个翻滚,迅速站起、转身。嗜杀魔鬼的弯刀挥向一边,砍爆了一只过于靠近的亡魂,但他无法确认自己的战果。快捷的双足已将他带回到蛇身怪身边。 八道锋刃重新交汇在一起,仿佛死亡之风中的嗜血森林,而连成一片的金属激响则是风过林间的啸鸣。 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崔斯特第一次攻击奏效。闪光劈在蛇身怪六个肩膀中的一个上面,废去了她的一只手臂。 剩下的五把剑以更为猛烈的气势杀向卓尔,迫使他不得不后退。 瑞吉斯和关海法终于爬到了两座冰山最为接近的地方。对于心惊胆战的瑞吉斯来说,这样的跳跃真好像是自杀。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似乎并不孤单,已经有很多恶心的亡魂先他们一步聚集在对面的冰山上。 如果按照瑞吉斯的设想,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找到他的朋友们。或者,如果他们已经牺牲了,就赶紧跑回苔原去,一直跑进矮人矿坑。身后跟随着一支矮人军队(或者跟随在一支矮人军队身后),再回到这里。这个想法在半身人的脑子里酝酿了很久,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瑞吉斯牢牢地抓住关海法,他知道,这只意志坚决的黑豹甚至没有要放慢行动速度的意思。大猫一纵身就向对面跳去,瑞吉斯只好更加拼命地抓紧了她背上的皮毛。他们越过黑色的水面,沉重地摔在冰面上,吓跑了落地处的一群亡魂。牢记自己任务的关海法并没有和这些可怕的生物纠缠,而是迅速地向魔晶塔跑去。瑞吉斯仍然伏在她的背上,一路上不断发出害怕的尖叫。关海法左蹿右跳,不断躲过拦路的亡魂,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伙伴已经跑过了山脊,进入一处空旷的小山谷里。魔晶塔的塔基就在他们旁边。那些愚蠢的亡魂甚至都没有弄明白刚才擦身而过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他们也没有遭到追击。 “我一定是疯了。”瑞吉斯看着这座水晶高塔,悄声地喃喃自语。当阿卡·凯色入侵冰风谷的时候,半身人就曾经被囚禁在这里。阿卡·凯色虽然是一个魔法师,但他终究属于人类,而他们这次要面对的是一只魔鬼,一个强大的贝勒魔族! 瑞吉斯在这座四面高塔上看不到任何的门,他也知道这座塔是没有门的。这是魔晶塔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无论它出现在什么层界,除了碎魔晶的拥有者以外,该层界的生物都无法看见它的入口。瑞吉斯看不见那道门,但关海法可以看见,因为她是属于星界的生物。 瑞吉斯趴在关海法的背上犹豫了一会儿。“这里有卫兵。”他对关海法说。他记起了上一座魔晶塔里的那些巨人和巨魔,心中寻思着厄图会在这座塔里放上些什么东西。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伙伴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他们抬起头,瑞吉斯差点昏了过去,一只喀嘶魔正向他们俯冲下来。 布鲁诺没有在意头上受到的打击,他用斧头挡住了伸向自己喉咙的钳子后,就试图发起反攻;当发觉情况不利时,他又明智地开始撤退。 “大东西就容易挨打。”布鲁诺吼了一声,又正了正独角战盔,然后挥斧砸开两只冲过来的亡魂,咆哮着向毕兹马特冲去。 四条手臂的蟹魔用半只钳子和两只拳头迎接冲来的矮人。布鲁诺砍出一斧,却被打回两拳。头晕目眩的矮人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魔鬼完整的左钳再次伸向他的脖子。 一道银光擦过矮人,穿人魔鬼宽阔的胸膛,打得毕兹马特连退了几步。 射箭的是凯蒂。她仍然泡在水里,但她的上半身已经脱离了海水。这使她可以摘下塔玛瑞,射出一箭。她射中了…… 布鲁诺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升到那么高的地方,后来矮人才看清楚,凯蒂踩在了一块没在水里的冰基上。站在水中的她此时又凶狠地射出一箭。 毕兹马特嚎叫一声,再退一步。 凯蒂发出一声愉悦的呼吼。她为能向这只魔鬼复仇而感到兴奋,更为能帮助父亲而高兴。但她不能否认,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了,她的肩膀仍然血流不止,她能够持续作战的时间显然已经非常有限。冰冷黑暗的海水包围着她。仿佛一只恶毒的巨兽,不断地吸食着她的精力,并迫不及待地要彻底吞噬她。 她的第三击错失了目标,但毕兹马特还是吓得伏低了身体。但他发现,这个动作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布鲁诺劈来的斧子下面。 猛烈的斧击将毕兹马特砸倒在地。魔鬼能感觉到布鲁诺从他的脑壳上拔起斧刃的动作,接着头上又是一记重击。一道银光落在他身边,炸开了前来支援的亡魂。厄图在哪里?第三击落下,世界开始旋转,变得黑暗。毕兹马特的灵魂进入了返回深渊魔域的走廊,他将在那里经历一百年的放逐。 被驱逐的蟹魔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团黑烟。布鲁诺从这团烟雾中走出来,开始迅速削减周围亡魂的数量。并向崔斯特靠近。他实际上还无法看见卓尔,但他能听见刀剑的连串鸣响。 他不时会回头看一眼凯蒂。逐渐地,他的心里重新充满了希望。他的女儿正趟水向丝妲柏所在的浮冰走去。 “动一动啊,牧师,”布鲁诺用力地低声说道,“找到你的神,拯救我的女儿!” 当凯蒂向她靠近的时候,丝妲柏仍然没有动作。而片刻之后,女子和他的父亲就注意到另一个巨大的形体正迅速而优雅地越过冰面,向战场靠近。 洞穴入口处,刚刚赶到的厄图正在享受眼前的杀戮。毕兹马特的被驱逐并没有让魔鬼感到有什么损失,他也不在乎那些喀嘶魔和亡魂。即便是对于蛇身怪,魔鬼也只是怕他杀死了那个卓尔。这些将军和士兵都是可以更换的,而且很容易更换。没有任何魔鬼愿意待在深渊魔域。 所以,冒险者们在洞外开阔地上暂时性的胜利并未引起厄图的任何担心。那个女人已经无法继续参与进攻,矮人也受伤了。虽然崔斯特·杜垩登依然斗志未消,但他至少会感到疲惫。等到他进入洞穴的时候。他将只剩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凡间生物能够单独对抗强大的贝勒,即使是卓尔精灵也不行。 魔鬼面带微笑观赏着仍在继续的战斗。只有蛇身怪占据了太大的优势,他才会插手。 克林辛尼朋也在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这场战斗。碎魔晶最为关注的自然是敌人是否会靠近魔晶塔的入口。与厄图不同,这件宝物希望这场战斗尽快结束,最好能在崔斯特和他的朋友们接近洞口前就毁灭他们。克林辛尼朋很希望能再射出一道火线,战斗中的卓尔是一个非常容易瞄准的目标。但反魔法宝石对它造成的伤害严重削弱了它的能量,克林辛尼朋只能希望这样的伤害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现在…… 邪恶的宝物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参与战斗的方法,它向被囚禁在紫色宝石中的矮人牧师灵魂发出了心灵指令。 在浮冰上,丝妲柏终于开始移动。不明就里的凯蒂看到牧师向她靠近,脸上绽放出希望的微笑。 在深渊魔域永无止境的战斗中,蛇身怪这种魔鬼以超群的战术计谋而出名,其他的魔鬼往往称她们“将军”。但崔斯特很快就发现,这种长有六只肢体的生物并不具备同样强大的运动神经。蛇身怪的攻击路线实际上非常单一,只因为每次都是六把剑同时袭来,所以往往会让一般的敌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但这样的障眼法瞒不过卓尔,虽然他的双臂在无数次抵挡之后感到酸痛难当,但他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又是同一套过程,双刀挡开六把剑,跳过扫地一条尾。 魔鬼在原地消失,崔斯特按照常例应该转身。他知道蛇身怪会预料到他的动作,所以他径直向前冲去。当蛇身怪再次出现在原地的时候,双刀在她的左胸上开了一个可怕的口子。 “哦,我的儿子,”蛇身怪向后倒去,嘴里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让崔斯特停顿了一下,但他仍然保持了时刻准备进攻的状态,又反手两刀,切开了两个靠近的亡魂。 “哦,我的儿子,”魔鬼又说了一遍。卓尔非常熟悉这个嗓音。“你无法看到真相么?”他的敌人继续说道。 崔斯特倒吸了口凉气。他竭力不去看魔鬼身上那两道鲜血喷溅的可怕伤口,因为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扎克纳梵。”对面的生物说道,“这是厄图的诡计,他强迫我和你战斗……就如同玛烈丝主母的缚灵秘法一样!” 这句话深刻地震撼了崔斯特的内心。他立定在原地,膝盖不住颤抖,眼看着对面生物的体形渐渐发生改变。从六只手臂的蛇身怪变成了一位英俊的卓尔男性,一个崔斯特·杜垩登再也熟识不过的男性。 扎克纳梵! “厄图想让你毁掉我,”那只生物说道,同时压抑住嘲笑的冲动。她根据崔斯特的思路设计出这样一套计谋,又按照一贯的做法,每一步都利用崔斯特先入为主的观念。她声称这是厄图的诡计,崔斯特一定会想到玛烈丝主母和缚灵秘法。蛇身怪可不打算自己一个演独角戏。 她的计谋已经奏效了!崔斯特的弯刀垂向地面。“同他战斗,父亲!”崔斯特喊道,“争取你的自由,就像你对玛烈丝主母做的那样!” “他非常强大,”蛇身怪回答,“他……”魔鬼露出微笑,她也放低了剩下的两件武器。“我的儿子!”温柔、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崔斯特几乎因为狂喜而晕倒。“我们必须帮助那位矮人。”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这就是扎克纳梵,他的父亲终将摆脱厄图的思想控制。 崔斯特相信了她的话,但他手中为了消灭火焰生物而打铸的弯刀还没有受到蒙蔽。弯刀看不见蛇身怪的幻象,也听不到她具有幻惑力的声音。 崔斯特已经开始向布鲁诺那边移动了,但他感觉到了手中弯刀不住的脉动,那源自它对于魔鬼血肉的饥渴。他又迈了一步,稳定好身体,突然转身面对父亲的幻象,心中的怒火高涨了一倍不止。 他见到的是六把同时攻来的长剑,蛇身怪已经恢复了她的本身,战斗重新开始。 崔斯特利用自己天生的魔法能力,在魔鬼身上施放紫色的妖火。但蛇身怪冷笑一声,将妖火消弭于无形。 崔斯特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急忙用一个黑暗结界覆盖了他和蛇身怪。 蛇身怪继续冷笑着对他说道:“你以为我会无法战斗吗?我居住在黑暗中的时间比你长,崔斯特·杜垩登!” 她毫无滞涩的攻击看起来证明了她的话。长剑挡开弯刀、挡开弯刀、挡开弯刀、挡开……战斧。 蛇身怪因为突然的变化而迟疑了一瞬,这是致命的一瞬。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崔斯特已经不在面前了。攻击她的是那个卓尔的矮人朋友!如果是布鲁诺在前面…… 蛇身怪急忙施展天生的魔法力量,想靠传送逃出一命。 崔斯特的攻击抢在了前面,长于杀魔的弯刀刺穿了蛇身怪的脊柱。 卓尔的黑暗结界在这时消散。蛇身怪面前出现了正在疯狂攻击的布鲁诺和透出自己胸口的弯刀。 崔斯特紧紧按住刀柄,让刀刃在魔鬼体内不停地搅动。魔鬼的能量顺着刀刃如溃堤洪水般飞速地流逝。 蛇身怪发出恶毒的咒骂。她想攻击面前的矮人,却再也无力举起手中的长剑。蛇身怪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她的骨肉化成了一缕缕浓烟。 她向崔斯特承诺了一千种残忍的死法,承诺她终有一天会回来进行恐怖的复仇。 这种话,崔斯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更糟糕的还在里面呢。”一切都结束后,崔斯特对布鲁诺说。 布鲁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丝妲柏正在靠近他奋力游水的女儿,不由得放下了心,以为女儿已经安全了。“那就让我们继续吧!” 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多的几只亡魂,但更多的亡魂还在从山脊处爬过来。两位友人肩并肩地从亡魂中杀出一条路,迅速进入了冰洞。那里还有一队亡魂,但很快就被他们消灭了。 他们现在的照明工具只剩下了崔斯特手中的弯刀。闪光像往常一样跃动着蓝色火焰;另一把弯刀闪耀着不同色调的蓝色光芒,它只在极度寒冷时才会发光,而刚刚吸收了魔鬼生命力的它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洞穴从里面看似乎更加巨大。地面从入口处就开始逐渐向下倾斜,更加增添了它的深度,现在洞顶已经高至他们头顶三十尺的地方。整个这片地方布满了冰锥和冰柱,其中大部分都从洞顶一直延伸到地面。 当清剿亡魂的战斗结束时,崔斯特指向一道陡峭的斜坡。那条路一直通到对面的墙壁。看起来只有通过这道斜坡才能跨越这道厚重的冰墙。 他们跳过地面上一道道曲折的裂缝,但一阵狂暴的笑声让他们停下了脚步。厄图出现了,强大的贝勒释放出毁灭性的火焰,让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 喀嘶魔想当然地低估了他的敌人。他以前曾经来过主物质界,知道这里都有什么样的生物。 但关海法不属于主物质界,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喀嘶魔在空中盘旋,自认为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他马上就吃惊地看到地上的大猫瞬间就跃上了三十尺的高空,锋利的爪子戳入了他的虫子躯体。他们一同跌落在地上。关海法用前肢和有力的双颚固定住魔鬼的身体,两只后爪在魔鬼的身上飞快地蹬刨。 瑞吉斯看着这一对不停翻滚的对手,很快就推断出自己无法为关海法提供任何帮助。但他看见一些亡魂正在向他们靠近,就开始不停地呼唤关海法。 “快,关海法!”半身人喊叫着,而黑豹正这样努力着,加倍地向后腿灌输力量。 不久之后,关海法身前就只剩下了一团黑雾。她从黑雾中跳出来,跑到瑞吉斯身边。带着半身人向魔晶塔入口冲去。但瑞吉斯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连忙拉住了黑豹的尾巴。 “在塔的顶层有一个窗口!”半身人向黑豹解释,他可不想再碰上那些魔晶塔守卫了。也许,厄图就在塔中呢。他们要是从塔底杀上去,可以说没有任何机会。但那个窗口也是一场赌博,它有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出入口,也可能是一条通向异层界的隧道。 关海法迅速搜索了一下周围地区,随即改变了方向。瑞吉斯扑到黑豹的背上。他知道,他的两条短腿绝对赶不上全速行动的关海法。 关海法爬到冰山顶峰,平伏下身体,爪子深深地扎入冰面,四肢的肌肉如同绷紧的船缆。黑豹将全身的力量在瞬间爆发,如同黑色的羽箭射向那扇小小的窗户。 黑豹牢牢地扒住了魔晶塔顶层的窗台,瑞吉斯顺着黑豹的身体首先爬进塔中。他重重地落在克林辛尼朋旁边的地面上,向后一翻身,靠墙站立起来。接着就呼唤关海法进来。 但他听见大猫咆哮一声,又跳回到冰山上。黑豹跑去帮助自己的主人了。 现在,小屋里只剩下了瑞吉斯一个人面对碎魔晶。 “真不错。”浑身打着哆嗦的半身人无力地说道。 摊牌 崔斯特和布鲁诺很快就明白了,和厄图相比,他们处在多么不利的位置。魔鬼的火焰愈发炽烈,让冰洞很快就成了一片池塘。巨大的冰块不断从洞顶掉落,冷水几乎将冒险者彻底淹没。 更糟糕的是,厄图很快又离开了他们,同时也带走了融冰的热量。冰水开始在崔斯特和布鲁诺身边冻结,严重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两个伙伴在拼命挣扎的同时,听到了厄图残忍的笑声。 “看看有什么酷刑在等待着你吧,崔斯特·杜垩登!”魔鬼向他们吼叫。 崔斯特听见后方突然传来积水“嘶嘶”蒸发的声音,感觉到高温从背后袭来。他知道魔鬼已经到他们身后。崔斯特转过身,准备格挡魔鬼的攻击,但魔鬼只是将电芒剑打人水中,剑上释放出的能量立刻开始撕扯卓尔的每一块肌肉。 崔斯特咬紧牙关,以避免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奋力举起闪光,挡住了厄图的第二次攻击。 魔鬼报以更大的笑声,从剑刃上又放出一道闪电。电光顺着弯刀打在卓尔身上,迫得他双膝撞在地上,失去了平衡,还险些失去了知觉。 他听见布鲁诺的咆哮,还有矮人向他冲来时带起的溅水声。崔斯特知道,矮人无法及时赶来。厄图的突袭已经击败了他。 但突然之间,魔鬼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踪影。崔斯特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厄图在玩弄他们!魔鬼等了这么多年时间才能向崔斯特复仇,现在他要充分享受其中的快乐。 布鲁诺停在刚刚站起的崔斯特身边,两个同伴倾听着回荡在冰洞中的厄图的狂笑。 “小心,那个魔鬼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就在崔斯特发出警告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鞭子的呼啸和矮人的喊叫。崔斯特转过身,看见多头鞭已经缠住了布鲁诺的足胫。 “就是这个吗?”布鲁诺狂乱地向四外攀抓,抵抗着厄图的拉拽。 布鲁诺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麻烦。他回过头,看见一堵火墙正挡在他被拖行的路线上,火墙周围的冰块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厄图站在火墙后面,满脸都是邪恶的笑容。 崔斯特感到力量正从自己的体内流逝。他开始明白什么是厄图所谓的酷刑。布鲁诺就要死了。 瑞吉斯并不知道,他在魔晶塔顶的突然出现救了凯蒂。丝妲柏已经走到了浮冰边缘。令凯蒂感到恐惧的是,丝妲柏不但没有帮助她把僵硬的身体搬上浮冰,反而不断地向她推搡踢蹬,要让她重新落回冰冷的水里。 凯蒂拼尽全力抵抗,但她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只能使用双臂的她很快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但瑞吉斯在这时冲进了魔晶塔。碎魔晶不得不先放弃对丝妲柏的远距离控制,收回力量以对付这个新的威胁。 丝妲柏停止了动作,又恢复成雕像的样子。匆忙求生的凯蒂凭本能抓紧矮人的双腿,把自己拖上了冰面。 又经过一番搏斗,凯蒂终于让自己的双脚恢复了感觉。崔斯特和布鲁诺已经进入了洞穴,但洞外仍然聚集了不少亡魂,甚至有一些亡魂跳入水中,正在向她和丝妲柏游来。 凯蒂举起了塔玛瑞。 布鲁诺拼尽全力抗争着。他抱住一个冰柱的残桩,但冰柱太滑了,矮人根本无法抱紧它。对于巨大强壮的厄图,这样的抵抗没有任何作用。矮人发出一阵痛苦的呼喊,他的一只脚已经被拖进魔鬼的火焰。 崔斯特尽全力向矮人赶去。他的膝盖因为电击和刚才的磕撞,至今还没有恢复行动能力,但卓尔毫不在乎身上的伤痛。布鲁诺需要他,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爬到矮人身边,用寒冰打铸的弯刀切断了朋友脚上的鞭索。 矮人脚边的魔鬼火焰也因为弯刀的魔法而熄灭了。两个朋友互相支撑着想爬起来。贝勒又将一道闪电打入水中,让他们再次跌倒在地,浑身抽搐不止。 “你们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魔鬼嚎叫着,“做得好,崔斯特·杜垩登,愚蠢的卓尔。你让我能享受到更多的快乐,既然如此……” 魔鬼的声音被黑豹的怒吼所淹没。关海法扑在厄图身上,让他栽倒在光滑的冰面上。 崔斯特站起身,向厄图冲去。布鲁诺迅速解开缠在脚上的鞭梢,关海法则一直在疯狂地撕咬抓扯着魔鬼。 厄图认识这只猫,他在崔斯特驱逐他的时候就见过关海法,竟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迅速赶来。贝勒为自己的失误感到一阵恼怒。 不过,没关系,厄图抖动了一下强悍的肌肉,就把大猫甩到了一边。 崔斯特出现在他身边,饥渴的弯刀刺向魔鬼的胸腹。 厄图的电芒剑挡住攻来的弯刀。同时一道闪电沿着弯刀射入崔斯特的身体,让他再次倒在地上。 随后赶到的布鲁诺挥斧砍在厄图的腿上。厄图一击便将他打在一边。魔鬼展开翅膀,飞到两个冒险者的攻击范围之外。关海法向他扑去,却被他用魔法悬浮在空中,就如同蟹魔浮起凯蒂的魔法一样。 但关海法还是帮了两位朋友很大的忙。为了能控制这只星界生物,厄图必须耗费掉他相当的魔力,这为两个受伤甚重的朋友争取了恢复的时间。 “放了我的父亲!”崔斯特高喊。 厄图发出一阵怪笑,游戏该结束了。魔鬼用法术将黑豹扔到一边,开始释放他全部的怒气。 这是一间圆形的小房间,直径大约在十二尺。圆形的房顶正好契合塔顶的结构。在屋子正中一点悬浮着克林辛尼朋——碎魔晶,整座塔的心脏。它不断在浅红与深红两色之间脉动,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 瑞吉斯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整个房间。他看见丢在地上的小盒子和紫色宝石戒指。他知道它们不是这里的东西,但他无法判断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它们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做进一步的调查了。瑞吉斯在脱离凯色的控制之后曾经和崔斯特进行过详细的交谈,他知道卓尔用于击败碎魔晶的方法——只需要用面粉包裹住这块发射出脉动光线的水晶就行了。半身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满怀信心地向碎魔晶走过去。 “是睡觉的时间了,”瑞吉斯笑着说。他几乎是正确的。但并不是他想像的那种正确,所以他差一点就被打得失去了知觉。半身人和崔斯特都错了。多年以前,在布林·山德平原上的那座塔里,崔斯特包裹住的不是克林辛尼朋,而是碎魔晶的诸多分身之一。这一次,瑞吉斯面对的是真正的碎魔晶,那个强大而且拥有自我意识的宝物。克林辛尼朋只是泛起一道光晕,就彻底烧光了撤向它的面粉,烧掉了半身人手中的袋子,并将半身人扔到了远处的墙壁上。 头昏眼花的半身人只剩下大声呻吟的能力。这时,通向高塔下层的房门被打开。臭气熏天的巨魔走了进来,向瑞吉斯伸出长着尖利的爪子和溃烂的绿色皮肤的大手。 凯蒂几乎已经无法感到痛苦了,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打。她知道,塔玛瑞的弓弦已经深深地切入了她的手指。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她还知道,为了她的父亲和崔斯特,她必须坚持下去。 年轻女子靠在丝妲柏身上,射出一枝又一枝银箭。将洞穴入口处的魔怪一一射爆。她的魔法箭没有使用完竭的时候。她杀死了绝大部分海滩上的亡魂,又开始消灭那些从山脊上爬过来的。当关海法跑过来的时候,她差一点也给了黑豹一箭。看着强大的黑豹跑进冰洞里,她的心中又增添了一丝希望。 很快,还没有被驱逐的亡魂只剩下了游向凯蒂的那几只。凯蒂最后才开始对付他们。她的箭大部分都射中了目标,但还是有一只亡魂爬上了浮冰。向她冲过来。 凯蒂看着已经被冰封在鞘中的卡基德,知道自己无法及时将它拔出来。她只得将塔玛瑞当棒子用,一弓背敲在了敌人的脸上。 魔鬼的冲击被遏制,他甚至还失去了平衡。凯蒂又用额头猛地撞在了他肮脏的鼻子上。塔玛瑞的顶端狠狠地戳上怪物低垂的下巴。顶穿了烂泥一样的皮肉。怪物爆成一团酸雾,但他的攻击已经起了作用。他的冲力和突然爆起的毒气迫使凯蒂擦过矮人向后倒去,最终落进冰水中。 她高昂着头,拼命拍打着已经失去知觉的胳膊。她的腿早已完全失去了作用。她抓住浮冰的边缘,将指头扣进一个小裂缝中。她知道,她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爬上去。她想向丝妲柏发出呼唤,但她连唇边的肌肉也指挥不动了。 凯蒂·布莉儿没有被凶恶的魔鬼杀死,却要死在冰风谷自然的力量下。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管这里叫做自己的家。当身体渐渐变冷的时候,凯蒂感到一丝讽刺和悲凉。 瑞吉斯的后背碰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举起他的是两个走进房间的巨魔中较大的那一个——身高差不多有九尺。巨魔将他举到自己苍白的面孔前。“现在,你就要到我的肚子里去了!”可怕的怪物边说边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大嘴。 发现这只巨魔竟然能说话,瑞吉斯想出了一个主意——一次绝望的赌博。 “等等!”他边喊边将手伸进了束腰外衣的领子里。“我有宝物要给你。”半身人说着,拿出了自己珍爱无比的红宝石坠饰。催眠红宝石就在离巨魔瞪大的眼睛几寸远的地方来回晃动。 “这只是开始。”瑞吉斯结结巴巴地开始编造破绽百出的谎言,“我有一大堆这种东西。看看它有多漂亮,看看里面的那个漩涡,睁大你的眼睛……” “喂,你到底吃不吃他?”另一个巨魔使劲地搡了大个子巨魔一把。但大个子巨魔已经完全受到了魔法的控制,他正在考虑该如何独吞这笔财宝。 因此,看到瑞吉斯瞥了一眼第二个巨魔,大个子巨魔的脑海里立刻迸出一个强烈的意识——“杀了他。” 瑞吉斯被重重地撂在地板上,差点被两个陷入疯狂打斗的巨魔踩成肉饼。半身人急忙爬到一边。匆忙中。他的手指碰到了那枚紫宝石戒指,就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最后,瑞吉斯爬到了那个空盒子前面,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盒子。 当瑞吉斯和伙伴们在秘银厅的地下隧道里对抗班瑞主母的时候,这个盒子是由那只蟹魔携带的。那时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块能偷走一切魔法的宝石。 瑞吉斯拿起小盒子,躲过仍在争斗不息的巨魔,向碎魔晶冲去。一连串的精神攻击侵入他的脑海,几乎让他跪倒在地上。克林辛尼朋感到了危险的接近,急忙进入半身人的思想,意图控制可怜的瑞吉斯。瑞吉斯想要向前移动,但他的双脚就是不遵从他的指挥。 慢慢地,他开始不那么想往前走了。突然间,瑞吉斯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要摧毁这座魔晶塔。这座建筑是如此美丽和不可思议。他为什么又要摧毁克林辛尼朋呢?也许他可以通过这件宝物让自己受益? 崔斯特知道这些么? 虽然半身人陷入了迷惑,几乎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但他还是努力将他的红宝石坠饰放到了自己眼前。 瑞吉斯立刻发现自己被卷进了红宝石的漩涡中,随着闪烁的红光越陷越深。大多数人都会迷失在这块宝石里,但在他的催眠宝石深处,瑞吉斯找到了自己。 他放下坠饰的链子,向前蹿去。在克林辛尼朋射出另一道死亡光束前用结界匣关住了它。 盒子吞下了碎魔晶和它发出的攻击,瑞吉斯用结界匣做到了面粉没有做到的事情。 碎魔晶的幻象巨塔立刻开始颤抖,发出预示着崩溃的“隆隆”声。 “哦,不要再这样了。”半身人嘀咕道。他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次多亏关海法,他才能逃得一命;而那次崔斯特是…… 瑞吉斯跑到窗前,跳上窗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只巨魔,刚刚还扭成一团的他们在高塔家园的震撼中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瑞吉斯。 “也许我们还能再见面。”瑞吉斯说完告别辞。看也不看就跳出了窗口。降落了二十尺之后,他撞到了冰山上,随即开始飞速下滑,直到被一堆冻雪挡住。魔晶塔在他身边崩塌,大块水晶砸落到已经摔得满眼金星的半身人周围。 冰山的震荡让洞穴中的战斗中止了片刻。也让塔那魔伤痕累累的敌人们又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但强烈的震荡让靠墙站立的布鲁诺脚下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矮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掉了进去。虽然裂缝并不深,只到矮人的腰间。但当震动结束的时候,布鲁诺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卡在了里面。 失去克林辛尼朋并没有削弱厄图的力量,而高塔的毁灭只是增加了贝勒的愤怒。 关海法再次扑向厄图,但这个魔鬼在黑豹跳跃的半途中就用电芒剑戳入了她的身体,并单手将插在剑上的关海法高高举起。 崔斯特跪在水洼里,只能看着厄图一步步向他走来。黑豹在他的剑上颤抖、呻吟,徒劳无益地想挣脱出剑锋。 崔斯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这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他们在眨眼间就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不可能赢的。他现在只希望关海法能够脱出魔鬼的剑刃。如果她做到了,崔斯特会让她叼住布鲁诺,然后将他送回星界。布鲁诺就能安全地被她带到黑豹星界的家乡。 但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关海法又抽搐了一阵,开始变得虚幻,化成了一团灰雾。她的实体形态离开了主物质界。 崔斯特拿出黑豹雕像,他知道黑豹在几天之内都无法再应召回来。他听见魔鬼火焰靠近他时发出的“嗞嗞”声。而他的弯刀又熄灭了这些火焰。他从雕像上抬起眼睛,看见厄图充满憎恨的笑脸就挂在离他不到五尺的上方。 “崔斯特·杜垩登,准备好去死了么?”魔鬼问道,“你知道,你的父亲能够看见我们。看着你在我面前慢慢死去。他该有多痛苦啊!” 崔斯特并不怀疑这些话,他的胸中也因此而充溢着怒气。但这帮不了他,至少这次不行。他感到寒冷、疲惫、内疚和沮丧。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厄图的话完全是真的。他的囚徒就被封在洞穴上方那个平台旁边的冰墙里。在弯刀蓝芒和厄图的桔黄火焰的照耀下,他看见了所有这一切。 他无奈地抓挠着冰墙。经过了许多年以后,他第一次开始哭泣。 “而你的猫一定能成为我不错的宠物。”厄图面带讥笑地说。 “永远也别想。”卓尔吼道。纯粹出于一时的冲动,崔斯特拼尽全力将雕像扔出洞口。他没有听到雕像落水的声音,但他确信自己已经将它扔到了海里。 “做得好,我的朋友。”一丝坚毅的笑容浮现在布鲁诺的嘴角。 厄图的笑容因为恼怒而变得扭曲。电芒剑劈向崔斯特的头颅,卓尔举起闪光进行封挡。 一柄飞旋的战锤猛力砸到贝勒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慑人心的呼吼:“坦帕斯!” 奇斯塔毫无畏惧地冲进了洞穴,从崔斯特的弯刀造成的缺口中冲过火墙,径直跑向塔那魔,一路上不断呼唤着艾吉斯之牙。奇斯塔知道这柄战锤的传奇,它会自动飞回主人的手中。 但他的预料落空了。艾吉斯之牙从魔鬼身上弹起,因为某种奇斯塔所不知道的原因,它并没有飞向年轻野蛮人的双手。 “它应该回来的!”奇斯塔向布鲁诺喊道。而魔鬼的反击让他飞出老远,撞断了一根冰柱,沉重地跌落在水洼里。 “它应该回来的。”在失去知觉以前,他又说了一遍。 艾吉斯之牙没有回到奇斯塔手中,它飞向了真正的主人——贝奥尼加之子沃夫加。正在冰墙后面看着这一切的沃夫加已经被厄图囚禁了六年时间。 沃夫加感到了那柄战锤的到来,那是深爱他的矮人亲手为他打造的武器。他回忆起了那一段时光,他曾经拥有的那一切。美好的回忆抹去了这些年来在他心中孳生的绝望。 确实,这位强悍的野蛮人被征服了,但他还没有堕入永远的黑暗。他再次向他的神——坦帕斯发出呼唤。听见这个名字再次从自己的双唇中迸出,美好的感觉让他战栗!他开始用自己强大的武器摧毁面前的冰封。 瑞吉斯感到自己的思想里传来一阵呼唤。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碎魔晶在作祟。当他确信那件邪恶宝物仍然安全地被封锁在结界匣里时,他猜测发出呼唤的是红宝石坠饰。 再次证实猜测失误之后,瑞吉斯终于发现了呼唤的来源:是他口袋里的宝石戒指。瑞吉斯将它拿出来,死命端详了半天。他害怕这是克林辛尼朋的另一个分身,于是便将它举起来,准备把它扔到海里去。 但瑞吉斯突然认出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丝妲柏?”他好奇地向那颗宝石里面窥看。又单膝跪下,拿出了他的小锤子。 野蛮人的轰击震撼了整个冰洞。厄图感到神经一阵紧抽,不由得回头望去。他甚至忘记了,崔斯特就在他身边。 闪光砍中魔鬼的小腿。另一把弯刀则向上直刺厄图的腹股沟,刀尖刚刚插入目标,厄图便已经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崔斯特的手臂又感到了弯刀兴奋的悸动,魔鬼的生命里让弯刀晃亮如同火炬。 但有利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很久。厄图迅速地将崔斯特扫到旁边,紧接着,魔鬼就消失了,随后又出现在布满洞顶的冰牙丛中。 “起来,布鲁诺。”崔斯特对矮人喊道,“我们必须拖延一段时间。让扎克纳梵能加入我们。” 卓尔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布鲁诺,而布鲁诺马上就能从那道裂缝里挤出来了。 崔斯特站起身,准备再次投入战斗。但布鲁诺脸上突然出现的表情让崔斯特感到双膝有些发抖。他顺着矮人的视线向洞穴对面望去,期望在那里看到扎克纳梵。 他看见了沃夫加。那个野蛮人的面孔被蓬乱的长发和胡子所覆盖,但那无疑就是沃夫加。他高举艾吉斯之牙,吼声中只有纯粹的恨意。 “孩子。”激动的布鲁诺轻声呼唤,随即又落回裂缝中。 厄图全速扑向沃夫加。鞭剑齐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除掉这个野蛮人。 艾吉斯之牙几乎击中了空中的魔鬼。但贝勒还是躲过了战锤。又用鞭子卷住沃夫加的脚踝,将他从高台上拖到了冰锥密布的洞底。 “沃夫加。”崔斯特看着从高台上翻落的沃夫加,心中不禁哆嗦了一下。但一次摔跌并不能阻止饱受折磨的沃夫加。现在,朋友们和艾吉斯之牙都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他跳起身,发出猛兽般的咆哮,美丽而强大的艾吉斯之牙飞回到他的手中。 厄图陷入了狂怒,他决定立刻压灭这场小小的叛乱。再毁掉崔斯特所有的朋友,最后才轮到崔斯特本人。一个个黑色圆球出现在空中,遮蔽了沃夫加的视线,让他无法将战锤掷向魔鬼。魔鬼挥动多头长鞭,同时不停地改变自己的位置,有的时候是靠双翼飞行,有的时候则是利用瞬间移动的魔法能力。 冒险者们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每次崔斯特试图靠近布鲁诺、沃夫加,甚至是倒地不起的奇斯塔,厄图都会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打飞。卓尔一直尽量避开魔鬼的电芒剑,但每次都难免用弯刀和它相碰,遭受电击。而当卓尔发起反击的时候,厄图又消失了。当卓尔寻找他的时候,又会有另一位伙伴受到他的攻击。 凯蒂已经不再能感觉到寒冷。她正行走在黑暗之中,飘向死亡的国度。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抓住了她肉体的肩膀,把她带回她的身体。她感到自己被拖出了水面。 然后……女子感觉到一阵暖意流遍她的全身。那是一股魔法的力量,它进入她的身体,变成了她的生命力量。 凯蒂微微睁开双眼,看见演说者·芮金克劳正在她的身边忙碌。牧师向矮人神祗发出呼唤,请求他们将生命赐予这位战锤部族的女儿。 闪电不断从厄图的巨剑上射出。随之而来的“隆隆”雷声、魔鬼得意的咆哮声、巨大皮翼鼓动的震耳风声、沃夫加向战神发出的呼吼声、还有身陷裂冰中的布鲁诺喊出的“我的孩子!”所有这些声音在一起交杂、碰撞,整个冰洞都为此而震颤不止。而崔斯特在这一片混乱中仍然试图向伙伴们发出命令,以便协调众人的行动,使他们能有机会战胜厄图。 但魔鬼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厄图不断地在各处闪现,迅速地发起一次猛烈的攻击,立刻又消失了踪影。有时,贝勒会飞到洞顶的冰牙丛中,用火焰烧断一颗冰牙,让它砸向地面上的冒险者。但尽管厄图动用各种力量要把他们驱散,但崔斯特还是拼尽全力向布鲁诺一点点挪过去。 无论魔鬼选择出现在什么地方,他都不可能停留在那里很长时间。虽然卓尔的行动受到了积水的严重限制,虽然矮人仍旧卡在冰缝中,但他的囚徒和那柄锤子却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威胁。不止一次,厄图只能抢在艾吉斯之牙击中他的前一瞬勉强逃遁。 但厄图仍然稳占上风,只是在这片狂乱的战斗里,魔鬼还没有办法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 贝勒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 布鲁诺差不多已经脱离了冰缝,现在只剩下一条腿还卡在里面。就在此时,贝勒出现在他的身后。 崔斯特大声发出警告。矮人纯粹出于本能,不惜以扭伤膝盖为代价,转身扑向贝勒,抱住了他的双腿。厄图挥剑斩下,但矮人和他的距离太近,让魔鬼无法用巨剑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只是强大的电流震颤差一点让矮人的膝盖脱臼,特别是那个扭曲的膝盖,损伤更为严重。 布鲁诺愈发用力地抱住厄图。他知道自己无法对贝勒造成伤害,但他希望能够阻止贝勒的行动,让朋友们有机会对他发动有效的攻击。在魔鬼火焰的熏灼下,他的头发变得焦臭卷曲,眼睛感到钻心的刺痛。但恼人的火焰突然退去。布鲁诺知道,崔斯特赶到了。 厄图的鞭子连连抽出,阻挡卓尔的靠近。崔斯特旋身躲避,却一下子单膝跪倒。当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又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鞭子抽向卓尔,却被艾吉斯之牙砸在执鞭的手臂上,将贝勒打得一头撞向墙壁。这让魔鬼对自己的囚徒产生了一些敬意。当奇斯塔刚刚加入战斗的时候,厄图曾经被艾吉斯之牙击中过一次,他在那时就了解了这件武器的威力。但他根本没有想到沃夫加竟然能用它发出如此刚猛的轰击。奇斯塔的攻击只是在他身上搔了搔痒,而沃夫加则对他造成了真正的伤害。 崔斯特趁机攻上。但贝勒猛一抬腿,将布鲁诺踢出裂缝,直飞到十几尺以外的地方,他则依靠魔法离开了原地。等崔斯特赶到时,面前只剩下了一堵墙壁。 “愚蠢!”贝勒在洞穴出口向他们吼叫,“我要去夺回碎魔晶。等你们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再来杀光你们。那时,你们的末日就到了!” 崔斯特向洞口追去,沃夫加做好了再次掷出战锤的准备,甚至布鲁诺也在竭力让自己站起来。但他们全都赶不上贝勒的速度。 魔鬼转身振翅离开。却吃惊地看见一团银光迎面飞来,随后脸上受到了沉重的轰击。 沃夫加向在哀嚎声中落地的厄图掷出艾吉斯之牙,战锤所及之处,魔鬼身上发出一连串骨裂的声音。 凯蒂射出第二枝箭,银箭透穿魔鬼的胸膛。贝勒再次哀嚎一声,倒退回洞中。 布鲁诺蹒珊地走向魔鬼,双手接过崔斯特抛来的战斧。矮人挺起腰,将战斧后扬,随后全力掷出战斧,让豁齿斧刃深深地咬入魔鬼的后背。 凯蒂的第三枝箭和她的第二枝箭并排插在了一起。 闪光迅急地劈向魔鬼,厄图勉强举起电芒剑,意图封挡卓尔的攻击,却被寒冰弯刀刺入失守的肋下。艾吉斯之牙再次重创魔鬼的后背,前方又有银箭挟雷电之威不断攻来。 崔斯特死死地将寒冰刀刃钉在魔鬼体内,另一只手则疯狂地用闪光在魔鬼身上砍出一个又一个伤口。 厄图爆发出最后一点能量,转身冲向布鲁诺和沃夫加,却被崔斯特拖住。强大的贝勒紧盯着卓尔紫色的眼睛。厄图被击败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但他并不甘心,至少要把崔斯特·杜垩登带回到深渊魔域去。 魔鬼空手抓住闪光,将它掰到旁边。电芒剑当头劈向崔斯特。 崔斯特失去了所有防御手段。他放开双刀。竭力向后翻滚。但太晚了。 跃动着电蛇的巨剑径直劈向卓尔的头颅。 一只强壮的手掌挡在惊悸的卓尔眼前,抓住魔鬼的手腕,终止了魔鬼的斩击,挡住了强大的厄图。电芒巨剑就停在卓尔额前几寸远的地方。厄图抬起头,看见了沃夫加——身形如山,肌如巨岩的沃夫加。所有这些年的摧折都凝聚在铁腕的紧握中。青年野蛮人承受的一切恐惧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魔鬼的憎恨。 无论是沃夫加还是其他任何人类,本来都没有可能阻挡厄图,但沃夫加否定了这个事实。他不能让厄图造成更多的伤害,不能让这个魔鬼从他身边带走崔斯特。 厄图摇晃着他半猿半犬的脑袋。这不可能! 但这确实发生了,沃夫加挡住了他。很快,贝勒就消失了,变成了一股浓烟和一声不甘心的嚷叫。 三位朋友抱在一起,泪如雨下,他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大家围成一堆,哭泣了好长、好长时间。 贝奥尼加之子 凯蒂·布莉儿看见瑞吉斯蹒跚地爬过山脊,她看见崔斯特和布鲁诺彼此支撑着走出洞口。她还看见了奇斯塔,这个野蛮人小伙子正趴伏在…… 丝妲柏的医疗魔法让这位女子恢复了许多。所以当矮人牧师看见凯蒂突然跪倒在地,泪流不止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矮人牧师关心地看着她,然后又顺着她失神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嗨,”丝妲柏搔了搔她的短胡子,“那是……” “沃夫加。”凯蒂泣不成声地说。 瑞吉斯在冰山边缘和那四个人会合。当他看见脱离厄图囚禁的老友时,也感到了一阵极度的惊喜,半身人尖叫着跳进了野蛮人的怀里。背着奇斯特的沃夫加一下子就滑倒在冰面上,几乎撞破了头。 不过大汉并不介意。厄图和他邪恶的奴仆们已经受到了驱逐,现在是庆祝的时间了! 但这结局并不完美。 崔斯特焦急地搜索了洞穴入口前的所有地方。不停地咒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早就放弃对自己和对朋友们的信心。他询问瑞吉斯,然后又向凯蒂和丝妲柏呼喊。但他们都没有看见它。 关海法的雕像失踪了,显然是消失在黑色的海水里。 虽然大家又面临着严重的问题,但还是有很多更紧急的事情要顾及。布鲁诺很快就担负起了指挥善后的工作。第一件事是让凯蒂和丝妲柏尽快回到朋友们中间。崔斯特、布鲁诺和沃夫加都已经浑身湿透,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发生冻伤;奇斯塔更是需要尽快得到治疗,所有这些都需要牧师的法术。 在浮冰上的丝妲柏从背包里掏出一只连有粗绳索的钩爪,以一个熟练登山者的技巧将钩爪掷向冰原,让钩爪落在离伙伴们不到十尺的海岸边。布鲁诺很快就将钩爪固定住,然后和沃夫加一起将浮冰拉到岸边。在这么多年之后,沃夫加终于又看到了凯蒂·布莉儿,他的爱,他的未婚妻。野蛮人的双手不由得倍添了力量。 崔斯特无助地跪在冰山边缘,将他的弯刀插入水中,试图照亮水底。“我需要从这里下去,你能不能用法术对我进行防护?”卓尔问丝妲柏。即将登上冰原的矮人牧师也正要说些话来安慰痛苦的游侠。 站在崔斯特身边的瑞吉斯若有所思地摇着头。半身人在一根长绳子的末端绑上重物,放进海里测量水深。他已经放下了五十尺的绳子,却仍然没有碰触到海底。即使丝妲柏在崔斯特身上施展一个法术,让他可以保持身体温暖,并能够在水底呼吸,他也不可能在那么深的地方停留很长时间。而在黑色的水里寻找一个黑色的雕像,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凯蒂一上岸就和布鲁诺拥抱在一起,丝妲柏则先赶去治疗奇斯塔了。最后,年轻女子和沃夫加终于开始了有些伤感的久别后的问候。 六年蹉跎的痕迹全部留在了野蛮人身上。长而乱的金发披散在背后,胡子一直垂到胸前,双眼中净是沉重的神色。他的身躯依然壮硕,肌肉也依然雄健,但他的肢体已经泛出一种不容忽视的松弛感。凯蒂知道,这种负面的感觉更多来自他的精神,而不是他的身体。但这是沃夫加。无论厄图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凯蒂在此时都毫不在乎。 沃夫加能感觉到,凯蒂还是像以前那样令自己怦然心动。她还是那个凯蒂。在她深蓝色的眼睛里,也许有了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但那里仍然跃动着耀眼的火花。那是对生命和冒险的挚爱,是一个永不驯服的灵魂。 “我以为你……”凯蒂轻声说。但她又停下来,深吸了口气。“我时刻也不曾忘记你。” 沃夫加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他非常想对她说些什么,告诉她,正是对她的思念才支持他熬过了那些折磨。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一个也找不到。他只能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让眼泪从双眸尽情地洒落。 这是一个温暖人心的时刻,布鲁诺、瑞吉斯、丝妲柏和崔斯特都为这两个人而感动。但卓尔的心中并没有半分喜悦。关海法离开了他,这对他来说和失去父亲、失去沃夫加一样沉痛。关海法是陪伴他时日最久的伙伴。她陪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孤单寂寞的岁月,她是他真正的朋友。他无法就这样和她别离。 最后,还是被矮人牧师救治过来的奇斯塔打破了眼前的寂静。这位野蛮人知道,他们仍然处在危险中。他们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短暂的白天也即将过去,这里比苔原上还要寒冷得多,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材料生起一堆篝火。 奇斯塔知道一个抵御风寒的方法。仍然无法站立的他用手肘支起上身,代替布鲁诺开始发号施令。凯蒂开始用卡基德切下一块块寒冰,其他人在奇斯塔的指导下用冰块迅速建成了一座半圆形的小屋子。 又过了不久,矮人牧师耗尽了法力,寒冷重新开始侵袭伙伴们。天空中开始落下大片的雪花,很快,一场暴风雪就来临了。 但在冰屋的庇护下,伙伴们感到安全而又温暖。 只有崔斯特仍然无法摆脱深沉的忧伤。没有了关海法,卓尔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再感到温暖了。 黎明到来时,天空如同夜晚一般昏暗,空气甚至比先前那个滴水成冰的夜晚还要寒冷。更糟糕的是,伙伴们发现一夜的狂风已经将他们落脚的冰山吹离了冰原,让它变成浮冰之海上一块名副其实的浮冰。伙伴们被困在一片汪洋之中。 奇斯塔已经恢复了大半。他爬到冰山的顶端,用随身携带的号角吹出嘹亮而悠远的啸鸣。 但回应他的只有从远处冰山传来的回声。 崔斯特整个早晨都在向梅莉凯和格瓦隆·万德斯多祈祷。向他们寻求指引,乞求他们让他最珍爱的黑豹朋友回到他身边。他想像着关海法从海面升起,回到他的怀抱中,并为这个梦想能够成真而祈祷。但崔斯特也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 他突然想出一个主意。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来自神的启示,还是他自己的思考,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先来到瑞吉斯面前。这位半身人曾经用节头鲑鱼的头骨雕刻出很多精美的艺术品,挂在崔斯特脖子上的独角兽就是他的一件得意之作。 半身人接受了崔斯特的请求,破开一块大小合适的冰,开始进行雕刻。崔斯特则绕到冰山背后。尽量远离其他人的地方,开始呼唤。 两个小时以后,卓尔回来了。他的身后还摇摇摆摆地跟着一只小海豹。这是崔斯特刚刚结交的一位朋友。作为一位游侠,他对动物有很深的了解。知道该如何同它们进行基本的交流。知道什么样的行为会吓着它们,什么样的行为能够和它们建立彼此的信任。他很高兴地发现凯蒂和布鲁诺正用塔玛瑞撑起一张临时凑合成的渔网,网起了几条鱼。卓尔飞快地从网中捞起一条,将它扔进海豹的嘴里。 “嘿!”布鲁诺生气地向他吼了一声。但矮人的脸色马上又开朗了起来。“不错,”他搓着手掌,自以为明白了卓尔的用意。“喂肥这东西。” 崔斯特立刻皱起眉头,并严肃地警告矮人不要抱这样的幻想。 他又回到瑞吉斯身边。看到半身人刚刚完成的作品,他的心里立刻充满了惊奇和喜悦。一块平淡无奇的冰凌经过半身人匠心独运的加工,变成了一件惟妙惟肖的黑豹雕像复制品。 “要是我有更多的时间……”瑞吉斯仍然感到不满意。但崔斯特高兴地向他点点头,告诉他这已经足够了。 随后,他们开始训练海豹。崔斯特将冰雕像扔进水里,喊一声:“关!”瑞吉斯立刻跑到水边,用布鲁诺编成的渔网将雕像捞起来。当他把雕像递给崔斯特的时候,卓尔就给他一条鱼。他们将这套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崔斯特将渔网放在海豹的嘴里,把雕像扔进水中,喊一声:“关!” 聪明的海豹信心十足地冲进水里,很快就将雕像捞了回来。崔斯特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们。露出一个希望的笑容,将一条鱼抛进海豹高昂起的嘴里。 他们在后面的二十分钟里一直在重复扔雕像、捞雕像、喂鱼的行动。每一次,崔斯特都会把雕像仍得更远一些。而每一次,海豹都会迅速将雕像取回,收获一份兴奋感和一条鱼。 训练完成之后,他们稍事休息。海豹已经累了,而且它也不是很饿了。 这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对于崔斯特来说几乎漫长到无法忍受。他坐在冰屋里,同朋友们靠在一起取暖。其他人都在聊天。他们差不多都是在对沃夫加说话,尽量想让这个野蛮人真正地回到他们中间来。 无可避免的隔阂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痛苦的。特别是对于沃夫加,他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在这段时间里,奇斯塔会不时爬上屋外的冰山,吹起他的号角。年轻人越来越担心,他们会随着海流漂得离岸越来越远,看起来他们没有任何回家的办法了。他们可以捕鱼为生,冰屋和矮人牧师能让他们获得温暖,但他们绝不可能熬得过浮冰之海的冬天!早晚会有一场暴风雪在他们熟睡时将他们掩埋在冰屋里,饥饿的白熊也会将他们当做丰美的晚餐。 到下午的时候,崔斯特继续进行暂时停顿的工作。先由瑞吉斯捂住海豹的眼睛,卓尔拍击水面,发出呼唤,假装已经将雕像扔进了水里。 海豹满怀希望地跳进水中。但只过了片刻的工夫,它就垂头丧气地爬回到冰上,发出不满的叫声。 崔斯特没有给它鱼。 卓尔将海豹带进冰屋,过了整整一夜和大半个上午。他需要让海豹感到饥饿——非常的饥饿。虽然他知道,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但他只能希望这座冰山不会漂流得太快,让他还能来得及找回他的朋友。 投掷了几次冰雕像之后,卓尔又让海豹进行了一次没有冰雕像的搜寻。只过了几分钟,海豹就显出颓丧的样子,崔斯特悄悄地将雕像滑入水中。 海豹高兴地看见了雕像,将它带回到岸上,吃到了一条鱼。 “它不会沉下去,”瑞吉斯猜测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我们要让海豹知道去海底找它。”按照这个逻辑,他们将丝妲柏的钩爪绑在雕像上。崔斯特小心地扔了几次,每次都让海豹看清楚雕像沉没的过程。聪明的海豹很快就能潜入深水中,将雕像顺利地找出来。 他们重新盖住海豹的眼睛,崔斯特拍击过水面之后,海豹被放入水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海豹入水的地方。 海豹出现在距离冰山很远的地方,向崔斯特叫了一声,又消失在水中。这样的情景发生了许多次。 过了一段时间,海豹在冰山旁边冒出头,高兴地跳到崔斯特脚边,它的任务完成了。 关海法的雕像就在它嘴边的网里。 朋友们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奇斯塔用力地吹起号角。这一次年轻的野蛮人得到了真正的回应。奇斯塔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其他人,再次吹响号角。 薄雾弥漫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独木舟,船上的桨手里既有野蛮人,也有矮人。 奇斯塔最后吹过一遍号角,便将号角递给沃夫加。号角中立刻响起冰风谷最雄壮清澈的奏鸣。 伯克斯加呆呆地望着他们,他的身后站起了雷加克。经过片刻的惊愕,大家都陷入一片欢腾,就连高傲的伯克斯加也是如此。 在他们回到矮人矿坑的那一夜,崔斯特始终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沃夫加回到了他身边;在击退了如此强大的一个敌人之后,所有的朋友都能安全的回家。一想到这些,他高兴得仿佛心也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但卓尔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而见到扎克纳梵。他的心里不断呈现出自己和亲爱的父亲与导师重逢的画面。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厄图所囚禁的是沃夫加,而不是扎克纳梵,但他就是无法让这样的画面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他过了很久才阖上双眼,入睡的卓尔开始做梦。 崔斯特睁开双眼,看见屋中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他伸手摸向刀柄,却突然倒回在床上——那是扎克纳梵的灵魂。 “我的儿子,”灵魂对他说。扎克纳梵露出温暖的笑容。这是一位自豪的父亲,一个满意的灵魂。“我很好,比你想像的要好得多。” 崔斯特找不到能够表达自己心情的话语,但他的表情已经说出心中要对父亲诉说的话。 “一位老牧师叫我过来。”扎克纳梵向他解释。“他说你需要知道我安然无恙。我很好,我的儿子。去关心你的朋友们吧,也请不要忘记,我们终将重逢。” 说完这句话,灵魂就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崔斯特仍然清晰地记得所有这些,他也因此而感到安慰。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梦。但他马上又回忆起扎克纳梵对他说出这些话时所用的卓尔语言,还有老牧师凯德立。 崔斯特决定,等冬天一过,他就去一趟高飞之灵。当然,还要带上仍然封在结界匣里的碎魔晶。 许多天过去了,他对那次见面的回忆仍然没有任何淡忘。卓尔游侠开始感到内心的平和。他懂得并相信,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梦。 “他们让我收回部落的领导权。”沃夫加对崔斯特说。他们正站在矮人矿坑外面,共同享受着冬日早晨清爽的空气。野蛮人摇摇头,他还没有完全恢复,无法背负起这样的重担。 “我拒绝了。”沃夫加又说道。 “还不到时候。”崔斯特安慰他。 沃夫加仰望碧蓝的天空,那是他眼睛的颜色。经过六年的无尽黑暗,它们重新在晨曦中焕发出光彩。“再也不会了。那不是我的位置。” 崔斯特并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赞同他的想法。他不知道沃夫加的拒绝有多大程度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苛责。对于可怜的沃夫加来说,即使是生命中最简单的事情也变得生疏了。他在每个人面前都会显得尴尬,特别是在凯蒂面前。但布鲁诺和崔斯特毫不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已经重新燃起了爱情的火花。 “不过我还是会为伯克斯加提供建议。”沃夫加继续说,“我会努力消弭他们、我们和冰风谷其他居民之间的敌意。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敌人要对付了!” 崔斯特并不反对这个论点。 “你爱她么?”沃夫加突兀的问题似乎直接撞上了崔斯特的心灵。 “当然,我爱。”崔斯特真心诚意地说,“就像我爱你、布鲁诺和瑞吉斯一样。” “我不会破坏……”沃夫加刚刚开口,就被崔斯特的笑声打断。 “这个选择权既不在你,也不在我。”卓尔对他说,“这要由凯蒂做决定。记住你所拥有的,我的朋友,也记住因为你的愚蠢而差一点失去的。” 沃夫加长久而又严肃地看着他亲爱的朋友,决定将这个意见铭记在心。凯蒂的生活要由凯蒂自己来决定。无论她选择了谁,沃夫加都会和朋友们在一起。 这里的冬季长而寒冷,皑皑白雪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伤痛。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之后,这对朋友将再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他们的心与灵都已经重聚在一起。任何人或魔鬼都无法分开他们! 这是个美好的冰风谷春夜。不是特别冷,但也能让肌肤感到一丝寒意。在明亮的星光下,崔斯特还是看不到夜空和苔原的尽头。但他、布鲁诺和瑞吉斯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同样感到心满意足的还有关海法,她正在他们脚下的布鲁诺岩基座上来回晃荡。 “他们又是朋友了。”布鲁诺说的是凯蒂和沃夫加。“他需要她,而她正在帮他恢复。” “厄图这个魔鬼整整折磨了他六年时间,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彻底恢复过来。”瑞吉斯说。 崔斯特为他的朋友们能够再次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欢笑。不过卓尔一直在寻思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我相信我可以在路斯坎找到杜德蒙。”他突然说道。“如果他不在那里,那他一定在深水城。” “你这个该死的精灵,你找他干什么?”矮人生气地问。 崔斯特望着他发出了响亮的笑声。“我不是要离开,好矮人。我只是要把碎魔晶带去交给高飞之灵的凯德立,那里在遥远的卡顿。我答应过他要这样做,而且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真正毁掉碎魔晶。” “我的女儿说那个地方还在桑达巴以南。”布鲁诺认为自己已经察觉了卓尔的谎言。“你不可能航海去那里!” “在桑达巴以南很远。”崔斯特表示同意。“但非常靠近博德之门。海灵号很快就能到达那座港口。杜德蒙能让我少走很多弯路。” 布鲁诺的反驳就这样被推翻了。“该死的精灵,”矮人嘀咕道,“我可不想再回到一艘该死的船上去!但如果我们必须……” 崔斯特紧盯着矮人。“你也要来?” “你以为我们还会留在这里?”这句话让崔斯特吃惊的目光一下子又转到了半身人上。瑞吉斯立刻提醒他,是他这个半身人,而不是崔斯特捉获了克林辛尼朋。 “他们当然会一起去。”熟悉的声音在脚下响起。“就像我们一样!” 片刻之后,凯蒂和沃夫加来到了朋友们的身边。 崔斯特一个接一个地端详他们,然后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在我的一生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家。”卓尔平静地说。“在我的一生里,我一直在寻找另外一些东西——不是魔索布莱城,不是因为利益而合作的同伴。在我的想像里,家是一个地方,但不是那种实际的地方。它是这里的一个地方。”崔斯特说着,将一只手放在心脏上面,转身看着他的朋友们。“它是真正的朋友给我的美妙感觉。” “我知道,我正在家里。” “但你还是要去卡顿。”凯蒂温柔地说。 “所以我们也要去!”布鲁诺喊道。 崔斯特露出微笑,立刻又变成了开怀大笑。“如果我不能留在家里,那我就把家带在身边好了!” 在不远的地方,关海法高声咆哮。不等太阳升起,他们六个就要上路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